《三界杀》水镜天

3、第 3 章 人界

　　日记三：【他说过，一人有千面。】
　　————————————————
　　“大胆！公主的轿子你也敢拦！”侍卫大喝一声，尖亮的矛头对准了那被推倒在地的娇小人儿。
　　“啊，啊啊……”娇小人儿张嘴发出粗噶的声音，双手惊惶地在空中摸索着，眼看着手就要摸到橙亮的毛尖。侍卫微微偏了偏手中的长矛。
　　“竟然是个哑巴啊！还瞎了眼，真是可怜！”
　　“真是可惜了，长这么好！”围观的百姓们看出了女孩的异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轿侧的淡粉色纱帘被撩起了一个角，随性的宫女忙把耳朵凑过去，听得里面两三句话后，扬声道：“公主说，可怜了这个盲女，带回府好生安顿。”
　　周遭原本同情的议论声，立刻转变成了赞叹，以及隐隐的嫉妒。
　　“命真好啊！竟然可以进公主府。”
　　“就是就是，这瞎也瞎得值得了！”
　　侍卫早已收了长矛，伸手想扶那瞎眼姑娘，见其吓得一抖，出声安慰：“没事了，以后大家……”
　　姑娘依然缩手避过，低着头，满脸通红。
　　侍卫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尴尬地想搔脑袋，却挠在了头盔上。都说美色误人，今儿个他都已经两次了。
　　宫女走上前，哼了侍卫一记，才扭着腰将那瞎眼的姑娘搀了一把起，随即就将手缩了回去，语气疏离地叮嘱：“跟在轿子后面走，不要走丢了。”
　　盲女低低应了一声，侧着耳朵辨了下声音，这才试探着往前踏出一步。
　　“你要往后退一步，”侍卫忍不住低声提醒，“等公主的轿子过去了，再跟上去。”
　　盲女惶恐地缩了脚，朝侍卫方向微微欠了欠身，便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等着轿子过。
　　一路上，她跌跌撞撞，好几次撞到了后排侍卫的矛杆子上，最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公主府。
　　公主回了府，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了衣，小睡了片刻后，才端着酸梅汤问起了那个带回来的盲女。
　　“带回来了，人已经交给吴嬷嬷去调教了。”宫女一边给公主插上金步摇，一边答着，想起听到的事，忍不住就笑着跟公主说了，“听碧玉说啊，吴嬷嬷看到这个盲女的时候，眼睛都差点掉地上了，嘴里还在喃喃念着这要怎么调教。”
　　公主从镜中淡淡睨了自己的大宫女浣碧一眼。平日里极好相处的十公主，在敛眉的这一刻收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皇室的高高在上。
　　浣碧一惊，立刻跪倒在地：“公主息怒，奴婢知错了。”
　　“什么错？”公主垂眼，啜了一口酸梅汤，腿慢悠悠地晃了起来。
　　“奴婢……奴婢太多嘴了！”浣碧说着，毫不留情地便掌了自己的嘴，只几下，嘴边一圈原本嫩白的皮肤就有了明显的红印。
　　“好了，听得我心烦。”公主娇斥一句喝了停，斜斜睨了眼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宫女，“不该打听的事，别想着去探。”
　　浣碧浑身一抖，头垂得更低了，却是连个是字都不敢应。
　　“去把那个盲女叫来。”公主吩咐道，“顺便提醒吴嬷嬷，不该多的嘴，不要多。”
　　“是。”浣碧低着身子退了出去。
　　良久，公主长叹了一声，对着镜子，缓缓抚上了自己不知何时已长开的眉眼。
　　-------------------------------------------------------
　　“抬起头来。”
　　盲女惶恐地抬起头，无法聚焦的大眼中闪着无助。她好害怕，她不知道这个公主为什么把她给带回来。那个凶巴巴的吴嬷嬷要她听话，说有九十九种让她生不如死的手段，等着使在她身上。
　　“你眼睛……真的看不到？”公主端着茶，却没有喝，只是歪着头，兴趣盎然地怀疑着这个让女人都忍不住心生怜惜的姑娘。
　　肿着嘴的浣碧朝吴嬷嬷点了点头。吴嬷嬷随即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向身旁盲女的右眼。
　　盲眼姑娘毫不知情，睁着一双剪水瞳仁，不安地偏了下身子，差点就撞上那根针。
　　“咳。”公主突然轻咳一声，放下手中杯盏，“你们出去吧。”
