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平安京生存手札》吹风姬

56、055

　　葛叶夫人乃是独身前来。

　　十年的时间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恬静、高雅、温柔的气质一直不曾褪去，浓密柔顺的乌黑披发于腰后结成一束，若不细看，那眉眼让人恍惚以为或许是十年后的晴明在此也不足为过。

　　儿肖母，论五官来看他们的确很相似，只不过葛叶夫人的长相要更柔和些。

　　只不过，目前这位温柔的白狐夫人，在面对门外亲儿的失声质问时，丝毫没有缓和自己的态度。

　　“晴明，这是规则。”

　　那席轻薄的竹帘后，是少年不解而怨愤的质问，“是我做的还不够吗？成为阴阳师的我已经可以和妖怪一起生活了！”

　　“这是不一样的，”葛叶夫人的手抚过竹帘中斑驳的影子，像是要从中感受到另一边的温度，“但是，不管在何时何地，这种思念都不会因为规则而改变。”

　　即使我们只是活在历史之中。

　　“童子丸长高了，也一定更加坚强了吧。”她这样说着，把心中的担忧深深地埋藏起来，只是一个影子，却让对面的晴明感觉心都揪在了一起。

　　晴明：“我明白了，母亲大人。”

　　少年不顾身份礼仪，干脆在帘外席地而坐，“我就在这里，不会主动见您的。”

　　葛叶夫人闻言，只是藏下一声叹息，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了。

　　这幅悲伤的情景把几只式神看的心疼不已。

　　妖狐：“小生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面了……”

　　他这样说着，用那柄纸扇微微挡住了脸，白鸦无奈的把纸扇扒拉下来，“想想回头该怎么哄主家开心吧。”

　　妖狐思考了一下：“这很难。”

　　“唉……”

　　历史上的安倍晴明自幼时离家出走寻母的那一次之后，这一生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葛叶夫人，所以这一趟他们出来本来就是报以着想让晴明见见母亲的念头，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竹帘并不厚实，但却被葛叶夫人施加了妖力，没她准许，任谁也无法突破，或许白鸦能够强行将之斩断，但这绝对不是晴明想要见到的情形。

　　难道这也是注定好的传说吗？

　　那未免也太过悲哀了。

　　少年固执的守在竹帘之外，听着屋中玉藻前替他的儿女向葛叶夫人求取屏蔽妖力之物，他的耳力很好，母亲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心中也依旧空旷而荒芜。

　　为什么不能见面呢？

　　我已经是可以沟通阴阳万物的人了啊……

　　晴明的双手紧握着，不知何时蹭到他身边的狐狸和白鸟掩去眼中复杂的思绪、在他跪坐的膝旁看似静听着，实际则为预防阴阳师情绪突发的状况。

　　人类真是复杂啊。

　　两只小动物对视一眼，同样在对方无奈的神色里体会到了对“不管是年纪多大的人类在感情上都不能做到断奶”的无语。

　　像是长到三个月就被狐狸妈们赶走独立的狐狸啊、从被制造出来就没有见过双亲这种东西的AI啊，是不会理解人类这种无法割舍某物的充沛情感的。

　　生命就像旅行，现在身边所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同行者，活着、取得一切力所能及的可取之物，就如同孤独的诞生，最后也应该独自离去。

　　不过……

　　葛叶夫人也不愧是白狐呢，在某些方面也是非常标准的狐狸妈心态？

　　白鸦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妖狐的尾巴，悄悄问它：”你被赶出窝时是怎样的心情？”

　　“……”

　　虽然这么说比较以下犯上，但是这么直白的提问别人的悲惨经历以拿来作参考的您、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呢，karasu大人。
　　“这个问题超失礼，小生拒绝回答。”

　　根本连想也不想就问出这种隐私问题，还觉得理所当然，果然是大妖怪独有的傲慢心态，妖狐瞬间觉得这些日子里觉得白鸦大概很平易近人的心思全都喂了狗。

　　就算再好脾气，本质上也还是个专横的家伙。

　　妖狐忽然不理人了，白鸦虽然纳闷却也只当它们狐狸都脾气怪异，他这鸟向来习惯把不能理解的东西直接归类到种族地图炮里，搞不明白就是种族文化差异，所以现在有问题的是这群狐狸，而不是鸟。

　　屋内的葛叶夫人向着两个孩子施加术法，应玉藻前之要求，如同白玉一般的两只手环分别套在羽衣和爱花的手臂上，等他们再大一些，戴在腕上还是用绳结串起来挂在胸前都是可以的。

　　在光芒之中，两个孩子时不时露出的毛尾巴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玉藻前利用妖术也无法做到完美伪装的光洁皮肤。

　　在一旁观看的大妖见状，终于沉沉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把心里长久以来的重担都卸下了。

　　“非常感谢。”

　　真的。

　　不管是再次见到已经失去了的他们，还是来自葛叶姬的无私帮助。

　　美丽的妇人只是略带好笑的看向他：“这次不要弄丢了啊。”

　　“这是当然。”

