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doctorNano

19、第 19 章

　　在詹予那算不得上太长的人生体验中，她记得许多感觉。有指尖划过毛糙书页的快乐心情；有从板凳上摔下，脑袋着地的剧烈疼痛；还有噩梦惊醒时灌入五脏六腑的空虚。如今，她又多了一种难以忘怀的感觉，那是被齐若瑾的嘴唇触碰，大脑空白，随后以额头为起点，酥麻遍布全身。

　　詹予回到宿舍，脑子里还是那个无比温柔的吻。她带着它洗澡刷牙，躺在床上，手机上的小说瞬间枯燥至极。看别人谈恋爱有什么意思？詹予想要努力想她，却又不敢。

　　眼前晃过柳树繁花，宫廷院落。

　　詹予知道自己快睡着了。此时她身处学堂，姐姐就坐在一边。她慵懒地撑着下巴，拿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漫不经心地在指尖揉捏。

　　詹予喜欢她温柔又有些骄傲的模样，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直到红衣女子从远方缓缓走来，步履轻盈欢快。可詹予突然有点不想看到这个人。她皱了皱眉，让女人突兀地转了个弯，和姐姐擦肩而过。

　　她不太喜欢这个角色了。詹予喜欢她腰上的长刀，喜欢她的灵动可爱，可每当她和姐姐相处，过程却总是单调乏味。

　　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詹予对她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后，便再也想不出什么激动人心的剧情了。

　　简单粗暴的感情多少差点意思。

　　说起来，既然感情线很无聊，她应该继续让妹妹出场的。可最近几天，除了爱情，她的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愿去想。没有热血江湖，没有明争暗斗，妹妹已经很久没在她的故事里出现了。

　　那想些什么好呢？

　　十分钟后，詹予决定去翻往事。她把故事时间调到五十年前，那时两姐妹的祖母正值青春年少。不怒自威的冷漠少女，头戴礼冠，身着凤袍，在宫廷宴会上意外结识了年轻有为的异国使臣。

　　这位使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詹予开始给新成员编辑个人信息。她要比姐妹的祖母年长三岁，性格偏活泼调皮。然后最重要的自然是颜值……那就美若天仙，好看到无法形容吧。

　　那么除了使臣以外，她还有什么身份呢？

　　作为一个异国人，她的文化背景与以往的角色相差甚远。詹予犹豫片刻，想到姐妹俩的父亲是一个颇为神秘的孤儿，灵光一闪，突然萌生出给人物建立点亲戚关系的想法。

　　好的，这个女人也是姐妹俩的祖母，是她们父亲的妈。

　　……咦，等等？存档后的詹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脑洞已经停不下来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一起喝酒，在夜晚的花园里赏月聊天。冷漠少女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深情笑容，目光克制又稚嫩。

　　这个反差极大的微笑深深触动了詹予，她让这两个人走去房间，关上门，拉上帷帐。冷漠少女卸下心防，唇角勾起的弧度十分迷人。她把使臣制约在身下，目光瞬也不瞬地看向她，扯下腰带，随之落下一个带着几分力气的吻。

　　……
　　不对。她们不是各自结婚生孩子了吗？
　　不对。她们不是亲家吗？

　　事情突然变得乱了起来。幻想完一整套后，后知后觉的詹予异常震惊。

　　突然变大的尺度让她很开心，同时也让她更窘迫慌乱了。她知道自己从心底根本算不上什么乖巧学生，但也不至于出格至此。这些明显来自于她却又不属于她的东西，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詹予在心中敲响警钟。可带着禁忌的事物让她着迷，就像离家出走的夜晚，今天树下的探险，以及齐若瑾突如其来的亲吻。

　　詹予想到了深渊里的那朵花，让人目眩神迷、渐渐靠近，同时让人飞快坠落。詹予的脑袋告诉她要远离，可心却早已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最后那根紧绷的弦在睡意中崩掉，詹予选择放过自己，让自己随意所欲地沾上深渊的泥土。梦中而已，有何不可呢。

　　又是那面城墙，又是那棵大树。

　　年轻女孩倚在树下，慵懒地眯着眼。随后，她的姐姐过来了。妹妹飞快地跑向她，不带任何犹豫，甩下腰上的长刀，跳起来抱住了她的脖子。“你不要再和我比武了！”

　　“好，我们不比了。”

　　两个人的额头就那么贴在一起，目光闪闪，笑着闹了许久。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姐姐说。

　　妹妹点点头。她牵着姐姐的手，随她来到湖边。

　　青草满地，她们在辽阔的天地之间躺在一起，迎着阳光和清风，懒懒地贴近。

　　随后星辰满天，她们穿过丛林，躲过野兽，直到视野变得开阔，黑压压的树冠之中漏出一片皎洁的月光。

　　那是詹予那天在阳台上看见的月光，温暖又满怀希望，现今又多了自由的光芒。

　　姐妹俩随意坐在树下，在一片黑暗里听着风。它们穿过树洞、拂过树枝、扫过落叶，同样来自山谷，却吹奏出截然不同的声响。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同的，新奇的，无法被规范和定义的。在这里，没有对，也没有错，只有两个随心所欲的少女，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自然万物。

