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芳华》千年纸鸢劫

16、第十六章

　　“只要我们在一处一天，这些事情尽可以交给我……”
　　祈川看着越走越远的萧明瑜还是说出了口，那人的脚步轻微一顿又继续走了，甚至连头也不曾回。

　　此时，纱帷曼曼，或许是舒适日子过久了，已经许久无梦的她又想起当初的噩梦，她脑中昏昏沉沉，凉意游走在萧明瑜的四肢百骸，萧明瑜想睁开眼睛，却还是被拖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秦王府淹没在一片血色之中，长廊上的灯笼将后门照得灯火通明，当时她手提长刀上，长刀上沾满了血迹。
　　秦王妃侧躺在在萧明瑜面前，大片血色与尘土虬结在一起，浑身上下全都是伤，没有一块好地，即便是已然垂死之态，胸口还是密密地起伏气喘着。

　　可周遭景像一切都开始虚化，人影话语湮灭，秦王妃伸着手朝着自己的方向，却在朦胧之间，萧明瑜似乎听到她在唤自己：“瑜儿，救救我……”
　　这一声轻飘飘的，虚无又缥缈，萧明瑜可听的并不真切，秦王妃脸上的血迹愈发多了，不论萧明瑜怎么努力向前，都不能碰得到她的衣摆。

　　当时月明正升，是带着皇帝金冠的萧朗提剑插进了纪妙云腹中，斩断了最后一点生机。
　　萧明瑜视线明明暗暗，逐渐向后退去，似幻似真地听见剑刃断裂的声音，到最后视野彻底归于一片黑暗。

　　明明将死之人，纪妙云还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她的发旋，清澈瞳眸倒映着皎洁月光。
　　一阵轻风吹来，拂过萧明瑜的侧颊，好似离别前万般珍重的拥抱，梦境逐渐消逝，只留下她轻轻一句:
　　“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怨恨你的父亲……”她的声音空灵又虚幻，似幻似真。

　　一阵天旋地转 ，萧明瑜蓦地睁开双眼，一片漆黑，是梦……

　　“阿瑜，你怎么了？”
　　祈川的身影在帐子门口晃动，声音似是从帘帐外传来，听起来低沉，带着几分稳重，让萧明瑜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让她莫名踏实。

　　萧明瑜的嗓子喑哑，她不想祈川多想，伸手拿起水杯喝口水润润喉再说话，可是一个不小心却不小心把水杯扫在了地上。

　　水杯落地的瞬间，祈川就走进了帐篷，点燃了她屋里的烛光。
　　暖色烛光的映照下，萧明瑜的侧颊愈发惨白如纸，纤长如羽扇般的长睫不停地在颤动，眉心紧蹙。
　　一小缕墨色长发黏附在颈侧，平添了几分脆弱。

　　祈川脸色变了变，连忙俯下身来，探了探萧明瑜额间温度，还好没有发烧，同时又将手握着萧明瑜的手，却触手冰凉，带着几分冷汗。

　　"你做噩梦了吗？"
　　祈川暖了暖萧明瑜冰冷的指节，又往手心里探了探，便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萧明瑜的手里，将萧明瑜另一只同样发了冷汗的手也带了过来，想借着茶杯透着的温度暖暖，然后又坐近了点，将手背探着萧明瑜的额头。

　　她点了点头头，挣了挣祈川握着她的那只手，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清醒了。
　　“没什么事情，大概是那个女子的叫声太凄厉，我才会这样吧，说起来也是可笑，我这样一个早就双手染满鲜血的人竟然也会做噩梦。”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噩梦，从五年前眼睁睁看着母亲死掉之后，她总是不得安眠，夜夜都能梦到满手的鲜血，但是祈川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她想要张口叫祈川留下，可是又觉得不好意思。

　　“我帐里的火炉太冷了，就在这里蹭蹭你的，你睡觉就好，无需顾及我。”
　　祈川看出了萧明瑜的意思，他主动提出自己留下。

　　片刻之后，此时萧明瑜窝在那里，好像睡了过去。
　　祈川没有点灯，而是放缓脚步。
　　借着朦胧月色的光影，取了一个厚厚的小毯子盖在她身上，又小心地掖紧了缝隙，不透一丝寒风进去。

　　晨光熹微，阳光映着素雪，透过轩窗格影，投落地上，屋檐的积雪融化，带起了滴滴答答的声响，即便是惊醒了塌上人的清梦，也叫人烦厌不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觉，祈川往被褥里探去，余温尚在，萧明瑜应该没有离开多久。

　　祈川墨发未束，散在身后，略作收拾就从主帐里跑了出去，待他出去，恍然看到眼前一幕，瞳眸敛敛，一时间竟是忘了呼吸。

　　此时外边还下着小雪，萧明瑜披着白色的大氅站立在雪地里，没有玉带流苏的陪衬，没有金装银裹的装饰，她用木簪挽着墨发，白皙的细颈掩在其后。

　　萧明瑜听见动静，回眼望来，双眸清澈，似隐着无数风华，又宛如一坛酝酿许久的清酒，让祈川沉醉于此，流连忘返，永远不复清醒。

　　萧明瑜问道: "昨天晚上的事情谢谢你，但是还请你为我保密，我不想这些事情被旁人知道。"
　　被旁人知道？
　　那意思现在的他不算是旁人了。

　　祈川出来得急，紧实胸膛大半露出，一缕微卷发墨发散在胸前，有些紧张地道:"我明白的，绝对不会说出去。"

