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执行者》苏牧庭

5、第5章

　　大厅里亮着灯光，像为刚刚归来的人指明方向。山姥切国广入了去，意料之中见到了平野藤四郎。在他对面坐着的，还有另一把刀。那人端正地行了一礼，膀上的肌肉在压力之下微微拱起。
　　“我名为蜻蛉切，在此恭候多时了。”他朝山姥切国广身后张望了一下，疑惑道，“敢问主公何在？”
　　“在书房，和一期一振一起。”山姥切国广说，末了补充一句，“一期一振是近侍刀。”
　　“原来如此，那么只好等会儿再去招呼了。”蜻蛉切大手一挥，对他说，“请坐。”
　　山姥切国广没说什么，靠在平野藤四郎身后的墙边坐下。平野藤四郎转过身，问：“今日可有收获？”他摇头道：“她只是带我四处看看罢了。”
　　“能够看到更广阔的世界，我认为是不错的事。”蜻蛉切说，温润厚实的嗓音仿若温暖的流水，在空旷的空间静静流淌，在场的另外两人不禁专注地听他说话，“而且主公主动带你出门，想必相当看重你吧。”
　　“别说笑了。”山姥切国广的心中涌起一股自嘲般的笑意，“她连偏爱这种感觉都没有。”
　　蜻蛉切对他的态度感到有些莫名：“试问这是何意？”
　　“见到她你就知道了。”说罢，山姥切国广倚在墙上，半闭眼睛休息。闭了一会儿有人轻扯了一下他的裤脚，抬起眼，见平野藤四郎先弯身表示歉意，然后问：“你们和一期哥一起回来的吗？”
　　“嗯，怎么了？”
　　“其实……”平野藤四郎顿了顿，颇感抱歉似地说，“我有拜托一期哥买些洁身用品，他迟迟不回，我担心他忘了。”
　　山姥切国广想起来，他和留衣确实在商铺前遇到一期一振，但那时除了被他捧来出神端凝的小玉兔，他的手上别无他物。
　　带点同情意味地，山姥切国广转移了话题：“这么说那家伙回来过一次？”
　　“是的，当时我已经出门走了好一段路。半路遇上一期哥，听说本丸只有刀匠先生和新锻出的蜻蛉切先生，就叫我回来守屋，他去采购。”
　　“主人是那个样子，谁都不放心吧。”山姥切国广道。
　　“哦？”蜻蛉切从一开始就对本丸的主人表现出兴趣，“越来越想见这位主人了。”
　　山姥切国广无言地看着他，而平野藤四郎不知为何正色道：“主人因为某些原因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请不要被她的外表吓到，也不要因为她的态度而沮丧；请无论如何都支持主人。”
　　蜻蛉切听着听着，不禁露出微笑：“被你这样的刀袒护，想必是位了不得的角色。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平野藤四郎看上去有些欣慰，转而问冷眼旁观他们的山姥切国广：“所以一期哥真的忘记了吧？”
　　“是的。他完全没提这件事，”山姥切国广边回忆边说，“不过，他买了一对兔子给主人。一对玉做的兔子。”
　　“原来主人喜欢小动物，这不挺可爱的嘛。”蜻蛉切像听说冷眼待人的女儿终于露出笑容一样高兴。
　　“真的吗？”平野藤四郎明显一脸“正在输入最新数据”的神情。
　　所以你一期哥忘记买东西的事就可以放到一边是吧？
　　虽然不想泼他们冷水，山姥切国广还是将自己的真实感受说了出来：“看不出她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她收下了不是吗？”平野藤四郎和蜻蛉切对视一眼，点点头。
　　“一期一振说可以放在房间作为装饰，她问装饰的必要性，一期一振说能够带来好梦，好梦保证睡眠，第二天工作不犯困。她接受了他的说法，收下了。”山姥切国广感到厌倦似地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平野藤四郎和蜻蛉切又对视一眼，后者似乎稍微理解到了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沉思起来：“这样的主人该说是棘手还是好应付呢……”
