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瓜仙

1、雾转晴

　　“车辆起步，请扶稳坐好，刚上车的乘客请往里走，没卡的乘客请投币，前方到站启明小学。”
　　坐在最后一排的赵易阳睁开眼睛，推了推旁边头点来点去睡得正香的陈慕云。陈慕云闭着眼睛便去揪旁边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喂喂，陈思雨，醒醒，快到了”。
　　文川全市九个区上百所高中的一年级都在今天开学，本来就哪哪都堵得不行，今日偏又是个大雾天，从阜安路到白泉街，前后几百米的地方蹭着走了快半个小时。345快本来是空调快车，活生生给拖成了老爷车，眼看公交专用车道马上就要凑齐一排三辆了。
　　345快的设置初心其实是很好的，这趟公交线路是省交通运输厅联合教育厅申报的一个便民项目，沿线基本都是学校，有几所还是非常不错的学校，比如启明小学，这可是进过“中国小学五百强”的；再比如师大附中，整个C省的高中甭管怎么排，那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还有什么二中、一零八、树人中学这些传统名校就更不必说。
　　陈慕云和陈思雨是赵易阳姑姑，赵淼的孩子。一个读初中，一个念小学。赵易阳的姑父陈立生是个纪录片导演，算得上小有名气的那种。闲的时候一年里也许只要出去一两个月，忙的时候一两年里能有一个月在家都难说。前段时间台里响应国家号召推了个扶贫支教的项目，轮到他了。七月初走的，过年之前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赵淼是启明小学的教导主任，前天被派去隔壁D省学习，今晚上才能回来。按说要是出门时间再长点，也就把俩孩子送到爷爷奶奶家里去了，再者，陈慕云和陈思云，一个有补习班要上，语文、数学、英语哪门都要补；一个有才艺班要练，古筝、舞蹈、画画天天都得学。送到赵易阳那去兴许还能起个带动作用，管管两个孩子的学□□比在爷爷奶奶家作威作福，回头自己教育孩子还落下埋怨好得多，所以赵淼前日去火车站之前就把陈慕云和陈思雨打包给送到了自己哥哥家。
　　眼下，公交车又用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停停走走地总算是到了启明小学。陈慕云的辅导班和陈思雨的课外班比邻而居，小姑娘在哥哥的带领下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好不容易挤到了后门，下了车，临走还不忘朝后排招了招手，甩着俩小辫快快乐乐地蹦了下去。
　　公交车缓缓驶离启明小学，车上剩下的差不多就都是师大附中的学生了。赵易阳抬手看了看表，快九点半了。虽然还有三站，但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再有一个小时也不是没可能。不过今天只是去报到，迟了也不是大事。赵易阳看了看窗外，晨间弥散的浓雾此时只剩下丝丝缕缕，流连不舍，太阳已经慢慢地升了起来。
　　云开雾散，早高峰也只剩下余韵。公交车渐渐提速，恢复正常，不过半个小时便抵达师大附中一站。
　　为了响应城区规划建设，早几年师大附中的高中部就迁到了郊区新城，搬了新家的高中部一改在老校区艰苦朴素能省则省的作风，甫一开始就招商引资，最后选定了本地的明华地产，一气儿盖了好几栋楼，什么实验楼、图书馆、体育馆、社团活动中心，旁人有的我要有，旁人没有的就更得拥有。这一桩大兴土木的工程实在是造福了后面几届的学生，以前在整个文川的高中之间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文澜的妹子，二中的饭；师大附的楼最难看”，大约是成绩比不了，也只能在硬件方面嘲上一嘲，便是师大附自己的学生也笑言“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因而，师大附的官方网站上从来不敢宣传什么“一流的硬件设施”，现在嘛，就连官网主页都专门设置了一栏“学苑风采”，也许是谦虚，校领导对外也只称一句“再穷不能穷教育”。
　　今天是周日，其他教学楼现在都关着门，有人进进出出的一栋便是高一教学楼。赵易阳在一楼大厅看了楼层分布图，确定了高一（2）班在五楼，径自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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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一语文组。
　　“组长，怎么回来啦？”办公室里一位梳着波浪卷发的女老师随口问道。
　　“呦，我这忘带分班名单了，赶紧回来一趟，吴老师忙着呢？”来人正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王严望。
　　“哪呀，早上忙着送孩子，没怎么吃饭，过来冲点米粉，反正班里学生也还没来全。组长，你们班今年师资配置很不错嘛？听说今年中考的前几名都在你们班呀。”吴老师搅着杯里的米粉，笑呵呵道。
　　“哎，是么是么，那还真是巧了，不瞒你，我这分班名单还没怎么仔细看呢。”男人手下动作不停，“呦，瞧我这乱的，可算是找到了。”