　　萧明瑜眉间含笑，如同流风回雪，霁月凌空。
　　不知道为什么，祈川很喜欢萧明瑜的眼睛，特别特别喜欢，似乎有什么话就要宣之于口，他有些语无伦次，口不择言地道:"你、你用过早膳了吗？"

　　萧明瑜被祈川难得憨实的模样逗笑了，她道了一声: "还没有，我的习惯是早晨先去练刀再用早膳。但是今早出门的时候，就下起了雪，一时被这样的风景所迷。"

　　祈川低下头来，看着萧明瑜伸出手，将自己胸前的衣物整理好，连带着红了耳根。

　　萧明瑜余光见祈川的脸冻得通红，他拍了拍祈川的肩道:"先回去用早膳吧，你过一会该冷了。"

　　此时，雪落纷纷，漫天皆白，遍地银装，飘飘洒洒，随风扬落 ，穿庭过树 ，此刻，除了轻微踏雪声，天地一片静谧。

　　萧明瑜里向来作息时间很规律，她不多时就穿着白色的长袍，独自一人站在后山里，将泛着银光的长刀从刀鞘拔出，便在后山练起刀来。

　　萧明瑜的长刀，在外看来轻巧，可是寻常女子也拿不起来。刀光雪白发亮，萧明瑜本就长得明艳，只是很少笑，一袭白衫，月光倾洒，银华流转，整个人犹似身在雾里。

　　一招一式之间，行云流水，游刃有余，走势凌厉却也不失风范，气度从容，实在是恰到好处。

　　树叶翩翩落下，萧明瑜一刀刺过去，不曾挨着树叶的边，却叫树叶分成了两半。
　　也就是这一刀，将祈川原本看入迷的神思拉了回来。

　　一阵凉意随着露水渗入肌理，他望了望灰暗的天空，心想马上就要下雪了，可那个人还没有回军营的打算，他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他思绪纷飞，泄露了气息，被萧明瑜抓了个正着。

　　“谁？”

　　“是我……”

　　此时从灰蓝的天空之上，一朵朵雪花飘落而来，萧明瑜一刀只取其面门，险些守不住叫他破相，只见树梢上，祈川仗剑于身后，笑意款款，正低头看着他对视:

　　"你……在这里做什么？来看我练刀？我还以为你还在用早膳。"

　　“不仅是想看，还想请阿瑜指教。”
　　祈川随意折断一根树枝，未力往上一挑，手腕处借着巧劲，以四两拨千斤的架势避开了锋芒，化去了长刀的攻势。

　　还未等萧明瑜回神，剑就以极快的速度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攻了过来，正正击在了长刀刀身上，震得她虎口发麻，后退一步险些脱手。

　　萧明瑜战意正酣，道:"再来！"

　　一番有惊无险过后，萧明瑜与祈川又对了几十招，整个人渐渐力不从心起来，可祈川却游刃有余，不急不缓，将招式放慢，在有意引导着她。

　　终是萧明瑜体力耗尽，败下阵来。她以刀撑地，喘了好久的气才缓了过来，想着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祈川慢慢走到跟前垂眸看着她，随后将肩上的披风取下，盖在萧明瑜的身上，随后指点道:“阿瑜，你的弱点在于力气不足，若是对方有意与你缠斗消耗你的力气，你可就危矣。”

　　萧明瑜本来跟在萧承身边，学的都是如何快速取人性命的杀招，讲究的是一个出其不意，这样的对战并非是她所长，况且，她的身份众人皆知，所以没有人敢拿出全部的实力来和她对战，萧明瑜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当萧承要他来居庸关之时，她想着来到全新的环境可能会不一样。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果然没错。

　　“阿瑜，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祈川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

　　“你没有用早膳，自然打不过我了。我们快回去吧，灶上应该还有些。”
　　祈川扔掉了树枝，头也不回的走向军营的方向。

　　寒风轻吹着额间的薄汗，让萧明瑜热切的心绪冷静下来，望着祈川离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她看了许久才将目光从远空收回，低下头来捏了捏披肩，一股暖流悄然在心上荡漾开来。

　　祈川更是欢心，来这么多日终于见到萧明瑜的笑模样了。
　　在情事上青涩的少年人终究是少年心性，虽然没用早膳，身上疲累，可是想到那个笑容，心头却还是如清泉般涌上丝丝甜意，也愈发期待着未来。

　　接下来的一月，祈川每天早晨都会和萧明瑜一起用早膳，一起去后山切磋。
　　时日久了，他们两个的武艺都略有小成。

　　在这相处的短短日子里，萧明瑜也渐渐发觉祈川也并不像她刚开始想的那样嗜杀的玉面修罗，虽然话不多，但还是会在细微之处悄悄给予宽慰关怀，就如同三四月的春雨，虽然带着凉意，却也在润物于无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