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云转晴》瓜仙

11、暴雨

　　已经快到中午，雨不仅没停，看着还越下越大。
　　临近第四节课下课，讲台上历史老师唾沫横飞，说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只可惜下面大部分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早已经饿得心发慌，只等着赶紧下课，好早点投入食堂的怀抱。
　　铃声一响，姚亦辰就拽着尹铎直奔后门，走到楼门口，姚亦辰一个急刹车，尹铎眼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粉色小伞，四周还围了一圈精致的褶皱花边。
　　姚亦辰挠挠头：“嘿嘿，这不是走得急嘛，早上出门从我妈车里顺的。”
　　尹铎挑了挑眉：“行吧，赶紧走。”
　　因为下雨，准备在学校解决午餐的人不在少数。二食堂这会儿不能说人山人海，但少也没少到哪去，看着只有几个卖凉菜、冷面的窗口前面排队的人勉强还算少些。
　　尹铎让姚亦辰赶紧去找位置，自己选了一条长度中规中矩的饭菜窗口排队。
　　好容易端着饭从队伍中解放出来，一抬头远远看见姚亦辰使劲挥着胳膊：“这！这！”
　　姚亦辰占了个犄角旮旯的四人座，三个座都坐满了，只剩他旁边那个座位还没人，在一片人头攒动中扎眼得很。
　　尹铎穿过人群，把餐盘推过去，在姚亦辰右边坐下了。这一坐下，他才发现，对面的两个人都认识。
　　姚亦辰对面是张旭，他对面，是赵易阳。
　　姚亦辰接过餐盘：“可算来了，今天人可真太多了，我刚找到座，张旭那就跟未卜先知似地一下杵到我眼前。爸爸我就是太善良了。”
　　张旭一边猛吸溜着碗里的酸辣粉，一边比了个大拇指。
　　姚亦辰又瞄了赵易阳一眼：“当然，作为班长，帮助同学那肯定是义不容辞的，就是自己没座，那也得让咱们学神有座吃饭呐。嘿嘿，是吧，铎哥？”
　　尹铎懒得理他，径自埋头开始吃饭。
　　旁边姚亦辰还在絮絮叨叨着今天的牛肉土豆炖得不错，对面张旭仍在坚持和那碗咬不断理还乱的酸辣粉较劲。
　　食堂里人声鼎沸，赵易阳正在吃松仁玉米。
　　筷子挟起一粒玉米。
　　又挟起一粒。
　　活生生把食堂的菜吃出一种国宴名菜的感觉。
　　所以这人究竟为什么要用筷子吃松仁玉米呢？
　　筷子用的姿势还不对。
　　尹铎忍了忍，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了。
　　“帮我看下。”
　　“嗯？嘛去啊？”姚亦辰抬起头来，就看见人已经走远了。
　　尹铎去餐具区拿了柄勺子回来，直接递给赵易阳。
　　“喏，用这个方便点。”
　　姚亦辰有点懵，看了看赵易阳的盘子，明白了。
　　“哦，松仁玉米这个菜是得用个勺吃。”
　　赵易阳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因为低头而显得格外浓黑深邃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接过勺子继续吃饭。
　　姚亦辰又开始和张旭讨论起游戏，嘴里塞着东西，俩人就口齿不清地连比划带说。
　　尹铎重新坐下，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走火入魔了，忍不住又看向赵易阳。
　　赵易阳拿着勺子一点点在玉米堆里扒拉，一勺子下去也舀不上来几粒，看得他心里无端又有些急。
　　盯着看了半晌，尹铎终于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赵易阳在挑松仁玉米里的胡萝卜丁。
　　既不想吃到胡萝卜，又要做得不动声色。
　　怪不得这人要用筷子，食堂配的勺子口大底深装得多，是喝汤的利器，但绝对不适合拿来挑胡萝卜丁。
　　还真是难为他了。
　　尹铎收回目光，挟了块牛肉土豆里的胡萝卜块送进嘴里，唇角无端有些……笑意。
　　一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几个人送了餐具一起往楼下走。
　　雨还没停，撒着欢地顺着伸出来的屋檐往下落，一趟接一趟，好像一扇透明的门帘。
　　张旭实打实地吃完了一大碗酸辣粉，喉咙里辣得冒烟，拉着姚亦辰就往一楼超市钻。
　　尹铎看了看两手空空准备往脑袋上扣帽子的赵易阳：“没带伞？学霸不看天气预报？”
　　“没看。”赵易阳答得挺认真。
　　尹铎：“……哦。”
　　他也就那么随口一说，还较上真了，较真就较真，谁怕谁。
　　“你手机上也没提示？暴雨蓝色预警什么的？”