　　他举起名单冲着女老师示意了一下，口中说着：“吴老师，我这还有事，先上去了啊，咱回聊，回聊啊”，匆匆又离开了办公室往外走去。
　　出了办公室的门，王严望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翻开名单，定睛看了起来。
　　吴老师刚才说的话其实没错。几年前，文川六中的一个学生，中考成绩全市前三十名，那个时候六中虽然算是传统强校，但还达不到顶级名校，这个成绩进重点班绝对是绰绰有余，结果没成想被省厅的一个领导的侄子给占了名额，不仅挤出了重点班，还被分进了几乎是最差的班级。家长求告无门，开学不到一个月，这孩子想不开就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当场死亡。学生家长一直没放弃上访，这场分班舞弊案闹到最后以一连撤了省厅几个处长和六中校长而告终。六中再不复昔日荣光，如今招生也一年不如一年。
　　自那以后，全省各个学校基本都取消了快班、尖子班、重点班，颇有几分人人自危的惶恐之感。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今看来分班过程似乎公平了，抛开一再强调的大数据、平衡值，家长们和学校本质上却依旧没有改变。只看师大附一家，每个年级总有那么几个班级师资配备堪称顶级，大家都卯足了劲想挤进来。可以说，进了师大附中的门已经算得上打了一场苦战，到了分班这一关则称得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今年的2班、7班、15班就是这样。15班偏重文科，班主任是英语组的组长，政史地三门中有两门配置的都是特级教师；2班和7班倾向理科，其中2班可能还要更胜一筹，毕竟今年中考前十名的学生有七个都在这，校领导向来不会打无把握之战，讨论了几轮，精挑细选了王严望这个精兵强将坐镇。
　　王严望在心里把前因后果都过了一遍，摸出根烟，吸了几口，又仔细看了看名单。今年倒是有点意思，前三名竟然都不是师大附中本部的，初中部这帮老家伙的皮得紧紧了。掐了烟，把名单一折，王严望快步往2班走去。
　　“王老师，回来啦。”三班的班任张莉刚好站在门口，看见他匆匆走了过来，捋了捋头发，上前打了声招呼。
　　“我刚去你们班看了一会，学生都来的差不多了。”
　　“谢啦，张老师，没出什么乱子吧。”
　　“哪能啊，都是好学生，谢什么，别说咱们两个班挨着，我不还是2班的英语老师嘛。”
　　“哈哈，这一年还要多多仰仗啦。”王严望笑着拱了个手，逗得张莉忍俊不禁，点了点头转身就回3班去了。
　　王严望回过身正准备进教室，抬头只见对面一个少年从左侧楼梯上来，正向着自己走来。饶是教了快二十年书，自诩“桃李遍天下”阅人无数的王严望，此时此刻，心里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啊。眉清目秀，鼻梁挺拔，高高瘦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了下来，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整个人愈发白得透光。
　　两人相向而行，在2班门口打了个照面。对面的少年先停了下来，“老师好。”
　　当下，王严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声音也真好听啊。回过神来的王老师笑着上前几步，声音也未察觉般地温柔了几分：“嗯嗯，你好，快进去找个位置坐吧。”
　　目送少年进了教室，回味了一会刚才的惊鸿一瞥，王严望拍了拍身上的衬衫，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转身也推开了2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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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易阳推门进了教室，上一秒还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像锅烧开了的沸水的教室仿佛被人给强行按下了静音键。一个正转头过去聊天的女生还以为是老师来了，不明就里地匆忙回头，心下顿时了然，暗叹：这年头，果然颜值还是硬道理。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女生一边互相以眼神示意，一边飞快地在手机上敲来敲去。
　　虽然还不算迟到，但眼下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人。为什么说是几乎呢？只有靠窗那一列的倒数第二排还空着，此时就显得格外突出。赵易阳选无可选，在过道两侧似有还无的注目礼中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右侧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孤零零地摊了了一本语文必修一，大约是用来占座的。赵易阳想了想，把书包摘下来放在左侧的那张桌子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一时间，教室里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喧闹声中夹杂着几声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
