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奠礼》公子弃

7、八骏图

　　亚特兰蒂斯中约书亚跟雅各二人，跪在大圣堂寝宫外面，不知道是跪得太久抑或是想到英诺森喜怒无常的脸庞让他们发怵。两人直跪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一个衣衫略有些凌乱的修女从里面慢吞吞出来，吩咐他们进去，两人相顾一眼后膝行爬进寝宫。
　　“约书亚、雅各叩请圣座万安！”
　　“你们做的好事！”英诺森还躺在床上，隔着厚厚的帷幔，似乎都能看到他一脸怒容。
　　“圣座恕罪！”约书亚、雅各额头齐刷刷砰到地上。
　　“你们玩弄个女人也就罢了，还非得到圣母像上；到圣母像上也就罢了，还非得给人撞见；给人撞见也就罢了，还非得牵扯到元始家族。纵然斯威夫特家已然没落，不过跟别的家族终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教我如何是好？这事要是传扬出去，白色教团千年清誉，岂不是要被你们玷污？”
　　“这……属下愚昧，还请圣座明示……”
　　“元始家族，互不相杀，我自然不便干预，你们惹出来的乱子，自己去解决吧。”
　　约书亚跟雅各叩头膝行退出，起来时长舒口气，英诺森虽然不愿亲自插手，不过已然暗示他们该怎么做，何况刚出门就见客座上卿百岁长老，更是明白英诺森心意，抢着上前打招呼：“长老往哪里去？”
　　百岁长老乃是东土人氏，只见他面皮枯黄、浑身干瘪，身子如同衣架撑着长袍，好似从生下来就没吃过饱饭似的，不过一双眼眸珠子似得莹莹有光，见两个红衣主教抢着问候，也揖手作礼：“两位大人有何见教？”
　　约书亚就将海蒂一事说出，只不过隐去帕斯卡抢上圣母像之前那一段，见百岁长老沉吟不语，借着道：“长老若是肯出手相助，青云学园一行，我们也许能略尽绵力。”
　　“既然如此，就让我那几个不成材的徒弟出去见见世面吧，他们就侯在外面，两位大人只管吩咐。”百岁长老说着径直走进寝宫。
　　“有四幻众出手，还怕他们上天入地？”
　　雅各也忍不住冷笑：“元始家族互不相杀？只不过不愿亲自动手罢了。”
　　“谁教斯威夫特一族自己作死，竟然勾结军廷，还放纵自己儿子找我们教廷的麻烦？自作孽，不可活！”

　　虎头岭上拜伦操纵飞艇缓缓落下，这飞艇实在太小，再加上斯威夫特一族阮囊羞涩，为此也不曾特地招募驾驶员。帕斯卡眼见飞艇越来越低，觉得生命力一点点回来，站起身子往外打量着，见半山腰处凸出一座小楼。边上蹲着一群猛兽，先是吃了一惊，跟着发觉那些“猛兽”一动不动，才知道是一座座石雕。小楼前面用石墙圈起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边上还有五颗合抱粗细的柳树，千丝绿绦随风摇曳。那别墅倒也有模有样，只不过周围山石嶙嶙，从半空看去山上一道道沟壑，像是被洪荒猛兽利爪扑过，呐喊道：“你们家别墅怎么选在这里？”
　　拜伦叹一口气：“我们家哪里还有什么别墅，这别墅也不过是军廷配送的嫁妆而已。”说到这里又想起他作为家里长子，不能振兴家业、反倒要让妹妹受委屈，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时不时从中受益，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懦弱无能，手里一双彩笔纵能妙笔生花又有何用？
　　帕斯卡喃喃道：“军廷不是在亚历山大城，怎么会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盖一座别墅？”拜伦早推想过此事，凯撒一族在各地兴建别墅，名义上是为消暑避寒，实则恐怕另有所图，只不过这些事说出来帕斯卡也不见得能明白。果然就听帕斯卡继续说道：“看来也是有钱没处花，这些钱要是用来接济穷苦人家，能救下多少条人命。”
