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瓜仙

8、小雨转晴

　　放学的铃声一响，整栋楼都开始缓缓震动起来。憋了一天的学生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就像一群脱缰的野狗一般冲出了教室，走廊里吵吵嚷嚷，活像一大锅烧开了煮沸了的水，疯狂地咕嘟咕嘟往外冒泡。
　　姚亦辰跟尹铎说了声拜拜就和几个男生笑闹着出了教室，尹铎临放学的时候才收到许方颜的消息，要他放学先别走，等着她一起回家。
　　高二比高一晚放学二十分钟，尹铎看了看教室前面的表，时间还早，他调整了下坐姿，伸直了腿，交叠着放在前面同学椅子的横杆上，拿起桌上的语文必修一细细端详起来。
　　赵易阳解完今晚第五套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终于抬起了头。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前排的灯也不知道是被谁离开的时候顺手给关了干净，走廊上的灯光透过拉窗模模糊糊洒下一片朦胧的淡黄色。
　　赵易阳慢慢收拾好书包，回头看了看尹铎。他微微侧着头，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挺巧，人好像睡着了。似曾相识的语文必修一摊在大腿上，正翻到《荆轲刺秦王》那一页。
　　尹铎半梦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乍一入眼看到的就是赵易阳拎着书包正准备起身。这一觉睡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严格来说应该只能算是打了个盹，但多少有点深度睡眠的意思，刚睁眼的时候眼前发黑，尹铎使劲闭了闭眼才算彻底清醒，原来是教室前面没开灯。他定睛看了看教室前面的表，原来才睡了不到二十分钟。
　　缓了两秒，尹铎扭过脸看向赵易阳：“才走？”
　　“醒了？”没成想赵易阳也扭脸看他。
　　两个人话赶话撞到了一起，尹铎忍不住有点想笑，脱口而出：“正好，一起下楼吧。”
　　“嗯。”
　　尹铎随手把语文课本塞进桌斗，伸手拽出书包，回身看向赵易阳，“走吧。”
　　俩人关了灯，刚从后门出去就撞上了巡楼的大爷。
　　“你俩怎么回事？这会儿才走？”大爷背着手走了过来。
　　眼看着人越走越近，尹铎估计赵易阳那一脸冷淡样大爷看了应该只会更生气，他本能地上前一步，把人给罩在身后，脸上挂了笑看过去：“大爷，刚在教室里研究道题，真的是有点难，就忘记时间了，跟您保证下次不会了。”
　　大爷本来也没打算深究，看他态度不错，当下也扬起笑：“呦，真行，才开学第一天，赶紧下楼吧，明天再学也来得及。”
　　“正好我这也巡查完了，来，咱们一起下楼吧。”大爷摆了摆手，示意俩人赶紧跟上。
　　一路上，尹铎和大爷从中考试题聊到总统选举，又从学校食堂聊到房价行情。要不是年龄在那摆着，就俩人那股子热乎劲儿任谁看了都得以为他们俩等会就得去一楼保安室现场拜个把子。
　　因为聊得过于火热投机，到了门口，大爷还非要目送这俩人出了楼门才回去。
　　尹铎连哄带劝一顿操作好容易看着大爷回了一楼保安室，他收回笑容，又顺了顺气，这会儿才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尹铎回过头去，赵易阳人正站在楼前路灯下，暖黄的光晕在身上，仿佛给人加上了一层柔光滤镜。虽然离得不算远，但他可以确定，那张一直写满冷淡的脸上正带着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浅浅笑意。
　　尹铎心头突然泛起一阵无法言说的莫名感觉，他揉了揉后脖子，懒洋洋地走下台阶。手机突然振动了几下，举起一看，是许方颜的来电。
　　“喂！”
　　“你怎么还没来！”
　　“我靠，怎么又有蚊子……”
　　女孩的声音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尹铎走近赵易阳，指了指手机，示意他先走。
　　尹铎在再说一句“明天见”和闭嘴保持沉默之间犹豫不决的时候，对面赵易阳已经转身走了，没错，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行，他选闭嘴保持沉默。
　　奇怪，今天怎么总忍不住想笑。
　　尹铎尝试着努力绷了绷，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个又快又小的弧度。
　　赶到高二楼的时候，许方颜猫着腰从楼侧的自行车棚钻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坚持和蚊子作斗争，校服的长袖外套被她舞得虎虎生风。
　　尹铎自动接过许方颜的书包：“怎么不在里面等？”
　　许方颜支支吾吾：“外面，外面更凉快。”
　　尹铎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许方颜的语气和表情只差写满了“快来问我，我有事”这几个大字了。
　　尹铎停下来看着她，许方颜刚要补一句真没事快走吧，就听见他说了句：“吴家齐。”
　　是肯定语气。