　　“我喜欢冒险，喜欢跟你冒险。”妹妹说。

　　姐姐笑了：“什么样的冒险都喜欢吗？”

　　“喜欢。”

　　“那这样呢？”姐姐紧紧搂住了妹妹。

　　“喜欢。”

　　自然里的万千声响倏然安静下来，化成一阵暧昧萦绕在四周。月光洒在姐姐的脸上，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合，深邃的目光温和至极。

　　“那这样呢？”她试探着落下一个吻，随后再也不愿放开。

　　倩丽的两道身影落在了一旁波光粼粼的湖水里。随后是水波响动，笑声绵延，野鸭低鸣。

　　这才是詹予想要的幻想，许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梦。

　　-

　　等等。她们不是各自有对象吗？
　　等等。她们不是亲姐妹吗？

　　早晨起床的詹予有点懵。秩序井然的幻想世界骤然崩塌，只剩下不合逻辑的恋情，有违伦常的亲昵，以及突如其来的私奔。

　　嘴里的牙膏别有一番清苦的滋味，詹予走到水槽边，一不小心撞到了墙边的水龙头。腿上传来钻心的疼，她竟然有些庆幸。疼痛让她终于清醒过来了。

　　她的世界乱了套。

　　眼泪开始簌簌地往下流。

　　“好痛啊。”詹予哀嚎。

　　半分钟后，疼痛过去了，眼泪却没停下。等她收拾好衣着和心情，已经是半小时以后了。周六的早晨，组会刚过，詹予工作的心情很倦怠，她趴在桌子上发呆，半天都没想到要干什么。

　　随手翻了翻朋友圈，本科同学去旅游了，阿姨在晨练，表姐昨晚和朋友们去商场吃饭了。詹予关掉手机，心想齐若瑾应该在看书，秦静瑶应该在睡觉，夏月明多半在和男朋友视频。

　　可她应该干什么呢？詹予不想学习，不想洗衣服，也不敢去打扰齐若瑾。

　　作为一个好学生，她其实应该利用这段空闲时间提升自我的。

　　对，提升自我。詹予匆忙翻出桌角的哲学书。

　　最近她光顾着研究小说，正经书借了半个月了，一页都还没看。詹予努力投入进去。

　　她告诫自己，她不想再看小说了，也不能再去看小电影了。昨晚的怪异场景让她心有余悸，清醒过后，她害怕自己会接着堕落下去，此刻只想回归过往那些简单正经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生活实现起来没那么简单。詹予心思浮躁，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她趴着桌上与书本干瞪眼，心中充满了绝望。

　　不想看书的时候，她究竟能做什么啊？

　　这个场景有些匪夷所思。小时候的詹予每天都能找到新玩具和新游戏，而现在好不容易得了空，她居然搞不懂自己想干什么。小朋友都能答上的问题，却让一个博士生犯了难。

　　她焦虑地听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手机传来振动。

　　秦静瑶发来消息：“我昨天找到一篇好文，推荐你看看！”
　　随后补充：“就是可能会触及你的三观，所以先给你预警一下，这是一篇爱上女儿已婚班主任的百合文。”

　　詹予眼皮都没眨一下：“这有什么。”

　　她可是连姐妹骨科都编排过的人。

　　秦静瑶：“这么厉害？你以前不是连师生恋都接受不了的吗？”

　　詹予：“你小看我了。”

　　突如其来的傲慢让詹予飘了飘，随后心中讶异非常。

　　上一秒她还为之感到羞耻，可转眼一个瞬间，她就开始开心地耀武扬威。她变得骄傲了，承受能力也随之变强。

　　似乎只要放掉心中的芥蒂，许多事情都是值得庆祝的。

　　仿佛真正让她痛苦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她心中的别扭。

　　如果快乐是人生的第一要义，詹予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加入秦静瑶的不正经大阵营。正经自律的人生看似通往快乐，在詹予的世界里却与快乐背道而驰。她吃够了苦头。自由一点，有什么不好吗？

　　詹予好像想通了什么，浑身热乎乎的，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可这个想法又过于放纵。短暂的轻松过后，她勉为其难地照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感到骄傲。

　　刷下限很值得庆祝吗？

　　十年前的詹予肯定会强烈谴责这种行为。只可惜，现在坐在桌前的，是十年后的詹予。

　　从梦境到衣服再到崩塌的幻想，长期的斗争自责让她精疲力竭。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气突然上了头，她有点破罐破摔，没脸没皮了。

　　反正她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了。

　　错事做多了以后，人会下意识地变得胆大。詹予觉得此刻自己的状态和醉酒没什么区别。她把书丢在一边，拿起手机，切换聊天界面。

　　在头脑发热之中，她给齐若瑾发送了一个闪亮的爱心。

　　“学姐，昨晚睡得好吗？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