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瓜仙

3、夜间多云

　　“叮——”显示屏上的数字停在了“8”。
　　电梯门缓缓开启，一米九大概很着急，门还没完全开就冲了出去。
　　和大多数老式小区一样，学府世家是一梯两户的配置。赵易阳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802的门，走了进去。他打开门边的开关，灯亮了，有些刺眼的白光从天花板直射而下。
　　赵易阳慢慢打量起眼前的这套房子。一百五十平，四室两厅，传统的中式装修风格，摆放着一些基本的家具。因为室内陈设极其简单的缘故，越发显得四周空旷。处处干净、整洁，丝毫不见灰尘，只有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味道提醒着来人这间房子已经有些时间无人居住了。
　　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拖鞋穿上，赵易阳走到阳台，打开了落地窗通风。他转身进了次卧，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的床单被罩铺好，又去卫生间拆好了洗漱用品，一番收拾停当后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赵易阳打开手机，微信里有两条未读消息。他点开来看，一条是赵淼二十分钟前发过来，叫他上楼收拾好了以后回消息。一条是陈慕云发的斗地主分享领金币链接。赵易阳给赵淼报了平安，就退出了对话框。他又点开了那个备注为“爸”的联系人，最近一条消息发送于上午11:28，“爸，我报到完了”。再无回复。
　　赵易阳定定地看了一会屏幕，退出了微信。想起白天报到老师说的□□群，他又点开了企鹅图标。
　　加好友/群——找群：3423XXXXX——申请加群
　　赵易阳按部就班操作完，提交了申请。
　　“您已经是群成员了，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收到加群成功的提示，赵易阳把自己的群昵称改成实名，就放下了手机。他抬头看了看表，刚刚九点半。
　　少年起身关了窗，拎着书包，进了书房。
　　------
　　隔壁801。
　　尹铎开了门，直冲卫生间，拽开一道门缝。
　　“先转账。还有昨晚的作业。”
　　“支付宝到账三百元。”
　　听到那个温柔亲切的女声，尹铎侧身把手上那个大黑塑料袋递了进去。
　　“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就是没我要的那一种。”门后传来一声女生的哀嚎。
　　“你说的那个牌子楼下没货，凑合凑合用吧。”
　　尹铎回身掏出刚刚就一直震动不停的手机。是姚亦辰发的消息。姚亦辰是尹铎的发小，不打不相识的那种。俩人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在一个班。第一次见面把尹铎认成了小姑娘，被胖揍一顿以后，姚亦辰就认定了这个大哥，尽管尹铎比他还要小上几个月，但他明白拳头决定话语权，实力才是硬道理。
　　-忙啥呢？哥
　　-哥，上号不？
　　-哥，咱班有个□□群，我邀请你了
　　-哥，我想你了
　　-想念你亲切的叮咛，温柔的话语，动听的声音
　　尹铎按住屏幕，发了句语音过去。
　　一声动听、温柔、亲切的“滚”顺着网线在姚亦辰的耳畔响起。
　　-够不够亲切、温柔、动听？
　　-【棒，不愧是你.JPG】
　　-哥，你今天咋没报到？
　　-早上没起来
　　-哦，哥你最近胃口好么？
　　-【儿子长大了，知道关心爸爸了.JPG】
　　-胃口好，还嗜睡，哥，我会对你负责的
　　-funny mad pee
　　-？？
　　-答应我，没事好好学学英语。
　　尹铎回完这一句，就把手机放回兜里，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
　　一个系着棉布围裙，头发绾在脑后的女人戴着隔热手套，正在忙活着从烤箱里拿出一盘什么东西。听到尹铎的脚步声，方岚转过头来，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语带欣喜：“多多快来，尝尝我做的蛋糕，这次颜色好好看哦。”
　　看着托盘里一坨坨辨认不出模样的绿色物体，尹铎面不改色地竖起大拇指夸道：“真的是好清新的……绿色，小姨，现在肯定还烫，我端出去给姨夫和许方颜尝尝。”说完，就接过托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了厨房。