　　玉藻前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准备了好几次都无法笑出来，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他的执念，为此即便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这几年在异世的生活一直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直到今天，他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已已经脱离了那个令他失去了所有的世界。

　　而他的家人，都还在。

　　“那件事情，我会出力的。”他向葛叶夫人许诺。

　　晴明被隔在外面，只能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他心里不大好受，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去知道的东西，只是少年心性一发作，很多事情明知道没有必要也没有结果，却仍想倔强的得一个答案。

　　不一会儿，少年看着两道身影向这边走来，这才压下委屈，想听听他们要对自己说什么。

　　“葛叶，你儿子看上去快要气炸了。”

　　人生赢家志得意满的玉藻前很快就恢复了那副让人有点怕的高人模样，千代夫人刚出月子还在睡觉，在场的几乎没有一个是纯人类，他便也没有了伪装的必要，那刻意念得缓慢又低沉的咏叹调、实在让在场的几只小的无法生出好感。

　　就像白鸦数十年如一日的傲慢嫌弃脸，这些外来大妖骨子里那点中二气息也令人十分不适。

　　到不是说别的，就是不太接地气。

　　显然葛叶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无视了自己名义上的同族，转而看向晴明，“事到如今，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这件事了……”

　　这么说着，似乎葛叶夫人自己也在纠结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晴明，或者说她能告诉他什么。
　　“关于规则，你或许已经知道我们所经历的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了吧。”

　　“您……也知道凤凰火？”晴明怔然。

　　“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
　　在十六年前，或者具体到京都的白狐之子出生的那一年，尚在安倍府做夫人的葛叶姬，就那么突兀的撞见了那个满身都是阴沉死气的付丧神。
　　“那日我原本抱着你在廊下看书，结果那个人出现了，他的身上缠满令人不快的死气，我以为他是同样觊觎你身上神力的妖怪。”
　　“我很绝望，那段时间我的妖力尚未恢复，连守护好你都做不到……”

　　但是，那个家伙并不是冲着我们母子的性命而来的。

　　“他的人生已经注定好了。”穿着奇怪服饰的强者并不在意自己身上急剧流逝的生命力，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跟这位炸毛的狐狸妈打一架，“你的儿子是唯一能够解决蛇祸之人，他身负奇谈、会有无数人类和妖怪想要杀死他，如果你无法坚持下去了，就去找皇宫中的狐妖玉藻前。”

　　“什么……？！”

　　“我只是来看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面上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尴尬：“本来也没想取你们的性命，你怀里的这个家伙，以后会变成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所以，他的三十年寿命会属于我。”
　　“这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

　　被不知身份的陌生妖怪闯入家中，又听到对方做出这种残忍预言的葛叶夫人急忙问道：“你到底是谁？”

　　就算是在沟通，那条雪白的狐尾也依然没有放下戒备，只是怕激怒了对方会使得那妖怪改变主意伤害他们，这才迟迟没有动作。

　　而对方显然也不打算再做点什么表示善意，只是思考了一下，便给出了答案，“你可以当我是个不太合格的异端神。”
　　“作为此世中数一数二的大狐妖，你应该非常清楚自汝之子出生后这个世界所产生的变化吧。”
　　“换句话说，我们都是历史，但有人打破了平衡，将过去变成了现在，以致改变未来、抹消所有人的功绩和命运，作为原本历史中最为伟大的大阴阳师的母亲，我相信你不会是站在对岸的。”

　　美丽的狐妖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并不相信这番说辞，“你的话实在匪夷所思。”

　　自称异端神的人只是摇摇头，“从他出生开始，这个世界会重新开始运转，骤时那些你从未见过的大妖也会接连现世，我无需你参与其中，但是，安倍晴明此人的命运早已有所书写，就如同你会离开他，而他会成为阴阳师，伴随着无数奇谈活到八十多岁。”

　　异端神身上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和死气并没有像那些怨灵一样散去或是凝结，更像是一种替换、是一种由生者化为死物的转变，如此才更使人觉得恐怖。

　　这是一个冷静的疯子。

　　就算是神明，也一定来自地狱吧。

　　“藏好自己，也藏好你的儿子，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去看，”异端神看着她怀中的幼子，血红的双眼难得升起了一丝迷茫，但又被他自己在下一秒抛却了，“让他活到能实现愿望的那一天吧。”
　　“京都可是个魔窟呢。”

　　——

　　“所以你后来找到了我？”
　　听完这段故事的玉藻前皱着眉，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还记得那个异端神长什么样子吗？”

　　“像是恶鬼一样的白发，以及覆盖了全身的骨质……”就算是现在想起来，葛叶夫人也能清晰的记得那天她心中升起的恐惧和不安，“抱歉，晴明，我实在是……”

　　“我知道，这不是母亲的错。”
　　少年低落的语气隔着竹帘，也看不清表情，但他确确实实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只是……”

　　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或许是悲哀，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情，甚至于他们现在所做出的努力也是为了让崩坏的世界回归另一个命中注定。

　　这样是不应该抱怨的吧。

　　毕竟最后受益的人是他自己。

　　但是……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