　　许方颜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露出一个“不愧是你”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眼睛大，就别使劲儿瞪了。晚上看吓人。”
　　尹铎换了个手拎书包，又淡淡开口道：“你俩的事还没完了？”
　　许方颜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苦着个脸亦步亦趋地跟着尹铎。
　　臭弟弟这死语气搞得跟她很想被人骚扰一样。
　　还不是吴家齐那个死变态，放学不回家，非要在门口堵她。
　　明明分手还是他先提的，现在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吴家齐和许方颜的关系，在成为男女朋友之前是可以非常标准地用“青梅竹马”来概括的，就是那种家长互相之间当作娃娃亲的“青梅竹马”。
　　吴妈妈和方岚本来就是手帕交，吴爸爸和许成林又碰巧是大学同学，后来两家又住进了同一个小区的同一栋。多种因素作用之下，两个人几乎是从小玩到大。即便后来没继续住在一起，许方颜和吴家齐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也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
　　按说这样的关系成为了男女朋友即便算不上什么一见钟情、怦然心动，但好歹也能占一个日久生情，互相陪伴。偏偏这俩人在一起得匆匆忙忙，分手也分得莫名其妙。现在想想唯一还算值得庆幸的事，估计就是这场勉强算是恋爱的恋爱在她的一再坚持之下没有搞得人尽皆知。不过，如果按照吴家齐这种搞法，说不准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动静，分手了反而要闹得惊天动地。
　　仔细算来，自己顶多也就和他拉拉小手，碰碰嘴巴，本仙女长得这么好看，他也勉强算个帅哥，这怎么看也是桩互惠互利的好买卖嘛。到底是谁自诩情场浪子，胡言乱语什么玩得起放得下？全都是放屁。可惜了她那么宝贵的暑假时光，到最后硬是连门也没怎么出。
　　说到底，千不该万不该，自己当初不应该听信谗言冲昏头脑胡乱搞什么校园早恋，即使早恋也万万不应该和吴家齐搞。现在好了，这才开学第一天，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别说分手做不做朋友了，能不能做同学都难说。
　　想到这，许方颜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难了。
　　生活太难了。
　　也只有酱香饼能治愈了。
　　看着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不忘提醒老板酱香饼少放些葱多刷点酱的许方颜，尹铎一时忍不住，又有点想笑。
　　这人，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许方颜接过酱香饼，不忘和老板说句谢谢才蹦蹦跳跳地退出了队伍。
　　这个酱香饼一直吃到了小区楼下，其实也没多久，学府世家本来也只和学校隔了一条马路而已。
　　许方颜丢了纸袋，感觉心情也好了不少。天大地大，果然还是吃饭最大。
　　啊，世界是如此美好，还有那么多好看的帅哥等待她去寻找。
　　想到这，连眼前的垃圾箱看着都可爱了许多，许方颜拍拍手，摆了个“加油，鹿小葵”的同款姿势，蹦蹦跳跳地进了单元门。
　　尹铎正在等电梯，回头看了眼许方颜弯着眼咧着嘴，喜不自禁凑上来的模样，差点又被逗笑，但面上不动声色只盯着她看。
　　许方颜抬头不解：“你看我头顶干嘛？”
　　“有字”。
　　“？？”
　　“五个字。无事献殷勤。”
　　许方颜一口气堵在心口差点上不去，考虑到自己毕竟虚长他几个月，还是要克制成熟些比较好。
　　“哼哼，懒得理你。”
　　许方颜瞪了尹铎两眼，双手合十自言自语：“唔，希望明天还能遇见他。”
　　尹铎挑了挑眉，干脆连个表情也懒得做。
　　“叮——”
　　电梯到了。许方颜收了手机，等不及那两扇上了年纪的轿门完全开启就挤进了电梯。
　　俩人进门的时候，许成林怀里抱着个纸巾盒，正忙着给眼睛红红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的方岚递纸。方岚最近迷上了一部主打虐心的古装剧，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跟着电视追剧。最近剧情正进展到女主角被迫骨肉分离，哭天抢地地满世界找孩子，连带着方岚这几天看他们俩的眼神都能温柔地滴出水来。
　　许方颜别的不行，察言观色那绝对是一顶一的，一看眼前这场景，绕开她爸扑到她妈怀里就是一阵撒娇，磨得方岚顾不得看电视，只觉得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母爱值瞬间刷到满点。
　　客厅中洋溢着一阵母慈子孝的和谐氛围。
　　尹铎拎着书包回了房间，整个人瘫在床上，后背不知道被什么给硌了一下，他伸手摸过去——
　　两个圆滚滚的粉色耳塞。
　　随着动作正在透明小盒里滚来滚去。
　　有点可爱。