　　赵易阳又是非常认真地回答：“昨晚手机没充电。”
　　“……”尹铎果断闭上嘴，拒绝再就看没看天气预报的事情与他展开讨论发言。
　　“得嘞，我这伞大，一起走吧。”
　　尹铎转过身去准备撑伞，余光扫到超市门口绿白相间，写满“怡宝矿泉水”的大伞，回身指给赵易阳：“当然，比那个还是要小一点。”
　　赵易阳这会儿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了，眼底沾了点笑意。
　　尹铎的伞倒是真的不小，不过他和赵易阳都不算矮，虽然不胖，但要完全罩住还是得往一块挤挤才行。
　　雨点砸在伞面上，留下一阵抑扬顿挫的哒哒声。闷热的湿气顺着空气流通绵绵密密地绕进伞内，缠得人快喘不过气来。
　　此刻，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彼此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仔细品品，不自在里隐约还透着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尹铎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易阳的肩头正时不时轻轻地摩擦着他举着伞的右半边胳膊，一股无法言说的痒和热隔着两层衣服以那个接触点为中心缓慢地漾了开来，活像一只嫩猫爪子，挠得他心慌意乱，烘得他心尖发烫，连带着那半边身子都有点不听使唤，整个人忍不住绷了起来。
　　一绺冰凉的雨水随风飘进伞内，掠过尹铎的后脖子，激得他一个哆嗦，伞差点没握住。
　　这一番动作闹出的动静不小，赵易阳不由得抬头疑惑地望过来，眼里含着好奇。
　　尹铎神情冷静，把歪了的伞摆正：“手滑。”
　　妈的，冷静一点。
　　俩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姚亦辰和张旭已经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了。俩人隔着过道张牙舞爪地忙着分一袋辣条吃，张旭还不忘回头客气，“哥，来一根不？”。
　　尹铎摆了摆手，和赵易阳一前一后回了座位。
　　姚亦辰成功剥削了张旭一把，多分了两根辣条，回头准备展现下同学爱，跟俞川分享一下，结果人又趴在桌上睡觉，后背凸起的肩胛骨在衣服上撑起了两道浅浅的弧度。
　　这人真能睡啊。
　　感叹完，他心里又想，俞川可真瘦。
　　这场雨赖赖唧唧下到快晚饭的时候也没停。
　　透过雨痕遍布后马赛克一般的窗户往外看，天光依然保持着一成不变的灰暗。
　　尹铎划掉手机上系统自动发布的暴雨蓝色预警消息，摸了摸鼻子，余光里赵易阳正戴着耳机在写练习册，白色的耳机线垂下来，随着人写字动作的起伏幅度极小地荡来荡去。
　　尹铎刚想伸手去拽人耳机线，脑子里立马浮现起早上俩人手挨手“亲密接触”的情景，他想了想，俯身从桌斗里翻出一只中性笔，敲了敲赵易阳的桌面，等人摘了耳机看过来，才开口：“一会一起去吃晚饭？”
　　没等赵易阳回答，他又接着补了一句，“免费打伞。”
　　赵易阳回头看了看窗外，点了点头，“好啊。”
　　尹铎自己都没发现提着的心放下了。
　　食堂晚上人比中午少了点，但也只是少了点，人还是不少。
　　俩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尹铎一边收伞，一边问赵易阳想吃什么，赵易阳只说“都行”。
　　尹铎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没继续问，心里想的却是中午他在那拿着勺扒拉胡萝卜丁的样子。
　　还都行，等会整个胡萝卜炒饭看你行不行。
　　赵易阳说完就去找位置坐，路上经过餐具区还顺便取好了筷子，想了想又带上了两只勺子。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心里的忐忑才隐隐冒了个头。
　　即使是中考状元也想不明白学校为什么每个菜都要放胡萝卜。
　　而且只是不喜欢吃胡萝卜，应该不算挑食吧。
　　中午应该，应该没人发现吧。
　　赵易阳心里暗暗肯定自己的想法，脸上发热。
　　尹铎端着托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赵易阳攥着勺子和筷子，眼神发直，两边脸颊都有点红。
　　“你很热么？”他把盘子推过去，比了比自己脸颊的位置，“脸都红了。”
