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私人护士的杨先生》兔叉子

39、第 39 章

　　先看到的是一个活人。瘦削、沉静，站在灯光下。秦樱走近冰棺，透过水晶玻璃，看到了何梦川。
　　她愣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是没见过尸体，母亲去世时，她全程在场。重病让死亡变成了一个过程，她可以持续地沉浸在情绪里，平缓地度过最难受的阶段。但眼下的情形完全不同。她目送着何梦川出门，如当时的戏言，真的就当他去上班而已。
　　可再见就隔着生死。

　　杨易深转过身，伸手，秦樱勉强握了握。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跟张丽不同，秦樱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敌意，但杨易深知道，对她更无法掉以轻心。
　　可能因为未见面就短兵相接过，秦樱对杨易深有种熟悉感。这人看起来身体不太好，聚光灯下，脸色显得尤其苍白。他戴着眼镜，双眸闪烁。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上下眼睑的细小转折干净优雅，睫毛很长。
　　从女性的角度来看，杨易深是很容易令人心动的那种男人。但秦樱只是单纯地观察，她想从他身上读出点什么。
　　既然把人单独请进来，大家就都心照不宣。杨易深说：“赤诚心会继续做下去。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会亲自去一趟岳县拜访令兄。贵公司也在赤诚心里投了不少资源，心图景不会让项目半途而废。”
　　什么资源，彼此心知肚明。
　　“…至于梦川这件事，”杨易深说，“我没什么立场劝你节哀，但你一定比我更希望他能安息。”
　　秦樱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即就确定了早上收到的邮件就是他的动作。秦樱闭了闭眼睛，被人釜底抽薪的滋味，很复杂。
　　“杨董，”秦樱抚着冰棺，静默良久之后，开口说话。
　　“你大概不知道吧。”
　　嗯？杨易深看她。
　　“梦川不看好赤诚心。在一个偏远地区搞类似实验的东西，人生地不熟，投入大、回报未知。教育普惠也好，开拓市场也好，都是你个人愿望的掩饰而已吧。举集团之力，结一人之欢心，这不是现代企业应该有的风气。”
　　“是你带他从学校出来的，所以自始至终他都在帮你践行理念。”
　　“你的理念。”
　　“我问他为什么不反驳。他不知道如何反驳。或许他根本就不想反驳。他尊重你，但过不去自己。所以只有破罐子破摔一条路。”
　　秦樱扭头看杨易深，
　　“你有真正了解过，这个以你马首是瞻的人，他的想法是什么吗？”
　　她把眼睛别开。
　　“我听说警/察怀疑过你。”秦樱说，“也许你没亲自动手杀/人。但以我对梦川的了解，他正是从你这里承担了源源不断的压力。”
　　“一头不堪重负的骆驼，一根羽毛就能把他压垮。”
　　她的语气里开始带上短促的呼吸声，已经快控制不住情绪。缓和了一会儿，她道歉：“对不起，”然后扭头冲着冰棺说：“放心吧，你一定能安息。”

　　但我回不去从前了。我爱你，所以我要报复。报复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的郁结，我的悲恸，我会让他们一一尝尝。她在心里说完这些话，转身离开了房间。杨易深站了片刻，走进灯光照不到的区域，挨着张曦坐下。
　　“还有多长时间开始？”
　　“十七分钟。”张曦说。他坐在暗处，安静到没被秦樱发现。杨易深望着屋子中央那片耀眼的光晕，尸体在其中被映得神圣安详。
　　“赤诚心…是我的妄想吗？”
　　“…我…没关心过他人的想法...吗？”

