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秦淮一线

51、第五十一章

　　医院不远，过条马路就到，邢景一路跟着路游，想说话却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路游从昨天把两个人都送进医院后，到刚刚就一直没说过一句话，现在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医院走，走到医院大门时，路游刚要进去，邢景一把拉住了他。
　　路游回身，眼神疲惫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的手拿开了，可能觉得这样有些生硬，又拍了拍邢景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腕。
　　“我没事儿，”他说，“你别进来了。”
　　邢景牛脾气，越说越上来，路游此时也不想跟他争执什么，随他跟着。
　　路昭单独一个病房，躺的四平八稳的，表情也挺安详，顾柔坐在旁边，看他俩进来，眼神从路游身上滑向邢景，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路昭心脏还在跳，只是已进入植物人状态，无论醒不醒的过来，都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路游静静的看着他，抬手倒了杯水给顾柔。顾柔愣了下，接了过来。
　　“您回吧，我在这儿看着，后面的手续我会办的，不用麻烦您了。”
　　顾柔嘴唇翕动：“路游…”
　　“您回吧。”路游打断她，“我静一会儿。”
　　顾柔握紧了手里的杯子看着他，半晌，站了起来，经过邢景身边时，她站定正面对着邢景：“拜托你了。”
　　邢景“嗯”了声，看着她走出病房，她还是那么的凌厉漂亮，只是跟路游一样，眼睛里也染上了层深深的疲惫，可又与路游的疲惫不太一样，她更像是一夜未眠后的生理现象，路游则是埋在心底的空洞。
　　邢景有点儿后悔刚才那么粗暴的对他，还吼他。
　　路游应该是长时间水米未进，他往近靠了靠，试探地问：“你饿了吧？我刚刚看有家粥店不错，给你买一份吧，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就好。”然后转身就要走，路游喊住他：
　　“邢哥。”
　　邢景停下来，他生怕路游说出什么“你怎么来了”“你回去吧”或者“我想静静”之类的话，结果路游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去吃点儿吧，我不饿。”
　　邢景其实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早饿的前胸贴后背，那会儿他一心都在路游身上，再饿也没多大感觉，现在看他起码还活着，心一放下来饥饿感就跟着来了，听着路游这句话就有点冒火。
　　“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你跟我说不饿？怎么着一天不见你还学会辟谷了是吗？不饿是吧？行，我也不饿，那咱俩就耗着吧！看看谁先招不住！”
　　说完往门上一靠，双手抱臂一副你爱咋咋的表情，他听见路游在那边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对他说：“给我带杯豆浆吧。”
　　邢景奔跑在走廊上时，觉得自己真几把贱，怕这一会儿功夫人招架不住，他跑的都快飞起来了，在早餐店买了点清粥小菜，他在一种跑快了怕洒跑慢了怕凉的纠结中终于再次回到了病房，一推门就愣住了，病房里，路游靠在窗户前，前面站着穿着病号服的路如故，还有一身都皱巴巴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他俩的黄旭东。
　　邢景愣了，提着两人份的早饭站在门口，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四个人，这怎么分啊。
　　黄旭东首先看了过来，见是邢景，有些反应不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这还是在T市吧？我脑子没被打坏吧？”
　　路如故偏头看向门口，看到邢景手里提着的汤汤水水，不动声色的露了个笑，侧身让出一条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邢景觉得自己刚刚分饭的那个想法有点儿傻逼，讪讪的摸了下鼻子进来了，他见路游还站着，随手就拖了个凳子过来放他面前。
　　“你坐会儿吧先，给你带了豆浆，还有别的你自己挑。”他把东西都堆在路游面前，本来觉得空气挺闷，想去开个窗户，手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黄旭东倒是凑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那一堆吃的喝的，问：“你这都哪儿买的啊，闻着还挺香。”
　　“出大门往东二十米，那个什么什么粥铺，红色招牌的那家就是。”
　　“那…我去买点儿吧，昨晚守了一晚上，快饿昏了都。”黄旭东说着就要走，迈了一步又收回来了，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东是哪边儿啊？”
　　邢景：“……”
　　怕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给人拐卖了，邢景带他过去，路上黄旭东嘶嘶哈哈的揉着自己身上的淤青，还骂了几句脏话。
　　“你怎么在这儿啊？还搞这一身伤。”电梯里，邢景问。
　　黄旭东动作停了，嘀嘀咕咕的说了句：“你管得着吗。”
　　邢景摁了个开门键，电梯门快合上时又“卡”的一下打开了，黄旭东愣愣的看着他往出走，赶紧一把拽住：“干吗去啊你？”
　　邢景冷漠回头：“不想带你去了，你自个儿找吧。”
　　黄旭东：“……”
　　“行行行，我都告诉你行不行？大哥你赶紧带我去吧，路如故他刚醒来我怕他挂了！”
　　“路如故怎么了？”
　　“那伙人太他妈凶了！他失血过多，刚醒没多久。”
