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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行行重行行II ...


  •   高考出分的晚上,陈星和希达守在电脑前,紧张到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希达倒是无所谓,他平时的成绩足够好,加上手里捏着一块化竞金牌,申请什么学校都没多大压力。倒是陈星,一会喝水一会上厕所,去个厨房的工夫,希达已经查到了她的成绩。

      她刚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就听希达趴在二楼对她喊:“你考了642!”

      陈星惊得手一晃,瓶盖咕噜噜掉到地上,沿着瓷砖缝直滚到灶台边。她怀疑希达骗她,掩着两颊往楼上跑,一只拖鞋因为太匆忙落在了楼梯上。她也顾不得捡,颤声问希达:“几分?”

      希达笑道:“六百四十二,是不是人傻了?”

      陈星道:“我不信,我怎么可能考这么高?”

      希达道:“你不信,自己去看。”

      她往房间走,情急之下,没穿拖鞋的脚撞到床腿,不由得疼得流眼泪。希达提着鞋在后面追她,蹲下身子帮她穿鞋,笑道:“疼死了吧?别激动,慢慢来。”

      陈星笑道:“怎么会不急?”

      她凑近电脑一看,希达果真没骗她。陈星扭头望着他笑,轻轻叫道:“呀!我激动得昏头了,都忘了问你考了几分?”

      希达耸着眉毛笑道:“刚好七百。”

      他说得十分轻松,可陈星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七百分已经是常人不能及的了,更何况希达还要化竞。高三那段时间,希达半夜一两点睡觉,早上四五点起来补课是常态。

      陈星甚至比得知自己的成绩还要喜悦,冲他伸出手。希达俯下身,她蹦到他身上,撩开他额前的刘海,露出英挺的浓眉来。他也很温柔地注视她,陈星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笑道:“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过了几天天,杨婕叫陈星和希达回家吃饭。半路上,陈星觉得希达好像有点神经吊起,估摸着大概是上次过年时陈策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她安慰了希达几句,但希达现在好像比以往看开了不少,紧张归紧张,心态却维持得很平静,只笑道:“不用担心。”

      今天家里很热闹。刚过玄关,一个身穿淡蓝色衬衣的男人背对着陈星,正立在客厅的花架前打电话。听到动静,他转过来,陈星笑道:“周医生,你来了。”

      周颢温吞地笑道:“嗯。我有点事找陈老师。”

      他看了眼希达,续道:“这位是 —— 你男朋友?”

      希达于是简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陈星道:“我爸呢?”

      周颢道:“被师母叫出去买菜了。”

      陈星道:“他也真是的,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去泡了三杯茶,周颢年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因此也十分聊得来。说到高考成绩,陈星就满脸得意地对他笑道:“我考了六百四十多呢!希达他考了七百,肯定能申请到伯克利的。我要和他一起去美国了。”

      周颢笑道:“哦?这么突然?打算去哪个学校?”

      在他印象里,陈星一直是个恋家的人。她要出国的消息带给他的震动太大,所以语气中带了一种急切之意。他当然希望她考得好,可他并不希望她那么快就远走高飞。十八岁以前,他把她当妹妹。陈星现在长大了,他自然而然开始用一种平等的眼光来看待她。

      陈星笑道:“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我爸妈已经同意了,中介在帮忙申请。”

      周颢道:“是个好学校呢。学什么?”

      陈星道:“商科。我物理化不好,你知道的。还是会计商业之类偏文科的专业适合我。” 她又努了努嘴,笑道:“可惜希达的学校在旧金山,我们还是隔得远了。”

      他们坐在客厅里聊得正欢,陈策和杨婕回来了。他们三人又迎上去打招呼,陈星接过杨婕手里的一袋水果,把柚子果切拿出来吃。周颢被陈策留下来吃晚饭,饭桌上的氛围也算融洽。

      陈星吃着让希达夹给她的排骨,听陈策说道:“周颢,医院有一个去UCLA医学中心交流的名额。你们科的主任把你报上去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她立刻抬起头去看周颢。他笑了笑,道:“我自然是想去的,毕竟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医院之一了。不过我只是一个主治医生,资历不够。高主任愿意推荐我,已经是抬举了。”