　　语气不像是在跟张曦求证，更像是自言自语。张曦听到了他们全部对话，结合之前的情境，大致弄清了来龙去脉。杨易深正思索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张曦身上。何梦川跟张曦差不多年龄的时候，已经是临江实验中学的数学骨干。如果当初不带他出来，他现在一定已经是特级教师了。杨易深回忆了一下，共事的这些年他似乎真的很少问过，何梦川想要什么。
　　这是因为他一直认为何梦川是个想法和目标都很明确的人。口才了得，执行力强，想要做就会全情投入。杨易深带过几百个学生，很少有机会为目标清晰的孩子操心。毫无疑问，何梦川就是这样的人。一起创业守业这么多年，如果路线与他的想法相背，那得需要多大的信念，才能“演”出对事业的热忱。
　　杨易深疑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张曦同样看着杨易深。如果他是杨易深的学生，必然会被归到缺少目标的一类中去。随波逐流固然可以，但杨易深总希望让这些孩子懂得抓住命运。
　　“你们需要阅历来帮你们想清楚人生这道题。可你们还小，精力有限，亲身体验很花时间。最便捷的方法…读书，借助他人的眼睛和思想来观察外界吧。只要涉猎足够丰富，足够深刻，你们终究会形成独特的认知，认识世界，同时也会认识自己。”
　　思绪开始发散，杨易深忽然弄明白了自己对张曦的在意从何处而来。那是他作为老师潜意识的外显，他希望这个善良的大男孩，能有目标，能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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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乎所有的集团中高层都来了，林于霖免不了要与吕哲照面，自然被他当面挖苦了。林于霖祝他的股份卖个好价，毕竟有顾祎的GS系在，他还不如出走心图景来得更舒服。杨易深来跟吕哲打招呼，吕哲沉着脸，看着何梦川嵌在鲜花丛中的照片，不无感慨地说：“我们这一波人，死的死，走的走，也就剩你咯。”
　　杨易深黯然一笑。吕哲问他身体如何，最近一直在处理股份的事情，没来得及去看他。杨易深表示没事了，肿瘤是良性的，这次住院不过是腹膜炎。吕哲皮笑肉不笑，挺好，不幸中的万幸。杨易深问吕老的墓址是否选好了，吕哲说还没有。
　　“需要我帮忙...一定别客气。”
　　“不用。”吕哲说，“我父亲去世，我离开心图景，以后咱们就没什么关系了。”
　　杨易深抿了抿嘴，垂下眼睛。不远处正跟张曦说话的严旻俞一直往这边瞟，发现杨易深神色不对，径直走了过来。
　　“自找不痛快呢？”严旻俞先揶揄杨易深，然后对吕哲说：“你们俩的事我不关心。”他用下巴指了指杨易深，细长的眼角蓄满了无辜：“这位要是情绪起伏太大当众晕这儿，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我的锅了。”
　　“我还不想这么早结束职业生涯。朋友一场，你们俩迁就我一下，别吵，行吗。”
　　杨易深摇头，我们没吵啊。吕哲拍了拍严旻俞：“老旻，论交情，咱们都是一届学生会的，咱俩在同一个部门，为什么你跟他，比跟我要亲近？”
　　严旻俞挑了挑眉：“你没看他给我们医院创收了多少呢——”

　　追悼会上，家属对杨易深的到来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敌意。但作为遗孀的张丽一直没有什么态度，其他人也不好发作。杨易深以朋友的身份致悼词，张曦坐在角落，目光飘向整个会场。张丽仿佛变了一个人，仪式全程面无表情，不声不响，也没有落泪。而那位秦小姐，没有出现。
　　杨易深的悼词里充满了赞赏和惋惜，让逝者听上去简直是个完人。他一直都很欣赏何梦川，所以真情流露，眼圈微红。告别时刻，杨易深站在人群后面，回味着吕哲说的话，百感交集。张曦问他要不要离场休息，杨易深摇头。
　　“我没事，送他走完吧。”

　　虽然没有出现在追悼会上，秦樱也没有离开。刘明翰陪她坐在车里，直到看到火化炉的烟囱冒出那一缕青烟，秦樱终于哭出了声。刘明翰把纸巾递过去，他想不到让秦樱靠在自己肩上的方法，简直想拆了中控台。秦晔看到秦樱回来后就没离开车子，猜测杨易深应该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没有参加追悼会。人没什么可盯的了，和猴子一起看了几遍那个所谓的监控视频，破绽很多，基本可以确定是伪造的。
　　人陆陆续续从后门走出来，刘明翰吁了口气，今天本来准备认认真真地给杨易深添一添堵的。有得有失吧，至少跟女神独处了这么长时间。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张丽带着骨灰走出告别厅，上了灵车。秦樱让刘明翰跟上去，何梦川的墓址选在了远郊一处依山而建的陵园，葬礼结束，等家属离开，刘明翰问：“要…上去看看吗？”
　　秦樱的泪痕还在脸上。她沉默片刻，摇头。
　　“不用了。知道位置就行了。”

　　秦晔找到杨易深，给他看了张丽收到的视频。杨易深说：“这不是我。”
　　“我也觉得不是你，”秦晔说，“这视频摆明了要搞你，现在只有张丽收到，保不齐什么时候给你发到网上。我们看着全都是破绽，但网友可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杨易深：“秦警官回单位吗？我们跟你一起。”
　　秦晔：“？”
　　张曦知道杨易深的意思，歪着脑袋对秦晔说：“报案啊大哥。”
　　监控伪造的案子和何梦川案并案侦查，视频交给鉴定中心去出报告了。趁着杨易深去洗手间，秦晔跟张曦悄声说：“同时搞定两个女人，你老板，”他竖起大拇指，“有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