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瓜仙

2、晴

　　王严望前脚刚出了教室门，动作快的就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往楼下冲去。当然，总有那么几个放学不着急回家的，姚亦辰就是其中之一。
　　他掏出手机，先翻了翻微信，回了下他妈的消息，就招呼刚才一直没怎么闲着的那几个男生过来，几个人在教室里开了局游戏，玩了起来。
　　姚亦辰打得正酣，冷不防椅子被人踹了一脚，他张口便骂：“靠，谁踹我？”结果屁股下的椅子又挨了一下。
　　“到底谁啊？烦不烦啊。”姚亦辰转头去看，才发现和他坐同桌的那个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这人打从自己来的时候就已经保持着歪头趴在桌子上的状态，不过当时自己满脑子想着得坐在铎哥身后，压根没在乎。现在看来，只见他惨白着一张脸，眼下顶着一副可称巨大的黑眼圈，日光之下，皮肤苍白得近乎病态，连血管的细微蓝色都清晰可见。一双大的有些出奇的眼睛里瞳仁乌黑，正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你走不走？”
　　毫无起伏的语气，加上那死盯过来的无神双眼，再配上那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明明现在天气还热得像夏天，身高一米八五，体壮如牛，人称“大姚”的姚亦辰不知为何却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他不由自主地起身让出了位置。对方也毫不客气，拎起书包，转身就走。回过神来，姚亦辰才发现他的那帮小兄弟一个个也被唬得够呛。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姚亦辰也没了继续再战的心情，一群人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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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易阳领完教材，看了看时间，刚好十一点半。太阳高悬半空，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透着一股干燥的闷热，晨间弥漫的浓雾此时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赵易阳走出校门，345快还没来，公交车站牌下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聚在阴影处，纷纷热得难耐，拿手作扇子在扇风。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陈慕云发来的消息。
　　-哥！快下课了！你报到完了么？
　　-嗯
　　-那我等下接到陈思雨，还在启明小学那里等你哦
　　-行
　　-【乖巧.JPG】
　　赵易阳退出了聊天窗口，想了想，点开了最近联系人里一个备注为“爸”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然后就把手机又放了回去，从裤袋里掏出一副耳机戴好，静静站立在站牌下。
　　345快这次只用了半小时就到了启明小学。还没等下车，远远就看见站牌处陈慕云牵着陈思雨一人捧着一根冰棒吃得正欢。
　　启明小学后街本来是条荒凉巷子，随着越来越多辅导班和课外班的开设，渐渐发展成了一条商业步行街。巷子不长，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文具店、饰品店、小超市……一应俱全，就连网吧也开了几家，不用身份证也能进的那种。因而又被称为“堕落街”，不知有多少学生在这消磨了宝贵的青春时光。
　　赵易阳带着俩孩子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干净而且空调很足的面馆，三个人一人点了一碗牛肉面。大约是经过一上午充分的脑力运动真的饿了，陈慕云连汤都给喝了个干净。
　　午饭吃完也才一点不到，赵淼的火车今天下午两点半到站，快的话估计也要三点过些才能到家。看了看外面的万里无云一片晴好，赵易阳叫了辆滴滴，三个人一路吹着空调坐车回了家。
　　滴滴师傅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应陈思雨的要求，赵易阳又在小区超市买了半块西瓜。东璟花苑这套房子是赵淼结婚前买的，陈立生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带着两个孩子来这住，这的地下车库车位宽些，方便停车，离学校也更近。
　　进了门，陈慕云掏出手机就往沙发上躺，此时不开局游戏更待何时，不然等他妈回家了，手机可就得上交了。赵易阳带着陈思雨洗了脸，孩子这会是又热又困，脑袋不住地点来点去，两个小辫子都有点耷拉下来了。盖好了被子，调好了空调，等着小姑娘幸福地打起了小呼噜，赵易阳才退出了房间。刚关上门，就接到了姑姑赵淼的电话。
　　“喂，阳阳，你们几个到家了吧。我这也快了，估计再有个一个小时吧，这个时间也不堵，三点半之前肯定到家了。”女人的声音都透着一股爽利。
　　“对了，阳阳，你叫毛毛过来听电话。”毛毛是陈慕云的小名。
　　赵易阳走到沙发边，开了免提。陈慕云这边正忙着和队友一起攻塔，冷不防听到自家太后的召唤，也顾不得什么队友了，捧着手机开始了日常汇报。从学习到生活，连中午吃的牛肉面放多了醋这种事也说完了，才终于结束了这通温馨而又漫长的电话。