      周颢四个月前结束了实习轮转,被安排到胸外科。他勤奋聪明,格外受到他们科主任的器重。

      陈策点点头,道:“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为你争取。”

      这话一出,陈星便着急地叫了一声 “爸”。她没见过陈策如此偏爱过一个下属,但陈策既然这样说,估计周颢去交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希达还在,她照顾他的情绪,怕他多想,把筷子往碗口一搁,道:“爸,这种工作上的事你拿到饭桌上说干什么。”

      陈策道:“让周颢陪你一起去,在那边也好有个照应。省得希达他欺负你。”

      陈星脸色缓了下来,笑道:“希达才不会欺负我。他每天都照顾我,对我可好了。”

      陈策道:“好好好,天天住在一起,也不腻得慌。有了男朋友,都不想着回家了。”

      陈星有点害羞,正逢希达也吃饱了,于是笑道:“我和你一个老头子待在一起算什么事!”

      说完,拉着他往房间去。

      希达在她的入墙式书架前打量,她似乎很喜欢东野圭吾的书。那本《白夜行》上次来就搁在飘窗上,这次又被抽出来单独放着。她还有收集唱片的爱好,除了陈奕迅的,还有许嵩的,朴树的。希达想,如果能买到绝版专辑,下次一定要送给她。

      陈星看他一直沉默,叫了声 “希达”,道:“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多想,周颢他去进修,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希达微笑道:“换做以前,我可能会吧。可现在除了你,我其他谁都不在乎。你愿意陪我去美国,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说的是真话,可不知为何,还是感到怅惘。就好像她爱他,却随时可能会离他而去。

      他又想起高一那年,第一次见她,她在钢琴前弹《菊次郎的夏天》的模样。三年来,关于她的场景时时出现在梦里,但唯独这一幕使他格外记忆犹新。

      陈星道:“你发什么呆?听歌吗?”

      希达道:“听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在哪张专辑里的?听那首吧。”

      陈星笑道:“你想高中的事啦!”

      希达道:“没有。就是很久不听了。”

      陈星道:“你又口是心非了。中素拍过这首歌的微电影,我还真有点想她了。本来说这个假期去看她,可忙着学校的事,放了她的鸽子。她前几天还跟我抱怨呢。”

      希达笑道:“是啊,下次找机会吧。”

      陈星在找专辑,突然扫过秦川送她的那张《黑白灰》。她叹了口气,以后她去美国,秦川在香港,相去万余里,怕是真的要成为陌生人了。一个鬼使神差,她把那张专辑抽了出来,道:“听这张吧。”

      希达凑过来看了看,道:“我知道这个,《十年》。”

      陈星微笑道:“是啊,也好听。”

      她当然不会告诉希达她在想什么,就在某个瞬间陈星突然发现,这些年她对秦川的思念从未停止过。当他们的共同回忆再次重现在生活里时,这种感觉就愈发清晰。他的脸,他的音容笑貌,每一帧都让她魂牵梦萦。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爱的人确是希达。她有点心虚,还有点困惑,生怕被看出异样来。

      时间不早了,杨婕过来问陈星要不要留在家里睡。陈星道:“不了,我去希达家。”

      刚走到电梯口,周颢从后面追上来,问道:“要我送你们吗?”

      陈星笑道:“不用,不顺路。我们打车回去就行了。”

      八月底,希达和陈星考出托福。再一个月,他们陆续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准备明年一月入学。

      半年空窗期,除了上AP,陈星和希达一闲下来就出去旅游。他们带着Cello,从南到北,鼓浪屿到苍山洱海,半个中国走了个遍。希达说,要在每一处山川河流留下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

      九月底的时候,夏天去英国了。陈星去机场送他,两人在头等舱候机室里坐着,夏天抑郁症痊愈了,人比从前更开朗了。他翻了翻从角落里拿来的世界地理杂志,笑道:“中素等了你大半年也没等到你,她本来说想和你一起去法国旅游的。”

      陈星笑道:“结果她憋不住,丢下我一个人先跑去玩了。你和她最近还有联系吗?”

