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奠礼》公子弃

6、八骏

　　“拜伦，快快出来见小爷！”帕斯卡觉得这话声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拜伦却长身出去，见几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当头那人白马银袍，头戴熟钢狮子盔，头上飘扬着斗大一穗红缨，身披黄金锁子甲，胸口兽面掩心，腰间束一条镀金兽面带，手里提着一柄方天画戟，不是马蒂斯·梭伦又是哪个？原来马蒂斯只比拜伦迟一天降世，本来这也没什么，只不过长大后拜伦声名鹊起，号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无数女子为之神魂颠倒，就让这个僭主家的后人越来越是嫉妒，再联想到生辰一事，倒好似拜伦从出生那天起就有意压他一头。马蒂斯也曾延请了些许名师，怎奈他实在是没那舞文弄墨的细胞，后来索性弃笔提刀，投身御廷番。仗着一身过人武艺，再加上下代僭主这一名头，一路扶摇而上，年纪轻轻已然做了御廷番副队长。除了梭伦名号之外，马蒂斯也想来一套过目不忘的行头，为此特意找来几个老学究，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残简中考据出上古将领的打扮，不惜重金雇人手工打造出来。塞尚·梭伦见独子爱出风头，生怕有什么山高水低，明里暗里提点之下，马蒂斯从御廷番中简选八人做了贴身亲兵，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号称八骏。只不过马蒂斯奇□□乃是不见一丝杂色的白马，八骏坐骑则是黑马。
　　“梭伦少爷何事夤夜造谭赐教？”
　　马蒂斯陡然听拜伦这么文绉绉的一句，什么夤夜、造谭的都听不懂，幸而还晓得赐教什么意思：“你窝藏江洋大盗，我身为御廷番队长，就算你是元始家族的人也不能徇私。快把那一对狗男女交出来！”
　　“狗男女？”拜伦先是一愕，跟着反应过来。他自然不知道红衣主教约书亚跟雅各回去之后，不愿让海蒂一事惊动旁人，又知道马蒂斯素来跟拜伦不咬弦，为此随口编了几句，就说他们收到神启要钦点殿前演武的状元海蒂做圣女，哪知那海蒂竟跟一个矮冬瓜似的野小子私通，两人在拜伦相助下打伤水风二使逃走。马蒂斯一听那野小子竟然能搭上水风二使，道行想来不差，为此纠集八骏到斯威夫特府上要人。拜伦也猜到几分，为此就在犹豫是否将圣母像上丑事说出来。
　　“快把人交出来！”
　　“不交又怎样？难不成你还能把斯威夫特从元始家族里面除名？”拜伦见马蒂斯耀武扬威那模样也忍不住有气。
　　“不要逼小爷翻脸动手！”马蒂斯说着已然动手，他巴不得有机会翻脸，为此不等拜伦答话抢着出手，□□白马上前，方天画戟顺势刺出。
　　“我来！”帕斯卡为海蒂一事，觉得受了一肚子委屈，正恨不得有个发泄的机会，挺身上前扶摇扇在画戟上一点，他这一招蓄势而发、含愤出手，非但将画戟挡开，连马蒂斯□□白马都禁受不住，当当当连退几步，马蹄落地时激起火花，关节处咿呀作响宛如金属摩擦。
　　“来者何人，竟能挡住我金戈铁马？”大约想来都是别人抢着打招呼的缘故，马蒂斯自小就有脸盲症，越是长大越是厉害，丝毫不记得白天曾见过帕斯卡。
　　“头儿，你用的不是方天画戟，怎么成了金戈？”背后一人问道。
　　“这……”
　　“要你多嘴，头儿说是画戟就是画戟，说是金戈就是金戈！”八骏末尾那人大声喊道。
　　“说得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小子有前途，回去马上提拔你！”马蒂斯说着再度跨马上前，方天画戟左右虚晃，上面红缨闪动，就要扰乱帕斯卡视线。
