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瓜仙

10、阴转小雨

　　独树一帜。
　　这个词如果放在师大附的语境里，可以用来形容优越雄厚的师资力量，也可以用来形容科学创新的办学理念，更加可以用来形容别具一格的校园设计。
　　但要说最最独树一帜的那还当属师大附匠心独运的校服。
　　或许是遵循校训里的“创新”，或许是不甘流俗，又或许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师大附的首任领导在很多年前就怀着一腔孤勇，力排众议地摒弃了全市高中校服都偏爱的蓝色系，剑走偏峰地选择了寓意着清新、希望、平静、舒适、生命、和平、宁静、自然、环保、成长、生机、青春、放松的——
　　绿色。
　　没错，就是绿色。
　　按说呢，绿色至少也得有个百八十来种，师大附的这个绿色，很不简单甚至堪称十分特别。它特别到如果再淡一点就像某快餐品牌的工作服，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至今师大附门口也没有开设哪怕一家该品牌分店的原因之一；如果再亮一点，又会和园林绿化环卫工人朋友人手一件的荧光绿马甲别无二致。
　　简而言之，这个颜色很挑人，真的很挑人。
　　穿得不好，就是青草池塘处处蛙；穿得好……不好意思，似乎还没见过能驾驭得了这身衣服的大神。
　　这可能也是师大附落选文川全市校服男神争霸赛好多年的原因之一。换成别的学校还有可能是人靠衣装，锦上添花，到师大附那就只能是衣装靠人，瑕不掩瑜了。
　　教室里一时之间充满了女生们的叹气声和抱怨声，一想到从明天开始就要天天穿校服，都有点开始期待军训了。
　　相比之下，男生们就显得十分淡定了。该玩手机的玩手机，该打闹的打闹，该睡觉的也能顶着满屋子的嬉笑怒骂睡得香甜……甚至打起了鼾。
　　赵易阳难得没在写题，戴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来点去。
　　这幅场景实在难得，尹铎有些好奇，忍不住想凑过去看两眼。
　　噫。
　　这家伙竟然贴了防窥膜。
　　防窥膜质量还不错。
　　赵易阳正专心致志地在手机上敲字，右边耳朵上的耳机突然轻轻被扯了一下，本来也只是松松地挂着，这一动顺理成章地就掉了下来，他想也没想伸手去接，却没有意想之中耳机掉落在手里的感觉。
　　赵易阳转过头去，那只白色的耳机稳稳地躺在尹铎的手里。
　　尹铎的手，在自己的手里。
　　两只相似修长的手叠罗汉一般，挨得不多，但很近。
　　赵易阳脑子里极快地麻了一下，他心想，尹铎的手真瘦，因为抓取的动作而凸起的指关节抵在手心，有点硌。
　　不过，好像没有自己的白。
　　大约是没想到只是接个耳机的功夫，事情就能演变成这样，尹铎一时间也有点愣住。
　　别说，赵易阳这人清清冷冷的，手心倒是又绵又软，热乎乎的。
　　赵易阳先反应过来，把手撤了回去：“谢谢。”却没想到，耳机本来就是眼前这人给拽下来的。
　　尹铎收紧手掌，捏着那只白色耳机放在了桌上，隐隐有点不好意思：“防窥膜好用……不是，那个，你在干什么？”
　　赵易阳把另一只耳机也拿了下来：“在写稿子，明天开学典礼要用的。”
　　担心尹铎没听明白，他又把手机举了起来，示意尹铎凑近点看。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我是高一（2）班的赵易阳，很荣幸代表新生同学站在这里发言。
　　……
　　尹铎匆匆扫了几眼，没仔细往下看，还真是开学典礼的发言稿。
　　“那你好好写，加油啊。”
　　尹铎眼睛转了转，又快速补了一句：“期待你明天的发言。”
　　赵易阳看着他飞快地转过身，拿起笔又放下，然后俯身去桌斗里找书的样子，感觉手心里那一小块地方又有点痒痒的。
　　他拿起还躺在桌上的那一只耳机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继续在屏幕上点来点去。
　　尹铎猛地俯身去找书的动静有点大，后桌姚亦辰刚好正在忙活着给每本教材都写上名字，这会儿桌上正洋洋洒洒地摆满了书。眼看写完了“亦”，刚准备起笔写“辰”，桌子就被撞了一下，好好的一个“厂”瞬间多了一个浓墨重彩的点。
　　“靠。谁啊？”
　　姚亦辰从书堆里抬起头，前后左右的人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书，连尹铎都坐得笔直，捧着本语文书看得认真，那架势活像是要钻进书里。
　　试图寻找罪魁祸首失败的姚亦辰正准备继续未竟的事业，余光里瞥见旁边的俞川难得没在睡觉，单手撑着下巴，嘴角带笑，饶有兴味地目视前方。
　　姚亦辰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前看了看，从敲手机的赵易阳过到第一排埋头做题的崔媛媛，来回看了半晌也只觉得平平无奇，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虚心求教：“你在看什么啊？有什么有趣的也跟我说说呗。”
　　俞川斜睨他一眼，白得出奇的脸上浮现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让人觉得有点凉嗖嗖的那种。
　　“写你的字。”
　　声如其人，冷得姚亦辰忍不住想哆嗦。
　　哼，不说拉倒。
　　气鼓鼓的姚亦辰转过头去再一次和物理书封面上的大墨点对上了眼。他伸长胳膊隔着一个过道扒拉张旭，现在只有修正带能平息他的怒火，实在没有，胶带也行。
　　第一节是数学课。
　　上课铃打完了，走廊里才响起一阵细碎但结实的脚步声，数学老师挺着肚子拎着保温杯优哉游哉地进了班，好在课代表一早就开好了电脑、投影仪，连幕布都给拉好了。