　　眼前的两人都在为如何与主人相处而烦恼，山姥切国广静默地坐了一会儿，把头也往后靠上墙，然后盯着天花板。灯火摇曳晃荡，天顶也随了它忽明忽暗，山姥切国广在光影下边，感到世界都在晃动。
　　地板真的传来异样的震颤。门外啼声哒哒，接着听一嘶马鸣，一个人影翻身下马，从深不见底的夜晚冒了出来。
　　“主人……！”平野藤四郎屈身行礼，等他起身以后，留衣摸了摸他的头。她还注意到了蜻蛉切，然而时间似乎不允许她进行额外的交谈。
　　“我们要出发了。”留衣的目标直指山姥切国广，“你来不来？”
　　“……去哪里？”山姥切国广一头雾水。
　　“去处置暗堕者。有人向狐之助求助，它来找我们了。”
　　她的身后，一期一振托着狐之助慢慢走近。
　　“执行者大人，再等就来不及了！”狐之助晃着尾巴，催促道。
　　留衣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仍旧看着山姥切国广：“想去就来我这里。”
　　不知怎的，一股反抗情绪油然而生。山姥切国广在心里用力按下抗拒，化成刀剑飞入留衣手中。
　　“因为是你的命令。”变身之前，他说。
　　同样，变身之前，他也没错过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来自一期一振的，深如黑夜的眼光。

　　穿过数条一模一样的街道，留衣一行来到丰后国。刚踏上丰后的领域，狐之助就跳下马，在前边领着留衣前往目的地。丰后的暗堕程度不如想象中严重，而且暗堕气息分布没有章法，初步判断属于一个个独立的暗堕事件，而非像备后一样的“集体性传染”。狐之助在本丸与本丸之间穿梭，直到前方出现一个几乎被黑气遮完“天空”的本丸。
　　“留衣大人，请提前做好准备。”狐之助说着，仰天长啸一声，本丸上空的结界慢慢向两边拉开，开出一个洞口，留衣一行从这个洞口进入本丸。
　　本丸空空荡荡，让人想起坐落于深山老林中遭遗弃的城。刀匠听到动静走出来查看，看到狐之助微点了下头，又隐去了。
　　“我们去出阵的阵地吧。”狐之助说，蹦跳着出了本丸，往右行去。没走多久，前方出现个黑洞一般的入口，星星点点的光组成旋涡逆时针旋转，仿佛引诱人们进入。狐之助跳上马，又一跃，攀在留衣肩头。“走吧，留衣大人。”
　　留衣骑马穿过入口，进入到一个暗蓝色的空间。空间向四面无限延伸开去，仿若没有边界。留衣没有四处张望，始终直视前方。前方稀稀散散分布了七个入口，其中一个入口前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见人入了来，忙不迭跑上来，待跑近了，留衣才看清，来人是个约莫十五岁的男孩。
　　“狐之助！”他上气不接下气，扯过留衣的衣袖，“她就是执行者对不对？快呀，来这边！”说完拉着她就走，留衣差点被他扯下马。
　　狐之助见不妙，忙拦到他面前：“请别这样，奏大人。”
　　“可是……！”男孩激动之余，又扯了一把留衣的袖子，突然他闷哼一声，迅速松开手。他气愤地扭过头去，看见一期一振正收回刀鞘。
　　“你！不过一把刀，胆敢对审神者使用暴力？！”他毫不客气地说，举起被刀鞘打过的手背给留衣看，“看看你的刀，看他做了什么好事！”
　　“抱歉，打疼你了。”留衣像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感觉般漠然地说，“带路吧。”
　　名叫奏的男孩感到受到了轻视，不禁怒从中来：“身为执行者，就是这样办事的？！”
　　“比起这个，我们先解决暗堕者。”留衣拦了一把一期一振，说。
　　狐之助也在旁边劝：“是啊奏大人，等事件解决再说也不迟。”
　　奏看起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无法接受窝火的事情没有得到解决。他又低声快速嘀咕一阵，终于想起更为要紧的事，嚷道：“糟了要来不及了。”然后钻入身后一个入口不见了踪影。