　　尹铎翻了个身，手撑着脑袋，把装着耳塞的小盒举到眼前，对着床头那块白墙，嘴角忍不住又翘了个又快又小的弧度。
　　尹铎刚想继续趴一会，手机就欢快地震动起来，看那阵势大有一股不震到有人理我就誓不罢休的劲儿。
　　尹铎摸过手机解了锁，除了姚亦辰，剩下全是许方颜发过来的，而且她还在继续发。
　　两个人都不想理。
　　尹铎先点开了和姚亦辰的对话框。
　　-请帮帮我，谢谢你
　　-http://w.url.cn/s/□□vx
　　-哥，我就差三毛了！
　　-大恩不言谢！
　　尹铎发了个三毛一分的红包过去，红包封皮上还特意备注了一句“多给一分不用谢”。他退出对话框，点开了下面紧挨着的那个顶着红色“18”的粉红猪头像。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啊
　　-看我找到了什么
　　……
　　尹铎划过一串连续不重样的感叹词和表情包，才看到许方颜发过来的一串长长的网址。
　　尹铎隐隐觉得似曾相识，点开了网址。
　　扒一扒，这届高一有多牛批[酷]
　　……
　　尹铎关掉网页，屏幕下方连着又弹出了好几条消息。
　　-哇！
　　-图片.JPG
　　-看那白皙的皮肤，清冷的眼眸，乌黑的头发，棱角分明的下颌
　　-啊啊啊啊啊啊
　　-555连名字都好好听！
　　-woc还是状元！学习也好！
　　点开许方颜发过来的图片，赵易阳的脸铺满了整个屏幕，指尖戳了戳图片上抿得平平直直的嘴角，尹铎心想果然还是笑起来顺眼点。
　　他退出了大图模式，屏幕下方许方颜又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快告诉我他坐在你们班哪啊？
　　尹铎打了几个字，就把手机搁在一边，横过胳膊盖在眼皮上，嘴角忍不住又往上扬。
　　许方颜还没来得及等到尹铎的回复就被方岚召唤过去尽情展现伟大的母爱了。喝完了一大杯热牛奶，又吃了根香蕉，外加一碗切好了的苹果才捧着肚子被放回了房间。
　　许方颜进了屋直奔手机，带开最上面的对话框，尹铎只回了一句。
　　-坐我旁边
　　幸福来得实在过于突然，许方颜反复读了几遍，才想起此时似乎应该尖叫几声。
　　尹铎听完了对面房间的尖叫直播全程，掐着点，赶在许方颜冲进来之前直起了身。
　　“扣扣——”
　　不错，还记得敲门，如果下次能在他说“进”之后再推门就更好了。
　　许方颜熟门熟路地摸过椅子转了个个坐下，语重心长：“古有孟母三迁，今有择校而居。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破了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师大附么？那就是因为环境对人的影响是非常重要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尹铎同志，能和赵易阳这样优秀的人做同桌，你已经赢在了起跑线，千万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跟人家学学，你现在已经是个高中生了，别老跟姚亦辰天天混在一起。”
　　正忙着和队友开黑的姚亦辰冷不防打了个又响又大的喷嚏，吸了吸鼻子，这天还真是说凉就凉。
　　许方颜还打算再多说几句她那伟大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计划，方岚适时出现在门外提醒她赶紧把昨天没做完的那套数学卷子结束。
　　语气非常温柔，动作十分绝情。
　　许方颜哀嚎一声，宛如古装剧里被把持朝政的傀儡帝王，不情不愿地出门去临幸那楚楚可怜的满篇子圆锥曲线去了，临走还不往把亲爱的弟弟桌上的一管口香糖给捎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讲课怎么能不收费呢。
　　尹铎终于落了个清净，重新又歪倒在床上，他松开握拳的手，露出那个装着耳塞的透明小盒。
　　他一只手打开小盒，从里面捏了两个圆滚滚的耳塞出来。
　　放在手上掂了掂，轻飘飘，又用指尖挤了挤，软绵绵。
　　有点意思。
　　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
　　一墙之隔。
　　赵易阳洗漱妥当，打开手机又听了几篇VOA常速，就准备睡觉了。
　　下床去放手机的时候，差一点碰到立在墙边的二胡琴盒。
　　这把二胡是赵爷爷的遗物，老人家走了以后就被赵鑫带走了。说起来，父子两个人的二胡都是老爷子教的，大约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常说赵易阳拉得还要更好些。
　　赵易阳静默地看了会儿棕褐色的皮盒，伸手把它给摆正了。他绕过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天上既有月亮，又有星星，此刻都亮得出奇。
　　赵易阳心想，明天大约是个晴天。
　　他又拉上了窗帘。
　　关灯。
　　上床。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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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