　　拜伦见海蒂跟着点头，心想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再说那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进去吧，好些日子没来了，也一直没人打扫，其实本来也有些简陋。”
　　帕斯卡生平头一次进别墅，一进门就瞧见两道弧形楼体直通二楼，楼梯上铺着地毯，这等架势休说见过、连想都想不到；不等他细细观赏，就跟着拜伦下去，见那地窖更是出奇的大，深入地下好几层，见其中一层堆着几个圆桶，若有所思道：“这地窖专门用来藏酒吧？听说葡萄酒藏的时间长了能生出酒石。”
　　“那其实是酒中矿物质多，跟时间长短倒没有太大关系。”
　　帕斯卡连葡萄酒都没喝过，哪里见过什么酒石，不过是从书上看来，想在海蒂面前卖弄卖弄，不想就露了马脚，讪讪笑着；见拜伦提着那些圆桶出去给飞艇加油，才知道原来那些圆桶盛着柴油，这一来连讪笑都做不到了。
　　海蒂七手八脚帮着拜伦，见帕斯卡干愣在一旁看着，瞪了一眼。帕斯卡暗暗跌脚，待要上前帮手，怎奈海蒂跟拜伦并肩在那里，又没他插手的余地，急得在那里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又忍不住恨自己长得矮，连海蒂都及不上。
　　飞艇油箱不大，一桶下来就已加满，帕斯卡赶紧上前接着空桶就要往地窖里走，却听海蒂说道：“油桶已经空了，还抱下去做什么。”一听这话帕斯卡就将油桶扔到地上，发觉这样也是不妥，还是拜伦将油桶踢到一旁，开始介绍起这别墅。
　　走到那片石兽所在，海蒂看着百兽率舞的石碑，纳罕道：“这里放这些雕塑做什么？”
　　拜伦轻叹一声：“舍妹喜欢亲近动物，可是胆子太小，为此军廷就特意找人雕刻百兽，让她骑在这上面玩耍。”说罢看着帕斯卡，估计在他心里又成了元始家族奢靡的证据，又在盘算着这些费用能接济多少人家。
　　他所料不差，不知为何帕斯卡一见这等浪费，就不由得想到四荒中多少人穷苦至死，想到这里心口就一阵难受，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觉得他若是不能做点什么，就愧对天地良心一样。至于能真真切切做点什么，他又想不出来，总不能像传奇小说里那样夜黑风高去富户家打劫出来，挨个去穷苦人家门口扔下金铢。
　　“元始家族就是有本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海蒂叹道。
　　这时海蒂跟拜伦比肩走着，帕斯卡跟在后面，听到她如此感叹，心思又为之一沉，暗想虽然是自己抢上圣母像将她救下，不过若不是拜伦家族相助，他们也休想逃出亚特兰蒂斯。有斯威夫特一族遮护，就算不能让海蒂重归柏拉图学园，也能透过玛格丽特的关系将她安排进青云学园……念及此处不由得去想，哪怕他道行绝地通天，最多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而已，终究不能底气十足地帮助海蒂——何况他这点道行远远谈不上绝地通天。帕斯卡一直以为自信源于实力，为此刻苦修行，每有一点进境就觉得自信一点点累积起来，可是时至今日却发现哪怕一身修为仍是如此无力无助；如果说他之前有多么的自信，眼下就有多么的自卑，两种情感一个往上、一个往下，似是恨不得要撕裂他身子。
　　“你在想什么？”拜伦见帕斯卡怔怔瞅着一尊猛犸雕像发呆，才发觉冷落了他，走过去问道。
　　“我……我在想这猛兽看去如此凶悍，若是军廷用来派上战场，岂不是能耀武扬威？”
　　拜伦闻言不禁失笑：“这猛犸乃是上古凶兽，早已灭绝，只不过军廷为了讨好舍妹而挑选千奇百怪的物种雕刻出来。”