　　“铁马？”帕斯卡扶摇扇刷得一展，劲气陡然绽开，非但画戟被激荡得左右摇晃，连马蒂斯上半身都不由得后仰；不料那白马四足立定，竟咔嚓声中齐齐陷入石板，跟着前倾身子，画戟再度刺来。帕斯卡刚要合拢折扇将画戟拨开，陡然听拜伦惊呼一声“小心子弹！”，折扇合拢一半继而扬扇出招，几乎同一时间响起砰得一声脆响，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叫。
　　“哼，区区庶民，也敢跟……咦，你怎么好端端站着，那刚才惨叫什么？”
　　“头儿，是小八让你打死了！”八骏中有人说道。
　　马蒂斯扭头一看，果然见最后面那人两手掐着脖子，身子一歪从马上滑落，心里纳罕怎么我朝着前面矮冬瓜开枪，却打在小八身上，难不成这小子有传说中那种替身术，将子弹挪移到小八那里？原来他方天画戟看上去是件冷兵器，不过铁柄早改造成枪管，与人交手时若是不敌就扣下扳机，打对手一个冷不防，只不过这次却被别人打了个冷不防。
　　帕斯卡倒不是有替身术那等奇异魔法，不过是用劲气将弹头拨开，恰恰打在那个叫小八的人脖颈处，要不然八骏一个个浑身甲胄，就算被寻常子弹正面击中也不至于立时毙命。
　　马蒂斯却不知道，生怕惹怒帕斯卡，再开枪被转移到自己身上，恰恰见雪莱·斯威夫特出来，不等他开口就抢着道：“哼，今天看在雪莱老爷子份上，不跟你们计较，我们走！”走出几步后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恶狠狠喊道：“矮冬瓜，回去我就把你放上通缉令，看你一辈子躲在这儿！”说罢一提缰绳，□□白马机械似的发出一阵阵嘶声，跟着踏踏声远远而去。
　　帕斯卡扭头去看拜伦，却见门口站在一个方面阔耳的老者面前。只听那老者怒道：“浪荡子，浪荡子！平时招惹女人还不够，还去招惹梭伦家！你是嫌我们斯威夫特家麻烦太少！若不是看在军廷的面子上，今晚马蒂斯非抓你回去不可！”
　　“要是他这么忌惮军廷，今晚就不会来挑事了！”
　　“你……你还敢顶嘴……要不是有军廷做靠山，我们斯威夫特家连这栋宅子也住不起……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堂堂一个男子汉撑不起家门来，倒要让你妹妹受委屈！我……”
　　“老爷，你就少说两句吧。”一个妇人拉着老者胳膊往里走。那老者不知道是否气过了头，身子一个劲乱颤，若非有丫鬟在两边扶持，只怕走路都迈不开腿。
　　拜伦似是被说中痛处，低着头不再说话。帕斯卡刚要上前安慰，就见海蒂走到他身旁，柔声说道：“拜伦少爷，对不住，为了我害得你挨骂……”
　　“不关你的事。”拜伦强笑应着。
　　帕斯卡暗暗摇头，他刚才出头跟马蒂斯交手，结果这笔功劳还是被海蒂记到拜伦头上，想到这里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响，抬头看时见二楼上一扇窗户缓缓合拢，跟着隔着窗户看到一个纤细剪影俯身吹灭灯烛。
　　“那就是我妹妹。”拜伦看着帕斯卡，苦笑道。
　　帕斯卡讪讪应着，见海蒂瞥了他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暗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行事唐突，竟然直勾勾瞧人家小姐——虽然隔着窗户——又会不会疑心自己对拜伦妹妹有非分之想，毕竟她可不知道玛格丽特已然许给军廷……想到这里忽而一笑，也许她眼里只有拜伦，哪会花费心思在这个矮冬瓜似的穷小子身上。

　　翌日一早帕斯卡还在沉睡，隐约听到海蒂在呼唤他名字，嘴角泛起笑意，心里似乎在想着能在梦中听到她呼唤自己名字也心满意足了；正想到这里胳膊忽然一疼，立马反身做起右手折扇就要出手，一见眼前那双白莹莹的玉腿，赶紧收拢折扇，抬头看时见海蒂正将一根飞燕钗插回脑后。
　　“他醒了。”海蒂转身出去，没好气说着。