　　打完了电话的陈慕云一阵空虚，早没了打游戏的兴致，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不过他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没消停一会就拱到赵易阳的身边。
　　“哥，你干嘛呢？我看你这是看电影哪？”
　　“呦，都是树哪，丛林冒险片啊。”
　　“一个人多没意思啊，咱俩一起看嘛。来嘛来嘛。”
　　陈慕云这人天生脸皮厚，自来熟，还爱撒娇，靠着这一手独门秘技，再加上一张天生笑脸，十几年的人生里不知道少挨了多少揍。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谁都懂。
　　赵易阳摘下一只耳机递了过去，陈慕云喜滋滋地接了过来，假如他身后有尾巴，估计这会已经摇个不停了。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国家地理百年纪念典藏之加拉帕哥髭蜥？”等了一会也没字幕，听不懂英文的陈慕云手欠地点了下屏幕，才看到标题。
　　“妈呀，这，这是纪录片啊？还是全英文？”陈慕云此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不愧是他哥，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中考状元呢，牛批。在心里吹了一通彩虹屁，毕恭毕敬地又把耳机双手奉上，陈慕云掏出手机查起了字典，啊，原来是髭蜥，念zi（一声）啊。
　　果然跟表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收获新知识，真好，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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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滴——
　　密码锁开门的声音响起时，赵易阳的纪录片也刚好看完。
　　来人正是赵易阳的姑姑，赵淼。女人梳着一头利落的齐肩短发，人至中年但保养得宜，丰韵犹饶。尽管刚刚经历了一段旅程，仍妆容精致、气质清雅。
　　“妈！”
　　陈慕云拉着才睡醒不久的陈思雨冲向门口，两人一个拖拉杆箱，一个摆好拖鞋，只差列队奏乐了。
　　无事献殷勤。赵淼也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教导主任，这两个捣蛋魔王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不过倒也不忍心打破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
　　赵淼换好拖鞋进了门，手上拎着的袋子被赵易阳接了过去，打开一看，里面有几样蔬菜、牛羊肉还有一包海底捞火锅底料。
　　换好家居服的赵淼走出卧室。
　　“今晚上吃火锅吧。”
　　“哇哦！妈，你真好！”
　　“还不快去帮你哥洗菜。”
　　“得令！”
　　喜出望外的陈慕云接收到他妈爱的注视，怪模怪样地敬了个礼就溜进了厨房。
　　厨房里。
　　赵易阳侧对着陈慕云，脊背挺直，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菜刀，有规律的切菜声响起，不一会胡萝卜就变成了厚薄均匀的切片。再看流理台上一朵一朵摆在盘子里的花椰菜，一片一片叠在一起的生菜叶，厚薄均匀的土豆片，根根分明的绿菠菜，眼前的景象让陈慕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洗菜，这根本是艺术。迷弟的心里又为自己的男神加上了一个闪光点。
　　赵易阳回头看了看他，手指了指旁边洗好切完的几个盘子，“端到餐桌上吧”。陈慕云闻言终于回神，如奉神明般捧着两盘青菜出了厨房。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桌上的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席间陈慕云被羊肉烫得嘶嘶哈哈的傻样遭到了自己妹妹毫不留情地嘲笑。晚饭就在两个人的嬉笑打闹中很快结束了。
　　饭毕，刚过五点，太阳将落未落，日色昏暮，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交织的红红黄黄。鉴于餐桌上的表现，今天洗碗的任务也荣归陈慕云。
　　“阳阳，我先换身衣服，然后就送你回去。”言罢，赵淼就转身进了卧室。
　　换好衣服的赵淼又去厨房交待陈慕云在家看好妹妹，别随便给人开门，才拿上车钥匙和赵易阳进了电梯。
　　“叮——”
　　电梯门刚一打开，迎面扑来一阵混合着潮湿的冷气。坐到车里，赵淼才松开一路紧抿的大衣。她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语音导航。
　　“学府世家。”
　　“准备出发，全程12.4公里，夜间开车，请注意安全。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周日的晚上总是返程的高峰，车才出了小区，刚上马路就开始堵。赵淼按下车窗，夜晚的风吹进车内，送来了丝丝阴凉。她侧过头望向自己的侄子，刹车尾灯的红光透过挡风玻璃映在看向窗外的少年脸上。大约是察觉到了目光，原本看向窗外的赵易阳也转过头来。
　　赵淼不由得笑了笑，感叹道：“时间真快啊，我们阳阳都上高中了，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乖得不得了。从小到大，是最最省心的，哪像毛毛，三天不打都要上房揭瓦。才比你小那么一两岁，天天还要人追着经管。”