　　好心帮忙却遭遇此等对待，狐之助感到十分尴尬。它小心翼翼去瞅留衣，说：“留衣大人，请别放在心上。”留衣没有理会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感受。她一甩缰绳，跟着奏跃入入口。
　　进入的阵地是三条大桥。
　　天空暗无星月，夜晚的桥黑黢黢一片，沿岸稀稀落落几家居酒屋点起灯，成了夜晚唯一的点缀。忽然桥上传来“叮”的一声，紧接着听见奏撕裂般的呐喊：“真夏你疯了吗！”然后是另一人的回答：“……已经没救了，这样是最好的。”懒懒的，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极易惹怒人的语调。
　　“不可能！我不准你这么做！执行者已经来了，她会处理的！”奏气急败坏地大喊，几乎带着哭腔。
　　“执行者？”另一人怀疑地扭过头来，看到正在下马的留衣。
　　奏跑过来扯着留衣连拖带拽地把她拉上桥，力量之大速度之快连一期一振都没来得及反应。他们来到另一名少年面前，奏把他推开，指着前面一团被黑气包围的“东西”对留衣说：“你救救她吧。”
　　留衣扫了那团“东西”一眼，黑气之中呈现出人形，而且是位年轻女性。她似乎被什么袭击了，痛苦地像河虾一样蜷着身体。感到有人靠近，她警戒地抬头，露出头上被斩掉一截的尖角，尖角的截面处正汩汩冒出黑色的气雾。
　　留衣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暗堕者，便对一期一振说：“我们把她带回审之狱。”
　　然而他们还未采取行动就被奏一把拉住：“她不会有事的对吧？向我保证她不会有事的！”
　　“我不能保证。”留衣说。
　　“拜托不要让她有事！你是执行者不是吗！你是救人的不是吗！”奏近乎无理取闹地抓着她摇晃起来。另一名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阻止的打算，而且因为留衣对此无动于衷，他反而兴致勃勃地观察起她来。
　　狐之助在一边喊：“奏大人，请别这样！”但是它的声音淹没在奏重复“告诉我她会没事的”的话语中。
　　一期一振忍到极限，终于冲上前。他本想拉开两人，余光瞥到那团黑气突然扭转了身子，便一个反身将留衣和奏一同扑倒在地。
　　“小心！”
　　伴随一阵轰鸣，三条大桥晃了一晃，一时间木屑横飞。奏推开一期一振的手臂，看见桥上赫然出现一个窟窿，之前蜷缩着身子的暗堕女审，就站在对面用通红的双目盯着他们看。
　　“清水——”奏朝她奔去，留衣快速反应捏住了他的衣角。
　　“不可以。”
　　与此同时，一期一振也摆好架势站在了两人面前。另一名叫“真夏”的少年抬手示意了一下，在他身后静静待命的太郎太刀默默走到一期一振旁边。
　　“你们干什么！”奏甩开留衣，大声质问，“难道要和她战斗吗？！她不过是个人类啊！”
　　真夏忽略了情绪激动的奏，直接对太郎太刀说：“回到本丸之前你听令于这位小姐。”然后对留衣说：“有什么想法就去做吧，这把太郎太刀任您差遣。”
　　留衣淡淡瞥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说：“一期一振，钳制她。”
　　“是。”
　　语毕，一期一振飞身上前，“刷刷”两刀砍断了暗堕女审小腿上生出的尖角。暗堕女审张大口，发出尖利的叫喊。黑色的液体如注喷涌，她跪了下去。
　　“不——”眼泪顺着奏的面颊往下流，“别这样！别这样！她那么痛苦……求你们了……别这样……”
　　真夏皱了眉，移开目光时刚好视线落到奏身上。他叹一口气，语气有些不耐：“相信执行者吧，再说不是你喊来的吗？自己下不去手，又不让我动手，喊来了执行者怎么还是这副德性？”
　　“我什么德性？清水好心邀请我们做客，你居然这种态度，还说要解决她！你到底是不是人啊！”奏满脸泪水，几近崩溃地指责起真夏，尽管被吼的人看上去一点不放在心上。