　　许方颜刚从厕所里出来，正在沙发上戴着耳机一边看平板，一边吱哇乱叫。尹铎走过去，拍了拍背对着自己的人，“别看了，来活了。”
　　回过头来的女生脸上浮现起和刚才厨房里的尹铎如出一辙的微妙表情，那双大眼睛转了转，说：“好弟弟，帮帮我，五十怎么样？”
　　“行，成交。”
　　“我付你一百，把我的那份也吃了，美丽的姐姐。”
　　许方颜还没缓过神来，就看到眼前的尹铎拿起一张纸擦了擦嘴，仰起他那张嫩得仿佛没有毛孔的巴掌小脸，眼睛弯弯，挂起了营业甜笑，对着自己身后说：“小姨，姐姐刚才说她晚上没吃饱，看了你做的蛋糕更饿了。她今天想吃好多。”
　　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男人也一样。张无忌的妈妈诚不欺我。如果灵魂可以出窍，此时许方颜估计已经起身冲到尹铎面前教教她帅气迷人的弟弟该如何做人的道理了。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许方颜只能一边看着尹铎气定神闲地捧着刚洗好的新鲜草莓大快朵颐，一边认命地开始打扫桌上的战场。
　　“老许呢？又在书房闭关呢？”方岚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随口问了一句。
　　“唔，备课呢吧，每次他老人家都要开学之前才想起自己还是老师。”许方颜口齿不清答道。
　　“对哦，明天都要开学了，多多也是高中生了，时间可真快啊。”
　　“妈，这是你今天第23次感慨时间的流逝了。再说了，尹铎长这么高，不上高中别人还以为他留级了。”一米六一的许方颜腹诽，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明明俩人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他那份又没加化肥，怎么自己就仿佛停止了生长。思及此，她又向旁边云淡风轻的尹铎甩了几个眼刀子。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还有三个，快点吃完，早点回屋早点睡，省得你又起不来床。”端了杯红糖水放到茶几上，方岚就抱着笔记本去书房了。她是个儿童作家，睡前灵感难得，每晚都要整理下素材，再创作一会。家里四室两厅，根本住不完，她和丈夫许成林商量之后就把空的一间卧室加了隔断改成了两间书房，夫妻两人一人一间。
　　无视许方颜频频投射过来的怨恨目光，尹铎优哉游哉地吃完了最后一颗草莓，起身洗好了碗，回了自己的房间。
　　眼前的房间摆设不多，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基本上就是黑白灰三个颜色。唯一显眼的是书桌上方墙上挂着的一幅镶框照片。照片上一个美丽的女子身着白色长裙，正低着头微笑着看向怀里抱着的小孩，浑身都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照片上的女子是尹铎的妈妈，方岚的姐姐，方岺。学舞蹈出身的她在一次表演中结识了当时还是学生的尹铎父亲尹明华。故事发展到这里，也还是一个一见钟情的美好爱情故事。但婚后，因为忙于事业发展，两个人聚少离多，加上怀孕后的方岺患上了产后抑郁，最终在尹铎四岁的时候，这个在所有认识她的人的记忆中，乐观自信、大方美丽的人选择了自杀。那个时候，尹明华正身在外地忙着谈下一桩土地的开发申请。尹明华是家中独子，父母早早地就去世了。因为公司尚在起步阶段，需要全国各地到此处跑业务，无人照顾的尹铎被接到了小姨家，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来，父子二人见面的次数不多，最近一次还是去年尹明华再婚的时候。大约是不想大操大办，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双方的朋友家人，宾客并不多。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新娘好像还邀请了自己的前夫参加。后来他听小姨说，新娘的前夫和姨夫似乎还在一个单位工作。世界可真小。
　　思绪回到现在，尹铎坐在书桌旁，翻出手机，他盯着手机联络人的绿色图标想了想，点开划到最下方一个名字备注是“#”的号码，拨了出去。
　　“您好，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not available now. Please redial later.”