　　吴嬷嬷这才收了指尖的银针，与浣碧一同退去。
　　门扇在盲眼姑娘身后轻轻合上，她下意识地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侧了侧耳，一脸茫然。
　　“你叫什么名字？”端坐在高椅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前，话问出口才想到对方不会说话，想了想，道，“以后……你就叫深儿。”
　　深儿口虽不能言，耳却不聋，一听赐名欣喜地点头，乖巧地伏拜谢过公主。
　　“嗯。”公主的声音很好听，脆中带着润，就像是有颗珍珠含在嘴里，“长得这么标致……真可惜。”
　　一只手摸上了她的眉眼，将她吓得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不敢有一下。
　　“你不用怕本宫，”那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眉眼，画着那如远黛的眉，顺着杏仁似的眼形，直至那上挑得恰到好处的眼梢，“从今往后，本宫就是你最亲密的人了。”
　　————————————————————————————————————
　　公主将那个盲女关在自己屋里整整一个下午，晚膳都没有传唤。
　　期间会发生什么，浣碧心里清楚得很。眼看着驸马来请安的时辰就要到了，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若是换成往日，她必定会出言提醒公主。但是今天公主已经对她不高兴了，而且她怕她这一出声扰了公主的兴致……
　　“啊，驸马！”她跳过去拦住了驸马，面有难色，“公主她……在忙。”
　　驸马本就不是自愿来请安，见状，更是一拂袖便走了。
　　在看不到驸马身影后，浣碧才拉下了脸：“哼，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驸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说完，她回头看那依旧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原本在宫中就已有些流言蜚语，原想着公主嫁了人能收敛着点，没想到如今出了宫，竟然还变本加厉，光天化日下就把人留在了屋里。

　　屋里，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想象中的事，只不过是公主找到了个树洞，把她埋藏多年的心事都掏了出来。
　　“呵，”公主吐完多年的苦水，心情还未平复，低笑一声，“装的时日久了，差点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一只手摸索着过来，也不知道自己碰到的是哪里，见是衣物裹着，就拍了拍，当做安慰。
　　这一拍，就是咕噜噜一声。
　　公主一愣，抬头见她一脸无辜，不禁失笑：“你这是在提醒本宫，该传膳了么？”
　　她歪了歪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主忍不住就伸了手过去：“虽然我并非……”
　　深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偏转脸，却被公主扣住了下巴，那纤纤细指带着皇家的力道，让她一时之间无法挣脱，也不敢挣脱。
　　“本宫再说一遍，”公主眯着眼，凑近那张小脸，近到几乎触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只要你好好配合，本宫保证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要不然……你以为知道了本宫那么多秘密，你还能有别的出路么？”
　　深儿惶惶地咬了下唇，却没有再退。
　　“只要你听话，”公主这才满意地退了回去，手改扣为轻拍，“本宫说了，本宫其实不好女色的。”
　　公主嘴里是这么说的，但对外的行为上，却表现得喜好女色，目的就是为了和离。
　　于是乎，这个新来的盲女，便成了公主面前最红的宠儿。
　　“深儿，来，张嘴。”纤纤细指拈着一颗刚剥的荔枝，喂到了怀中人的口中，喂完还留恋不已地抚着唇，迟迟不肯撤走。
　　浣碧尴尬地偏过头。