      夏天想了一想,道:“我跟她说我要去UCL找她,但她愿不愿意我就不知道了。其实我很懊悔对她说的那些话,伤害了她。她当时一言不合就出国,大概跟我有很大关系。后来我常后悔,可一句道歉怎么也说不出口。我现在亲自去英国找她,也是希望给我们一个机会。”

      陈星笑道:“她会原谅你的。江彧前段时间辞职了,现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去涤荡灵魂了。”

      夏天愣了愣,道:“哦?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辞职呢?高中课业那么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代课老师吧。” 停顿片刻,又道:“抛去那些乌糟糟的事,他是个好老师。至少在高中三年给了我许多指引。我挺感谢他的。”

      陈星去边上倒了杯牛奶,坐下来边喝边道:“南山路上有家酒吧是江彧开的。九月初我和希达去那里碰到他,他主动说的。以他的性格,这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根本就不稀奇。”

      夏天笑道:“是啊,可惜我还要上学,不然我也想环游世界呢。秦川放假刚去 ——”

      夏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打住,停下来注意陈星的脸色。她的两颊白了白,很快又恢复了血色。候机室里的一首轻音乐放完,接上了另一首新的。陈星听那旋律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爱的纪念》。明明刚喝完一杯牛奶,却又口干舌燥了,她于是去接了一杯热水,捧在手心里慢慢呷着。

      陈星笑道:“你说吧,不用管我。”

      夏天于是道:“他去澳门玩了。其实他…… 他一直念着你,到现在也没有找女朋友。他的化竞书里有一张你们的合照,不知怎么,可能弄丢了。他那次都急疯了,把整个寝室翻遍了也没找到。就在你们分手的前几天,他跑遍全杭州给你买好了生日礼物。直到毕业,他一直藏在寝室抽屉里。我跟他认识了十八年,从没见过他对谁像对你这样用心。你们没走到最后,真的很让人遗憾。不过他也说了,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平安喜乐。我想,他是祝福你和希达的。”

      夏天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他认为陈星应当知情。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陈星就泪如雨下了。她半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掩着面,另一只手去拿纸巾擦眼泪。只是擦到眼角时才发现拿的是西餐布。眼妆哭花了,红的棕的灰的色块堆在眼窝底下,显得精神极差,十分瘆人。

      陈星把那块白布攥在手里,揉成皱皱一团丢回桌上。她的心跳得厉害,急促得无法喘过气,愕然地望着夏天,试图平复心情。

      夏天看她又要去拿西餐布,挡住她的手,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他淡淡地含笑道:“这世界真不公平,总让长情的人为情所困。”

      陈星道:“你在怪我吗?”

      夏天摇头,笑道:“我是想到了中素。我和秦川,大概是一个境地的人。他盼着你能够回头,跟我苦巴巴追到伦敦去有什么区别?”

      陈星道:“你们还是不一样。他是个意义上顶好的人,可你只对中素好。”

      夏天笑道:“所以啊,他比我更困苦。”

      候机室里来了许多提着登机箱的旅客,有男有女,指挥着空姐为他们腾一张空桌。其中有一个长得很像明星的女生,戴着宽边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若是往日,陈星定兴奋地挪不开眼,可她不过扫了他们一眼,便再没注意。或许她真的是,可她根本没心思思考这些。

      夏天的航班起飞时间在下午两点,壁上的挂钟指向一点。他于是道:“我们去候机厅吧。”

      陈星轻轻地问道:“你不直接从头等舱通道走吗?”

