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韶光慢》Kein

12、第十二章

　　听见有敲门声，紫鹃忙披了件小褂出去开门，一头撞上个黑压压的身影，抬头，竟然是汤姆。紫鹃见了陌生人，愣在原地，忘记开口问问自家姑娘，好在汤姆侧身，林黛玉正站在她身后，不知是门口红灯笼照的，还是喝了点酒，整个人的脸红彤彤的。
　　“林小姐，”汤姆在林黛玉跨门进去的时候开口。“晚安。”
　　月色朦胧，烛火下他面容俊郎，好似谪仙。林黛玉只听他轻声告别，迟迟缓不过神来。唇瓣上浅浅的触碰，和画舫里那句她似懂非懂的英语，就好像一场豆蔻梦。
　　“姑娘，时候不早了。”紫鹃伸手拉了她一把，带掉了她身上的小褂。林黛玉美是极美的，有了精美的旗袍首饰加身，则更有韵味。
　　方才出现过的男人已经不见，林黛玉回头跟着紫鹃进了门，顺便嘱咐她把门闩带上。
　　卧房里焚着香，林黛玉褪下衣服，如玉般光洁的胴体在烟雾中袅娜。换上一件薄纱睡衣，把纤细的人整个裹在被子里。气温早已回暖，紫鹃不免疑问：“姑娘，可别热出痱子来。”
　　“你别管了，去睡吧。”林黛玉背对着她嘟哝道，自己脸颊发烫，又怕被人看到。
　　疯了，真是疯了。
　　从去年秋天到现在，林黛玉回忆了一整遍她和汤姆相处的所有情节。
　　比如跳舞啦，争执啦，请求啦，送点心啦……如此种种，反复咀嚼，居然也能品尝出些许甜蜜来。
　　一想到今天晚餐时她时不时地把视线投向汤姆，林黛玉就觉得害臊。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样厚脸皮？汤姆一定是看出来了，啊呀，这也太丢人了，他一定觉得自己非他不可，也成了他的无数卑微信徒之一。
　　可是转而想到汤姆主动送自己回家，在画舫里说的那句话，林黛玉又欣喜起来。
　　是不是……我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呢？
　　“姑娘，你睡了吗？”紫鹃突然出现在林黛玉身后，俯身问话。
　　“啊呀，”林黛玉一惊，忙翻身嗔道：“鬼鬼祟祟的，走路怎么没点声音？”
　　紫鹃揉了揉鼻子，回复道：“明天要去茶园是事情，我怕姑娘忘了。”
　　啊，去茶园。林黛玉的确是忘了这件事情，布莱克很早便邀请了她。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看到汤姆。
　　“哪里，我倒不像你忘事，睡了吧。”林黛玉拢了被子，面对着墙歇息，竟不太能够入睡。
　　月色皎洁，落了一地的竹叶影子。
　　苏东坡有一句古文倒说得妥帖了：“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尔。”
　　是啊，她就是今夜的“闲人”，看着月亮，想着少年郎。
　　＊
　　早上紫鹃还没准备好早饭，就看到林黛玉穿戴整齐就出了房门。
　　今日和昨日不同，那件刺绣旗袍换成了清透的水色连衣裙，藕节似的手臂隐在那宽松的纱袖之下，袖口收紧，款式倒是新颖。
　　“小姐都打扮好啦？”紫鹃端着早饭进来，眉梢带笑，“我远远就听到声音，估计是已经到门口了。”
　　林黛玉往窗外扫了一眼，又转过头来，把瓷碗里的银耳汤用调羹舀了一勺来，一朵剔透的银耳，一颗泡软的橘红枸杞，还有几片碎百合。
　　依照她的口味，紫鹃把冰糖加得很少，清淡的滋味才是最舒爽的。林黛玉喝了一半，站起来擦擦嘴，吩咐道：“我大抵下午就回来，不必担心。”
　　正出门，布莱克的车就停在林府门口，他站在车门边，双手一会儿环抱，一会儿插兜，一会儿又垂在身侧。一个人手舞足蹈半天，看到林黛玉走过来，神色一滞，羞红脸上前道：“希望我没有来迟，林小姐，请上车吧。”
　　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别人，林黛玉想知道汤姆会不会来茶园和他们一起看，可是她如何好意思说出口？只提了裙摆，弯腰上车，坐在靠门的位置，和布莱克还隔着一段距离。她对这个青年有好感，可是那也只是好感罢了。布莱克想要发展的关系，是林黛玉没有打算过的。
　　“早就听说林小姐对中国茶道很有研究，希望您可以多给我讲解一些。”布莱克勾唇，说话彬彬有礼。
　　“只是入门罢了。能和先生多探讨一些，相比家父也是乐意的。”林黛玉对他报以微笑，手交叠放在膝头。
　　走了不过十分钟，竟然下起雨来，朦朦胧胧，倒真的如烟般梦幻。是杏花开的时节，这就是江南的景色。
　　林黛玉透过车窗看，然而玻璃上满是水珠，斑驳了她的视野。
　　“还好我带了伞，”布莱克以为她在担心天气。“这个季节的苏州倒是和伦敦很像。我们英国人总是不忘带伞。”