　　“就那天下午吧，我无聊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他说他有电话进来，是他爸的，然后我就挂了，隔了几分钟再给他打，就听到他在那边跑着，说他要回家一趟，我才知道出事儿了，然后我就跟过来了。刚进门没多久那伙人就来了，谈了会儿没谈拢，后来就打一起了，然后你就看到了。”
　　“那伙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就是那个什么…目无王法！早晚都他妈得进局子！”
　　黄旭东骂骂咧咧的，电梯到了，两人走了出去，邢景问他：“谁通知的路游？”
　　“我。”黄旭东说，“他们喊着说必须把这事儿解决了，有人看着都没法儿报警，只能把他叫回来了。”
　　“路如故走的那天为什么不告诉路游？”
　　黄旭东沉默了，他看见邢景也停下来了，于是吸了下鼻子，一股冷风从他鼻腔里灌进去，直冲进大脑。
　　“你们以为我就是个傻逼对吧？是不是以为我就是被路如故耍着玩儿？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其实我早知道陆鸣不是他真名，也知道他在哪儿念书老家是哪里，我还知道他跟路游的所有事儿，我甚至知道的比你还早。”
　　“不然你以为我这个混混头子是白当的？”
　　邢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想说什么麻溜点儿。”
　　“他根本不是有多恨路游，他只是…只是方式有些不对。”
　　黄旭东擦了擦鼻子，他眼睛下面有一块淤青，嘴角也紫了一块儿，身上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但他无所谓的摸了把脸，抬起下巴，“他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想叫路游跟他们有正面冲突就是了，至于老子我，我舍命陪君子！”
　　邢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把“君子”这个词安在路如故身上，虽然他这次这个事儿，干的的确挺爷们儿。
　　黄旭东进去买粥的时候，邢景手机响了，是成女士。邢景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一声不吭的来了T市，竟然是跟谁也没打招呼。接通后，成女士明显焦急的声音冲进耳膜，问他在哪里，为什么没去学校。
　　“妈，我在T市。”
　　成女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出什么事儿？”
　　“是路游，”邢景说，“他碰上了点儿麻烦，我…我在想办法把他带回来。”
　　成女士那边一直没有声音，邢景都快以为是掉线了，那边终于传来一声叹息：“好好劝他，注意安全。”
　　邢景感觉他妈真是这个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
　　路昭病房内，路游静静的站着，眼前是摆放好的早餐，还有邢景搬过来的凳子，他既没坐，也没吃，静静的靠着窗沿。
　　路如故脸色有些白，过来从一堆东西中找出杯豆浆，扎了吸管递过去，“别人辛苦一趟买的，不吃有点浪费了吧？”
　　他把豆浆塞进路游手里，转身背对着他，眼睛刚好能看到躺着的路昭，包扎过的伤口还有些疼，其他地方也在隐隐的抽痛。
　　只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有些东西就已经改变的面目全非。
　　“对不起。”他轻声说。
　　身后那个人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很弱，路如故却觉得后背仿佛被阳光直射，要被灼伤了的感觉。
　　邢景和黄旭东进来的时候，路如故已经不在里面了，黄旭东叼着个包子一溜烟就跑了出去，差点撞到刚要进门的邢景，邢景顺嘴跟他说了句“跑慢点儿”就进了房门。
　　路游手里还端着那杯豆浆，看着他进来，低低地说了句：“邢哥。”
　　邢景以为他有什么要求，忙跑过去，跑的跟刚出门的黄旭东一个样儿。
　　“在，在呢！你说！”
　　“邢哥，你回去吧。”
　　“什么？”邢景半路刹车，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使唤完了就要赶人了是吧？”
　　他完全忘了是他自己要去跑腿。
　　“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回去吧，别叫你爸妈担心了。”
　　“你别操心我爸妈，他俩用不着你操心！”邢景扯了一下自己衣服领子，“跟你说了吧，我爸妈已经知道咱俩的事儿了，不想被揍你就给我好好的！”
　　路游闻言，眼神终于动了一下，却低声叹了口气：“你何必呢？”
　　“我何必呢？！”邢景冲上前去，跟他靠得很近，抬眼对视，“路游！你看看你现在半死不活的这个样子吧，你想干嘛！你把自己熬死了事情就能改变了吗？”
　　路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始终不变，眼底却像被投了颗石子进去的湖水，渐渐泛开涟漪，他低哑着声音，靠近邢景，声音嘶哑：“那我还能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他靠着窗沿，渐渐蹲了下去，头埋进胳膊里，用似乎压抑了很久的声音道：“他说是因为他拖累了我，邢哥，是因为我。”
　　“那个窗户，你提醒过我的，如果我能早点儿把它装好，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路游，”邢景扳着他的肩膀，“不是你的错，跟你没关系。”
　　“邢哥，你回去吧，别待这儿了。”
　　“我说这事儿不是你的错儿！不是你造成的！你他妈能听明白不！”邢景用了点儿力把他往墙上一推，迫使路游抬头看自己，他不想让他成为下一个表叔。
　　“事情已经发生了，该干什么咱们就干！你爸也不是完全醒不过来，该查查！该治治！怎么都能撑下去！我跟你一起撑下去！”
　　路游反手抓住他攥住自己肩膀的手，低声叹息：“你怎么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