　　帕斯卡视线忍不住从海蒂腿上往上挪移着，不知为何觉得那黑短裤勾勒出来的曲线，似是比一双白腿还要勾人心神。
　　“起来了？”
　　帕斯卡不知刚才那失态一幕是否被拜伦看见，一个劲点头起身。原来拜伦早已准备妥当，要用斯威夫特家的飞艇将他们送出亚特兰蒂斯，到一处乡下别墅里。此时通圣桥都已关停，骑士团把持各个路口，到处张贴海蒂跟帕斯卡两人头像，头像上面赫然是江洋大盗四个大字。本来捉拿江洋大盗是御廷番跟捕快的事，这次骑士团大举出马，惹得人们纷纷议论。
　　其实他们早就知道帕斯卡跟海蒂躲在斯威夫特府邸里，只不过不好公然进去抓人，却派人将四下路口封得严严实实。马蒂斯回去后听手下说小八乃是被反弹子弹打死，并非是什么替身术，胆气顿时又回到胸中，从白马腹中取出子弹链挂在马脖子上再度杀了过去。
　　马蒂斯率众赶到时拜伦正放下钩索开动飞艇，瞧见拐角处老父身影一闪而没，又是一阵唏嘘，看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这个不成材的儿子。瞧着那比蒸汽车大不了多少的迷你飞艇，马蒂斯一阵冷笑，心想都说斯威夫特家落魄，没想到落魄到这等田地，这小小飞艇休说是梭伦家，就算十里钱庄一个老板都不屑于用；一边想着一边举起方天画戟，□□上膛对准气囊：“拜伦，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识相的快快下来，要不然我开枪……戟了！”
　　“慢着！”话声中雪莱·斯威夫特抢出门来，“拜伦他此行乃是东去赴宴，你凭什么把他打下来？”
　　“赴宴？无缘无故的去哪里赴宴？我怎么不知道？”
　　“亚历山大城！军廷的事，不需要请教马蒂斯少爷吧。”
　　马蒂斯扭头看去，见那人方方正正的脸庞，身子也是方方正正的，穿着戎装看上去一身硬气，自然而然软了几分：“你是什么人？”
　　“军廷驻圣城武官，雷德尔。”
　　“军廷的人？”马蒂斯下意识一挥方天画戟，身后七骏也下意识跟着怒喝一声挥动朴刀，见对面军廷将士机器人似的齐刷刷挺枪上前，纷纷按住坐骑。
　　“头儿，既然是军廷的人，咱们就卖他个面子！”
　　“就是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这个，说的太快给说混了，头儿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马蒂斯点点头：“既然是去石城赴宴，我就既往不咎了。改日雷将军有空不妨到金城赴宴，我们梭伦家一定长夜之饮地招待。”其实雷德尔不过是个上校，见马蒂斯不伦不类说出一番话来，只是含笑点头。马蒂斯见雷德尔不恭维他一番也就罢了，客套话都不说几句，心里愈发有气，心想我们梭伦家非调拨朝廷跟军廷翻脸不可，老爸做不到还有我，我做不到还有我儿子，我儿子做不到还有我孙子，总而言之非得要你们军廷好看。
　　那些骑士见有军廷出面，梭伦一族下代当主、御廷番副队长都灰溜溜走掉，哪里还敢逞能，纷纷往后退去。雪莱上前跟雷德尔寒暄几句后将他延请到家中稍作休息。
　　且说帕斯卡上了飞艇，见离地越来越高，觉得越来越不踏实，死死坐在椅子上，左手握紧扶手，右手攥紧折扇；他一身功夫都在手上，脚底下不怎么灵便，昨夜借着酒劲上了圣母像，到现在想想兀自心有余悸，何况此时这飞艇又不知比圣母像高出多少，要是出什么意外掉下去……想到这里帕斯卡右手也不知不觉加了几分力道，直攥地椅子咿呀作响。
　　海蒂好似异常兴奋，只是不知道为头一次乘坐飞艇，还是跟拜伦一起乘坐飞艇的缘故，一个劲问东问西，让拜伦无暇分神跟帕斯卡说话，过了好些时候才想起来还没问过要去哪里？
　　“我们家在虎头岭那里还有处别墅……”拜伦说到这里顿了顿。
　　“虎头岭？”
　　“一个小地方，离荒谷不远。”拜伦衣袖一拂展开地图，地图上山川河流浮凸出来，惹得海蒂惊呼不已，连帕斯卡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