      夏天道:“算了,我去外面坐一会,这里呆着闷得慌。”

      她和夏天立在玻璃墙前,看那架即将拉出停机坪的飞机。金属漆身,巨型的纯白色双翼,在地面看仿佛垂天之云,可真到了天上,又变得比半片云还小。廊桥一端贴着汇丰银行的广告牌,字大到使人一眼就能记住。太阳明朗,空气中折射出远处房顶又红又绿的光束,在蓝天下跳动得格外热烈。

      广播里开始播放登机通知,陈星想,英国常年阴雨,恐怕连看到晴天的机会都要变少。她没有去送秦川,故而现在对夏天更加惺惺相惜起来。他忽然张开双臂拥抱她,用力到她差点向后退步。登机口的队伍直排到十来米开外的免税店去,陈星拍拍夏天肩膀,笑道:“走吧,会想你的。一路平安。”

      她不善告别。比起惊心动魄的相遇,过程中对结局的完美幻想,离别总是显得平静而短促。不知道哪天哪一句话,就成为了最后一天最后一眼。世间种种大多草草收场,是因为人们相信还有下一次,所以当离别真正到来的那刻,往往仓促了事。但也正因如此,没有结局或许等同于最好的结局。

      旧朋友走得七七八八,陈星和希达日夜相对,待在一起的时间愈发长了。每周末她都会和希达回家吃饭,陈策对他的态度渐渐改观,这让他们十分高兴。平安夜那天,周颢动身去美国。一个月后,他们即将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碰面。届时,想来会有更多故事发生。

      这天晚上,陈星和希达在外面吃饭。平安夜的湖滨出奇热闹,他们去星巴克买了两杯咖啡,边走边捧在冷风里喝。2018年尾,天上的月亮也如故事尾声般,瘦得稍纵即逝。

      陈星一个月前打了耳洞,现下差不多长好了,于是去挑耳环。是她喜欢的牌子,穿西装的男销售无精打采地立在柜台前,看到两人的着装,立马换了一副表情,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珠宝,项链、戒指、耳饰,多嵌钻石,以显优雅华贵。陈星伏低半个身子,希达也凑近来看。店内暖气充足,她脱下大衣,搭在高脚椅背上。里面是一件低领毛衣,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掉了出来,在半空晃荡。

      似乎从未见她戴过这条项链,希达随口问道:“什么时候买的?” 陈星把项链塞回毛衣里,笑道:“很久以前。”

      他没当回事,指着一对小小的白金镶碎钻羽毛状耳环,让销售拿出来。明晃晃的灯光下,男人套上白手套,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黑丝绒底的展示盒,小心翼翼地把那对耳环取出来,轻轻揿进展示盒里。

      陈星取了一只,拿在手上,对着灯光看。钻石闪得一塌糊涂,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的浮夸又内敛的感觉。希达道:“挺好看的。戴上试试?”

      陈星让他帮忙把耳朵上的纯银耳钉摘下来。男销售用酒精泡了泡耳环,又递来酒精棉片。

      柜台上摆着一面圆形梳妆镜,陈星侧过脸擦耳洞。希达帮她把耳环塞进去,凉飕飕的。她又把镜子举起来,反反复复地看。她的脸浸浴在柔光中,美得触目惊心,旁边柜台里单独陈列的一颗指甲盖大的红宝石都黯然失色。

      希达道:“好美。喜欢吗?”

      陈星微笑着,正要点头,无意间瞥到不远处的一对珍珠耳环,明显怔了怔。男销售眼尖,见她有意,赶忙把那对也取出来,笑道:“这是山茶花系列,18k金底,珍珠和珍珠母贝都可以拆卸,当作耳钉来戴也是很好看的。”

      陈星把那对耳环搁在手指上细细端详,纯白色的珍珠,小小一颗,在她黑色指甲油的映衬下,愈发透亮纯洁。她静静望着耳环,看那枚珍珠里清澈的倒影。

      脖子上的项链仿佛燃烧起来,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惆怅,她轻声问道:“好看吗?哪对更好看?”

      希达没有片刻的犹豫,微笑道:“喜欢就都买去。”

      他的睫毛像两扇蝶翅,覆在苍白瘦削的脸颊上。在那厚密的浓睫下,是一双正热切而深情望着她的棕黑色眼眸。

      他是真心对她好的,全心全意地爱着她。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缅怀什么,为了挽留一个永远活在回忆里的人,时不时多愁善感一下,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或许,不过是意难平罢了。

      “算了,还是要那对吧。”

      一片喧闹中,陈星把手里的珍珠耳环还给销售,惘然地笑了。

      二零二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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