　　海蒂翻身上了那百兽率舞的石碑，站在上面眺望。帕斯卡从下面抬头看去，只见她身段前凸后翘，又忍不住喘着粗气，想要别过头去，视线却像是被吸住一样，总是不由自主转了回去。就听海蒂叹道：“有钱真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帕斯卡闻言心口如受重锤，只觉得眼前一黑，好似天色忽然间黯淡下来，想到他一介荒谷庶民，本想着凭自己一身修为到圣城闯出一番名堂，结果演武大会名落孙山不说，酒醉后举止放浪，结果还上了通缉令，这一来连老家都没脸回去；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百无一用，世上看不到丝毫出头的希望，活着非但是种浪费、更是种痛苦，简直恨不得被马蒂斯追上一顿乱枪打死。
　　“你在想什么？”拜伦见帕斯卡五官几乎扭曲到一块，猜想他又在那里胡思乱想。
　　“没什么……”若是任由思绪这样沉沦下去，只怕会越来越无法自拔，好在拜伦这一声将他惊醒过来，视线像是铁石被磁极吸住般，紧紧盯着海蒂——若说他对这世界有什么不舍的东西，恐怕就在那里吧。
　　“我从未爱过这世界——”拜伦也长叹一声，说着看了看帕斯卡，心想你应该明白我的苦衷。
　　“高，高处苦；低，低处苦……”帕斯卡心想如果世上有命运之神，那么它一定是喜欢恶作剧，喜欢捉弄人，像是猫戏弄老鼠般肆意戏弄，看着老鼠卖命挣扎，却绝无可能逃过它的利爪。
　　“其实就算选秀失利，也不见得就无路可走，你们也不必太过悲观。”拜伦大声说着，也算是安慰海蒂。
　　海蒂皱着眉头道：“其实我这次去圣城，除了演武比试，还想……”
　　“还想怎样？”帕斯卡见海蒂欲言又止，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
　　海蒂这样一说，帕斯卡更是焦急，好像不问出这件事来，他以后饭都吃不下去，正要目视拜伦让他去问，蓦地瞧见一队人马冲上半山，伸手一指：“有人……”
　　“什么？”拜伦、海蒂随着帕斯卡手指看去，果然见来人一个个披风猎猎，正俯身在高头大马上急急往上蹿着，山路本来崎岖不平，那些黑马却是如履平地。
　　“御廷番？”
　　“不错！拜伦，这一对狗男女已上了通缉令，我奉命捉拿！”马蒂斯一口气冲到石兽前面，昂着脑袋大声说着。
　　“奉命捉拿？我看你是下令捉拿吧！”拜伦冷冷笑着。
　　马蒂斯脸一红：“不管怎么样，反正御廷番下令了，我数123，开火！”话音未落他已从腰上接下方天画戟，瞄准海蒂就是一枪。就算是他也忌惮元始家族互不相杀那规矩，一直以为拜伦这个招蜂引蝶的浪荡子，一定是跟红衣主教争风吃醋抢走海蒂才惹出这无边祸端，为此才对准海蒂招呼。
　　海蒂身子一翻，就觑见脚下石火乱溅，那个“百兽率舞”的百字就给轰掉，不等落地就见一枚枚手里剑飞袭过来，两腿一紧身子骤然下坠。帕斯卡见拜伦就要动手，摇摇折扇：“不消你动手，这帮狗崽子，我们还能打发得了！”
　　“就是！”海蒂跟着应道。
　　帕斯卡本意是不愿让拜伦为难，听海蒂一口应承下来，知道两人就要并肩作战，一瞬间竟觉得美滋滋的。拜伦点头应着，右手彩笔一挥，就有一抹匹练似的猩红色横空搭上石碑，踏出脚步后身子就滑到那石碑上面，负手站定，两手暗暗攥住笔杆。
　　马蒂斯重重冷哼一声——似是怕拜伦听不到——跟着一挥手，领着七骏展开队形猫身上前。后面那些手持镔铁拐的番子则一排排列开，手里镔铁拐喷出火舌给马蒂斯等人提供交叉火力掩护。子弹打在怪兽石像上，碎石雨点般四下激飞。本来御廷番标配冲锋枪，只不过马蒂斯自诩仰慕古人、追慕古风，硬生生将火器改造成冷兵器模样，八骏各有独门兵器，寻常番子则就着冲锋枪的形状改造成镔铁拐。
　　帕斯卡只在村里一年一次的电影上见过枪炮，此刻身在枪林弹雨之中，才真真切切感受到火器威力：头顶道道流光呼啸而过，不少流光打在石兽上，巨响声震得他耳膜隐隐发痛，碎石屑更是溅得他满头满脸；就算他硬气功已有相当火候，也不见得敢硬碰硬接这些子弹。
　　“擒贼先擒王，我去捉那个辫子头，你给我打掩护。”海蒂冲着帕斯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