　　“浣碧，”公主心不在焉地唤了一声，目光还流连在那檀口上，似乎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举动，“去守着。”
　　浣碧福了一福，低着头退到了小院口。
　　“姑姑。”门口守卫恭敬地唤了她一声。
　　“嗯，”她应了一声，吩咐道，“守着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说着又往那看了一眼，脸红心跳地回过头，补充道：“看也不许。”

　　亭子里没了人，公主突然轻笑了一声：“又没怎的，还僵成这样？”
　　是没怎的，就是借了个错位，让远处的人以为这里真发生了什么。
　　深儿小脸绷得紧紧的，拉起衣服遮住自己露了的肩膀。
　　“本宫若是如你这般保守，那连洗澡都不用洗了。”公主洗澡向来是有宫女替她解衣推背，旁边还是十数人伺候的，露个肩算什么？
　　深儿的回答，就是将衣襟牢牢抓住，表明自己的立场。
　　公主笑着戏耍够了，终于施舍了点好心：“刚刚只不过浣碧一人看到而已。”
　　———————————————————————————
　　公主使了劲儿地作，宫女拼了命的掩饰，一连十数日过去，竟然还没发生预料中的事。
　　终于，公主耐不住了。
　　这日，驸马照常来请安，依旧被挡在了屋外。一听到公主在忙，驸马熟练地拂袖转身。
　　“慢着。”在屋中与美人厮混的公主，突然出了声。
　　驸马一脸不悦，忍着气道：“公主什么吩咐吗？”
　　“让驸马进来。”
　　浣碧愕然回头：“公，公主！”
　　里头一个东西被砸在了门上，哐当一声粉了个碎：“听不懂么？”
　　浣碧忙低头弯腰，替驸马开了门：“驸马，请。”
　　屋内燃着檀香，那是宫中最上等的檀香，是皇帝赏赐给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
　　床幔后有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公主慵懒的声音从那里传来：“怎么？驸马这么怕本宫？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哪！”
　　驸马想到家中老父的殷切嘱咐，只得咬咬牙，低头道：“不敢。”
　　可惜公主今天不想息事宁人，揪了他话柄儿不放：“不敢什么？”
　　随着这句话，床幔撩开了一角。里面活色生香的画面，让人忍不住就浮想联翩。
　　驸马却是眼皮一垂，眼观鼻鼻观心：“安也请过了。公主若是无事，微臣这便告退。”
　　说完，便转身就要走。
　　“站住！”公主喝道，环着美人儿，故意转到驸马面前。
　　“还是我小瞧了驸马。”公主哼了一声，“原来驸马早已知情。”
　　驸马依旧眼皮都不抬一个。
　　公主心头怒意就起来了。要不是驸马这么个不死不活的态度，她早就能回宫了。
　　“就算本宫当着你的面玩女人，你也忍得？”公主的言语尖利了起来，“驸马真是好忍功，堪比东海那不老龟啊！”
　　驸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公主这才轻蔑地胜利一笑，抓着美人的手一边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驸马难道不知这世上还有一词叫和离？”
　　“……要提，也是公主开口。”驸马终于袒露了自己的心声，“微臣家中尚有老父，定不允微臣莽撞行事。”
　　“这可是你说的！”公主眼睛一亮，“本宫直接去求皇兄，到时问起来，你就说同意和离。”
　　公主向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当下就唤了浣碧进来：“更衣，本宫要进宫。”
　　寻常公主进宫前都需要递折子，但是她不同。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出嫁前皇帝就说过，只要她想回宫，可以随时回，不需递折子。
　　只是莫要在外闹得太过。皇帝当时还如此叮嘱了一句，所以她才忍到今天。如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哪里还耐得住？当下便呼啦啦地带走了一大批，进宫去也。
　　屋里，顿时清净了。
　　只剩下驸马，以及被公主忘却的美人。
　　驸马这才抬起眼，对上那个祸国殃民的人间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