　　机械的女声重复了两遍录音，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半晌，少年的唇角勾起，自嘲地笑了笑。他起身从旁边的书架里翻出一本《高中数学竞赛培优教程》，埋头做了起来。
　　“咚咚——咚咚——”
　　“多多，是小姨。可以进来么？”
　　“进。”
　　方岚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进房间。
　　“还在做题哪，别太累了，明天还要上学，喝完牛奶早点睡吧。” 女人把牛奶放在了桌上，抚了抚少年的头顶就带上门出去了。不一会门外就响起了许方颜因为不想喝牛奶被收拾的惨叫。
　　尹铎拿起杯子，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
　　冲了澡，洗完漱，换上睡衣睡裤的尹铎看了看桌上的电子翻页钟，10:29。刚准备躺到床上，桌上倒扣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拔了充电线，转身上了床，摁亮屏幕后发现是一条银行的短信。
　　“尹明华9月1日22时30分向您尾号8757的储蓄卡账户转账收入人民币20000.00元。”
　　尹铎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神情没有什么波动，动了动手指，划出了信息界面。他又点开了微信，姚亦辰半个小时前终于破译了“funny mad pee”，回了他一个“儿子你很让爸爸失望”的表情。
　　尹铎划了划表情栏里的收藏，本来想发“我去给你买橘子”的表情，想了想，担心以姚亦辰的智商储备一时半会可能无法理解，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握住狗嘴的“闭嘴”表情，简洁有力，表达清晰，很好，他很满意。
　　发完了表情包，也不等姚亦辰的回复，尹铎就退出了对话框。他把手机扣到床头的桌子上，倒头便睡了。
　　------
　　尹铎做梦了。
　　到处一片漆黑。这是哪？突然一束光照了下来，他拎着塑料袋赶紧向着光走……哦，他在梦里还拎着塑料袋。尹铎向着那束光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光束里坐着一个人，看身型和穿着，大约是个男的。可是因为强光，那个人的脸如同被过渡曝光，根本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怀里抱着个，抱着个二胡？没错，这男的抱着个二胡。
　　尹铎想要问问这是哪，却发现自己的嘴仿佛被粘住了怎么也张不开。这时，光里坐着的人突然开始拉起了二胡。如泣如诉，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那声音悲惨真实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马上掏兜在他的碗里扔上几块钱。可惜，地上没有碗，他也没有钱。不知道拉了多久，二胡的声音戛然而止，正闭着眼沉浸在音乐中的尹铎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他猛然惊醒。
　　尹铎伸长手臂，把扣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够了过来，摁亮屏幕，竟然才凌晨1：05。他躺在床上，默默品味了一会刚才的梦境，别的不说，那二胡拉得是真不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倒有点余音绕梁的意思，让人感觉现在耳边都能听见那动静，还不小。
　　尹铎翻身起床去上了厕所，这一来一回差点都快把人给折腾精神了。躺回床上，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拉二胡的声音。“奇了怪了……”尹铎支起耳朵仔细听了听，这一听，他发现，根本不是做梦，隔壁真的有人在拉二胡！
　　老式小区隔音都不怎么好，学府世家也不例外。此时此刻，夜深人静，一点点声音都可以被放大到无限。尹铎住的这间卧室刚好又与隔壁相连，对面的动静现下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他明白了，原来刚才之所以能在梦里听见拉二胡大概就是因为隔壁那人正在家里拉二胡。而他醒了估计也是因为对面的人中间歇了一会。
　　梦里的自己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音乐的美妙，醒了的他只觉得那连绵不断低哀婉转的声音实在不依不饶地有些烦人。尹铎心想昨晚自己已经熬了通宵给许方颜补作业，今晚再睡不着明天上午估计就废了。
　　用被蒙头，被热得喘不上气；再用被蒙头，再被热得喘不上气。这一来二去，尹铎是彻底醒了。他索性打开手机，点开了一个红色的图标，把手机贴到墙上，听歌识曲。
　　“二泉映月，阿炳。”
　　尹铎差点气笑了，感情这人半夜不睡觉在家拉二泉映月呢，拉得还很有真情实感，这要么真是受挫折了，要么就是扰民反社会啊。这波操作实在秀，他都有点想认识认识这哥们了。
　　尹铎不由得仔细回想起晚上在电梯上遇到的那个人。当时一瞥，只记得看着清清冷冷，不哭不闹的，长得好像也不错，脸挺白挺小，眼睛挺大的。虽然肯定比不上自己，但也不像能干得出半夜不睡觉拉二泉映月的人啊。
　　尹铎是嘀咕来嘀咕去，在床上一阵翻来覆去，可越是想睡觉，就越是听得清楚。等到他终于想起自己那还有一副许方颜猴年马月以前为了凑单买了一堆之后用不完送给他的耳塞并且找到时，桌上的翻页钟已经无情地翻到了2：11。
　　更悲哀的是，他发现隔壁的二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停了。
　　这场与睡眠的无声对决最终以尹铎做了135个俯卧撑然后累到睡着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