　　老师名字叫麦思，第一节课自我介绍上来就说自己的英文名是math。不愧是号称命里和数学结下不解之缘的男人。
　　老麦人虽然胖，但很灵活。脑子灵活，是师大附数学竞赛的王牌教练，带出了不知道多少个国一；身体也灵活，江湖人称师大附林丹，时常代表学校征战球场。
　　麦思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讲完课内额定内容，抬头看了看表，还剩十五分钟。人站在讲台上大手一挥，宣布剩下的时间自习。自己则款款走下讲台，直奔赵易阳。
　　两人一前一后刚出了教室，麦思就搓着手，两眼放光：“赵易阳，昨天老师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赵易阳还没来得及张嘴，他又继续唾沫横飞地语重心长：“你放心，老师保证，这一年跟着学，以你的条件明年咱们参加竞赛最起码能拿个国一，到时候保送肯定就没问题了。当然，再加把劲的话，冲进集训队嘛，估计问题也不大。”
　　看他那架势，知道的是在跟学生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钻出来的传销团伙，磨破了嘴皮子也誓要把人骗上贼船。
　　眼看着对面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麦思拍拍肚子顺完气，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再来一轮，赵易阳及时开口：“老师，我愿意。”
　　“诶呀，这话我一般不跟别人说……嗯？你刚才说什么了？”
　　“老师，我愿意。”
　　麦思一朝得偿所愿，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刚想拉住赵易阳的手，畅谈美好未来，下课铃就火急火燎地响了起来。
　　如听仙乐耳暂明。
　　赵易阳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到身后，冲着麦思笑了笑：“老师，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教室了。”
　　麦思恋恋不舍地扒着门框看了一会自己未来的得意门生，夹着书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二班教室。
　　他还得赶紧去一趟物理组和孟旭分享一下赵易阳要跟着他去搞数学竞赛这个好消息，让他赶紧别瞎忙活了，顺便告诉他上届状元被挖去搞物理的事他老麦也不追究了。
　　想想就期待孟旭那张黑脸上的表情，嘿嘿，一定很精彩。
　　谁让他这学期的课都排在下午，教务处老徐这顿饭还真没白请。
　　3班的语文老师刚一出门迎面差点撞上麦思：“呦，麦老师，刚下课，急着上哪去啊？”
　　麦思腆着一张笑脸答非所问：“哈哈，张老师，今天天气不错啊。”
　　女老师看了看窗外，天色青白，乌云密布，阴得快要滴出水来，实在是个标准的不能再标准了的阴天。
　　女老师回过头去，麦思已经脚步轻飘地走远了。
　　行吧，一切景语皆情语。
　　赵易阳回到教室的时候，尹铎正埋头趴在桌上睡觉，一只手搭在脑后，细碎的黑发穿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他脑子里突然又像过电影似的闪过先前两个人手交叠在一起的一幕。
　　仔细想想，又好像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似乎留在脑海里的只剩下相触的一瞬间，关节清瘦，手背微凉。
　　赵易阳曲起手指，指尖虚虚搭在掌心，轻轻捻了捻，脚下朝座位走去。
　　刚一坐下，艾蒙就攥着本数学练习册，嗖地一下转过头来，看那样子估计从老师把自己叫出去开始就在等着了。
　　赵易阳接过练习册，简单读了读题干，余光瞄了眼尹铎，慢慢低声讲了起来。
　　尹铎其实压根没睡，原本还有些睡意，现下也基本散了个干净。
　　整个人伏在桌上，视觉受阻的时候听觉就被加倍放大，黑暗之中细细碎碎的立体环绕人声三百六十度围着脑袋一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会又是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飘来飘去，说个不停，带着颤音的那个，是艾蒙。
　　清清冷冷，偶尔才讲几句的那个，想都不用想，自然是赵易阳。
　　因为刻意压低，少年人沉下来的尾音中似乎还带着股子若有似无的懒，挠得人心发痒。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学霸就连声音这种出厂自带配置也能拉出别人不少。
　　艾蒙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打算直接把一天的量都问完，上课铃彻彻底底响完两遍才匆匆收了个尾。
　　他刚转过身去，尹铎就无缝衔接地抬起了头。
　　没成想刚刚趴了太久，一下子起猛了。
　　哎呀，头有点晕。
　　尹铎只好单手拄着右半边脸，一边面无表情地发呆，一边缓一缓神。
　　这个动作使他上半身不得不略倾向左侧，赵易阳正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不知道第多少张卷子，因为低头的缘故，额前垂下的碎发隐隐有些遮住少年秀丽的眉眼。
　　尹铎心中闪过几个字。
　　欲遮还羞。
　　“啪嗒——啪嗒——”
　　窗外忽然砸起密密的雨点，争先恐后地在玻璃上曳过一道又一道细长蜿蜒的水痕。
　　雨，终于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