　　“不过，你呀，真的是太乖了。唉，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爸怎么想的，孩子都要上高中了，他放着好好的班不上偏要去支教。你姑父不在家，起码还有我撑着，他倒好，心是真大，能放你一个人在家。你怎么不劝劝他——”
　　突然的来电打断了赵淼，她按下蓝牙耳机开始接听起来。大约是工作上的事，女人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
　　赵易阳转过头来，脑海里却是姑姑刚刚说过的话。
　　正如这世间很多家庭外面看着光鲜亮丽，实则里面却是问题百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老赵家的三个孩子的家庭都应了七大姑八大姨嘴边常说的那句“不幸的家庭各也有各的不幸”。小儿子赵森，年轻时候因为和同学出柜差点被亲爹打折了腿，父子关系断绝了二十多年，眼看马上四十，还是光棍一个。小女儿赵淼结了婚也没离婚，不过和丧偶没两样，陈立生一年到头在外面拍摄，根本见不到几次面。听说有一次去接孩子，还被幼儿园老师当成了人贩子，最后还是打了赵淼的电话才放行。
　　而大儿子赵鑫，也就是赵易阳的父亲，和前妻安庆梅在赵易阳三岁的时候就离了婚，这么多年把孩子一直寄养在自己父亲家，老爷子去年走了才接回身边。赵鑫和安庆梅离婚的原因也和大多数感情不和的夫妻一样，起初激情促使机缘巧合凑到一起，结了婚才发现两个人从性格到追求根本不同。应聘到师大附中的赵鑫只想做好物理教师这份工作，可是学会计出身的安庆梅想要的压根就不是一亩三分地的现世安稳。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的矛盾在他们俩身上展露得淋漓尽致。攒足了劲一个想往西，一个想往东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这段婚姻结束以后，两个人的关系倒是还有所缓和，有点儿做回了朋友的意思。也许排除了丈夫的身份，赵鑫大约的确是个温柔和煦的体贴男人。离开了赵鑫的安庆梅在事业上心无旁骛地奋力耕耘，收获颇丰。去年她也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想来应该是不错的，不然堂姑们谈起来的时候就不会那么不平了。
　　赵鑫去贵州支教的事早在赵易阳中考前的那个五月就定了下来。爷爷走了以后，赵易阳一直一个人住在他老人家留下来的房子里，如今为了方便上学才搬回了学府世家。师大附中的教师向来有内部购房的优惠福利，这套房子还是赵鑫和安庆梅没离婚的时候买下来的，那时候，师大附中的高中部刚刚搬到了城郊，这里的地价也还没那么贵。那个时候，一家人也还是过了一段幸福日子的，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过，平静幸福之下的暗流汹涌才更伤人。
　　赵淼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目的地在您附近，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车子缓缓驶进小区，停在其中一栋的楼下。昏暗的车厢里，赵淼白日里一向精致的面庞上写满了疲惫。赵易阳和姑姑道了别，背上书包就下车了。晕黄的车灯渐渐消失在夜色的掩映之中。
　　学府世家虽然建了有些年头了，不过当时大概也是一起包给了高中部校区的建造商的，所以整体分格现在看也并不过时。而且因为是小高层，每一栋楼都安装了电梯，对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教师来说实在方便了不少。
　　赵易阳进单元门的时候，电梯刚好停在一楼。他进了电梯，按下了8楼。也许是年头有些久了，按完了关闭键，电梯的两扇门合拢得格外慢。
　　“当——”
　　就在电梯门马上将要合上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横进了缝隙之间。
　　被阻挡了来势的轿门发出了几声闷响，不甘不愿地缓缓向两侧滑去。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便退了回去。
　　轿门缓缓开启，一个高挑的身形显露了出来。来人戴着一个黑色口罩，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运动套装，左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腰肢劲瘦，肩宽胸阔，一双长腿将运动裤抻得笔直，露出了一节白皙的脚腕。他望向电梯里的赵易阳，点了点头，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形状漂亮，目光深邃。
　　进了电梯以后，赵易阳越发意识到这人是真的很高。他自己有一米八三，可来人大约快有一米九了。限乘九人的电梯一下子显得有些逼仄。
　　电梯缓缓驶向八楼，轿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那个人的手机在不停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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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爸第一次去幼儿园接我就被老师当成了人贩子。
用手或者脚阻拦电梯都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