　　[二班不二]：
　　匿名·荸荠：word妈，这哥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
　　匿名·萝卜：一分钟，我要这个男人的所有资料和联系方式
　　匿名·芋头：人民的力量是巨大的，等一份+1
　　匿名·冬瓜：【听听这是什么虎狼之词.JPG】
　　匿名·毛豆：资料搞到求共享555
　　匿名·菜苔：楼上鸡笼警告
　　匿名·甘蓝：1551我们这个群晚点建就好了
　　匿名·香椿：嘤嘤嘤我不允许这个群里没有他
　　匿名·香椿：当务之急，快把这位哥拉到班群里
　　匿名·莴笋：【互联网并非法外之地.JPG】
　　匿名·莴笋：btw，姐妹们不考虑下静音么【微笑.JPG】刚睡醒还以为地震了
　　匿名·猴头蘑：非可靠情报，他肯定不是师大附的
　　匿名·月桂：楼上废话，就这模样，要是师大附早认识了好么【给爷爬.JPG】
　　匿名·牛蒡：靠窗的姐妹有福了！！！！！！近看是不是也好帅！
　　匿名·莲藕：谢邀，真的帅嘻嘻嘻嘻嘻
　　匿名·卷心菜：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他同桌岂不是emmm？
　　匿名·兵豆：【刺激.JPG】
　　匿名·豆薯：【看热闹不嫌事大.JPG】
　　匿名·苋菜：非师大附，求问他同桌是谁？？？
　　匿名·苋菜：【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JPG】
　　匿名·蘑菇：哈哈哈哈哈铎哥的名号还有人不知道么？
　　匿名·蘑菇：来来来，私戳我，哥给你讲讲师大附初中部一枝花的传说
　　匿名·韭菜：铎哥今天都没来，不愧是他
　　匿名·荠菜：思念铎哥的第一天
　　匿名·荠菜：一个人的寂寞.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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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管理员那个啊？”靠窗最后一排一个一直趴着的男生猛地弹起。因为他身高体壮，闹出的动静显得格外大。班级里本来就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同学占多数，他这一呼，马上惹来前排几个男生的吐槽，“姚亦辰，你换马甲匿名还有脸问，哈哈哈笑死”。唤作姚亦辰的男生不甘示弱，几个人你丢一个纸团，我扔一块橡皮，很快又闹作一团。
　　一片热闹中，教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来人正是班主任王严望。他缓步走上讲台，望向下方已然乖巧坐好的同学们，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大家好！我叫王严望，严是严格的严，望是希望的望。我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语文老师。”
　　“非常荣幸能以班主任的身份与在座的各位同学相识在师大附的校园，相信大家一定也为此付出了不懈的努力。作为班主任，我希望大家在未来的时光里能够努力学习、充实自己；作为语文老师，我也希望大家能听班主任的话，多花点时间好好学一学语文，厚积薄发。”
　　讲台上的中年男子笑了笑，继续讲道：“接下来，我可能就要说一句很俗的话了。今时今日，你们因师大附而自豪，希望来日，师大附也会以诸位为骄傲。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愿同学们能时常葆有初心，在这里度过宝贵的三年青春时光，谢谢！”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此时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于未来的憧憬与期望，青春无限好，正是少年有为时。
　　静待掌声散去，王严望解开了衬衫的第一个纽扣，中年男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俏皮。只听他悠然开口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明天就是正式开学，等下大家领完教材就可以回家了。期待明天能见到你们最饱满的状态。”
　　“最后，黑板上的□□群号是我写的，大家进群以后记得实名。”言罢，全然不顾身后的一片哀嚎，一个人“仰天大笑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