　　话语的几分自得竟然逗林黛玉笑了起来。也不为布莱克这几句话而恼怒，只是回答道：“这个时节的江南，美不胜收。”
　　因为一个不甚理解的成语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布莱克尴尬地笑起来，附和般地点头。林黛玉笑就还好，他悄悄松了口气。
　　车辆步入一段泥泞的小路，石子多，磕磕碰碰，林黛玉被颠簸得难受，抬手按了按额头，蹙起罥烟眉，头微微朝门上靠。
　　“林小姐，茶园也不远了，我们打伞过去吧？”布莱克察觉到她的不适，让司机减慢速度，拿起雨伞，回头注意林黛玉的反应，而她点点头。
　　石子路弯弯曲曲，周围的杂草油亮可爱，远处的小山丘一片墨绿色，正是茶园。林黛玉喜欢这样的景，一时竟看得痴了，不留意脚下，踩了爬着青苔的石头，只感觉一下子失去平衡，就要向后倒去。
　　正如大家能想到的那样，一定会有一位绅士接住我们的林小姐。
　　英俊，温柔，风度翩翩。
　　不过是布莱克。
　　“啊，谢谢……”林黛玉扶着他的手臂站起身，雨水滴在了她的肩上。
　　“擦擦吧，小姐。”布莱克掏出手帕，怕冒犯了她才让林黛玉自己动手。
　　＊
　　“先生？”司机从后视镜向后看了半天，才斗胆问出这句话。
　　约好早上九点到茶园去，现在是九点过五分，而汤姆在八点四十就已经到了。可是他一直不下车，侧脸朝车窗外看去。
　　司机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另一辆轿车，那会儿下来了两个人，两个他都眼熟。一个是里德尔先生的朋友，一个是贾府的小姐，非常美丽，一眼就能记住那张天使般的脸。
　　两个人走在一把伞下，有说有笑。
　　“嗯，胡桃呢？”汤姆的语气里压抑着莫名的怒意，听得司机战战兢兢。
　　“在这里，先生。”他从副驾座位上拿起那盒胡桃，昨晚上才送到苏州来，汤姆又亲自挑选了很久才装了这一小盒。
　　“好。”
　　汤姆连伞都不撑，就抱着核桃走了。
　　而司机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里德尔先生生气。明明早上还能看到一点笑意呢。
　　＊
　　布莱克和林黛玉坐在亭子里，雨微微下着，泡好的龙井茶香气四溢。苏式点心摆在桌前，甜度适口，林黛玉没忍住，连着吃了两块油糕。
　　“林小姐喜欢这些吗？我让人各式都做了些，怕选了您不喜欢的。”布莱克挠了挠头。
　　“有心了。”林黛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抿了一口茶之后就没有再碰那些点心了。否则其他人看了指不定说她贪吃，长了颗sweet tooth。
　　“里德尔先生到了。”来人弯腰对布莱克说。
　　“啊，他迟到了啊，”布莱克玩笑似的说，“汤姆向来准时。”
　　还不等他亲自去接，汤姆已经站在亭子外了。他打理得妥帖的黑发已经被淋湿，凌乱地贴在额头上，那双深邃的黑眼睛从他停下脚步的那一刻，就一直把目光停留在林黛玉身上。高定西装落下水珠，布莱克看他这狼狈样，让人拿毛巾来。
　　“希望我的迟到没有打扰到你们。”汤姆挪开视线，冷冷地对布莱克说。
　　“说什么呢，我的朋友，”布莱克像是没有察觉到汤姆脸色的异常，呵呵笑着。“我和林小姐正聊天等你呢？”
　　林黛玉再抿了一口茶，温度略凉，不太适口了。她注意到了汤姆带来的盒子，小巧精致，她好奇那里面是什么，但估计那不是给自己的，又不好表现出什么期待。
　　“我给林小姐带了些礼物。”汤姆把盒子推到林黛玉面前，他早就注意到林黛玉对这个盒子的探寻。像个顽劣的孩子那样，心里产生一种得逞的快感。
　　“小姐，打开看看吧。”
　　把锁扣拧开之后，林黛玉脸色一滞。
　　竟然是满满一盒核桃！
　　她想起初见时汤姆说的那几句话，只当他当时说的是杵她的气话，谁知他居然真的带来了！
　　既然知道了这一盒子玩意的深沉意思，林黛玉羞红了脸。这厮分明就是在损她，前些日子占够了便宜，现在可还真的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林黛玉自然不会和他计较，便换了张可爱的笑脸，对布莱克说：“先生，里德尔先生带了好东西来，不分享便没了人情味儿。”
　　明明是给林黛玉一个人准备的，她居然要和其他男人分享？汤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快要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