　　尹铎又指了指那个推过去的盘子：“买了两份一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赵易阳回过神来，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就开始低头端详盘子里的晚饭。
　　醋溜白菜，土豆丝，还有一道小炒牛肉。
　　荤素搭配，颜色美观。
　　最重要的是，都没有胡萝卜。
　　赵易阳无声地松了口气，抬起头笑笑，“谢谢，都挺好的”。他把勺子和筷子递给对面的尹铎，两个人秉承着食不言的原则，无声地吃起饭来。
　　吃完饭回到教室，班里的人还没怎么回来，剩下零零散散几个，要么歪在桌子上睡觉，要么三两聚在一起说话。
　　姚亦辰难得窝在座位上老老实实写卷子，尹铎有点意外，走近一看，得，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张旭的卷子你也敢抄？”
　　姚亦辰笔下生风，头也不抬：“嗐，人家倒是想抄学霸的，这不是一个两个的都不在么。再说了，就人赵哥那水平搁我身上也不合适啊，给我我也不敢抄。”
　　赵易阳在尹铎身后听着俩人一来一回，轻轻说了句：“少抄几个就行了。”
　　姚亦辰继续运笔如飞：“那多麻烦呀，还得挑，划不来，效率不高……嗯？！卧槽，赵哥您跟这站着可就太客气了，来来来，您快请坐。”说完就要越过尹铎把人往座位上带。
　　尹铎手疾眼快地把人给按在座位上，“赶紧写你的题吧。”
　　赵易阳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练习册，在准备投身题海之前收回了手，转过头拿笔轻轻敲了敲尹铎的桌子。
　　尹铎正在滑手机，指尖顿了顿，扭过脸去，挑了挑眉：“怎么了？”
　　赵易阳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今天谢谢了。”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还有今晚的饭钱，你讲一下。”
　　尹铎愣了一下，他不说自己都快忘了，一句“不用”都快溜出嘴边又被收了回来，“要不你加下我微信吧，可以转账，之后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
　　赵易阳有点儿茫然：“但是我手机没电了。”
　　尹铎差点以为他想要拒绝，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担心，好在原来只是没电了。
　　他笑了笑，不慌不忙道：“那就明天呗，反正也不急。”
　　赵易阳点了点头：“行。”
　　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尹铎抽空从练习册里望了望窗外，雨势风采依旧不减当年，似乎还有迎来新一波强度的劲头。
　　不过大雨丝毫没有减弱同学们回家的热情，下课铃一响，大家依然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就像一群脱缰的野狗一般冲出了教室。
　　尹铎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等赵易阳把卷子上最后一道题写完，两个人才不紧不慢地出了教室。
　　冷风和着湿气裹着旋儿冲进楼道，整个一楼都能听见呼呼作响的风声。尹铎走在前面被顶了个正着，他“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把外套拉链直接扽到顶，一边回过头去：“外面风有点大，你把书包背在前面吧。”
　　出了教学楼，明显感觉风更大了。风一大，雨也开始仗势满天乱飘，刮得人脸疼。斜风冷雨夹击之下，伞打得可谓十分艰难，当下也来不及多想，俩人挤着一路赶一路走，好容易进了小区楼门，还没惨到全身湿透的地步，但也快湿了半身。
　　等电梯的功夫，尹铎对着旁边的瓷砖映出来的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捋了捋头发，余光里赵易阳就站在他身后，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
　　一小包蓝色的纸巾递到他眼前。
　　尹铎没忍住笑了，接过纸巾：“谢了。”
　　“叮——”
　　电梯到了。
　　轿厢吱嘎吱嘎地走到八楼，两个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临进门之前，尹铎回身叫住赵易阳：“明天见，你早点休息。”
　　“记得给手机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