　　“因为她袭击了我们，还击碎了你们持有的所有刀。七把刀，你不心疼？况且暗堕者本来就不该被当做普通人对待。”
　　“但她……是清水啊——”奏试图靠近跪倒在地的清水，“清水是不会伤害我们的……”被留衣拦了下来。
　　“不要拦着我！”奏撞开留衣的胳膊，找准空隙跑出去，又被留衣死命拉了回来。“你干什……！”他突然噤了声。
　　眼前，暗堕的清水被更厚的黑雾包围，她的身上已不见丝毫人类的肉色，完全被黑色覆盖。她停止发出奇怪的痛苦似的声音，重新站起，仿佛先前由一期一振造成的伤痛愈合了一般。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在观察，又像在思考，也可能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想，只是无意义地站立而已。
　　留衣感到被自己拉住的人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把奏往身边拉拢了些，对一期一振说：“制服她，一期一振。”
　　“是。”一期一振与太郎太刀相互使了个眼色，分开向清水的两边奔去。留衣操起山姥切国广，保护奏和真夏。
　　清水仍然没有动作，一期一振一蹬腿，作势要从她头上往下劈去。清水终于行动了，她一甩手，一道白光闪过，刚好擦过一期一振耳边。是一柄刀，擦过耳边之后就化作黑气消散了。一期一振在即将劈到她的时候侧身翻转了自己的身体，变为从旁边切过去。他的刀停在她的脖颈处，没有继续。而这时，太郎太刀的刀也架到了她另一边脖颈上。清水没有挣扎，或许该说，识时务地没有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停在原地。
　　等了一会儿，清水看上去情绪已经稳定，留衣收起山姥切国广走过去。奏见状也跟上去，被要求回去真夏那里，年轻的男孩又不满起来：“为什么？我也要去，我不准你们伤害清水！”
　　一期一振一时被留衣和奏那边发生的情况分散了注意力，握刀的手往边上挪了一下，没想到清水利用这一刻击中一期一振腹部，趁着空当儿摆脱了二人的钳制。她飞身而起，直逼留衣和奏。留衣抽出山姥切国广准备迎战，清水瞬间唤出一排黑色短刀，一挥手，这排短刀射向留衣和奏。看到这情景，连从刚才开始就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的真夏都不禁喊了出来：“喂你这家伙——！”
　　留衣完全把奏护在身后，说：“蹲下去。”这回，男孩一语不发地照做了。越过短刀群和清水，留衣看到正飞奔而来的一期一振和赶往主人身边的太郎太刀。她与一期一振目光相接，达成了共识。
　　这名暗堕者，已经……
　　留衣舞动山姥切国广，将黑色短刀劈个粉碎，然后冲向清水。清水立刻又唤出一排短刀，正要飞出去，一个尖锐闪着寒光的细长物件从她心口的位置穿刺而出。一期一振在她身后定了许久，才慢慢抽出刀身。抽完以后，清水倒在了地上。黑色一点点从她的身体褪去，但尖角仍然残留，红色的眼睛也没有恢复原状。
　　一切发生得太快，一时间三条大桥上一片寂静，仿佛它从一开始就如此寂静。
　　直到奏如同要喊破嗓子一般的悲鸣响彻夜空。
　　“不——！”
　　真夏注视着跌跌撞撞走到清水身边，然后跪下去抱住她的奏，不禁也有些动容。可是当他把目光移向留衣，他的面容第一次浮现起混杂了惊惧和崇敬的神情。
　　低头看向清水和奏的留衣，犹如居高临下的神明，无惧无悔，无爱无怜，仿佛她做了一件再正当再自然不过的事。
　　真夏忘我地盯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喃喃道：“要怎样才能成为执行者呢……”
　　声音轻到无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