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奈何》西遇了無

73、故人别来三五春（一）

　　正值凡间初夏，接天莲叶中荷花有的开的正好，有的只冒出了个尖儿，三两只蜻蜓立在上头。
　　荷塘旁不远处有两间草屋，用栅栏围着，院儿内跑着两只长角的小兽，一白一红，追逐嬉闹。
　　长渊脱下厚重的外袍，挽着袖子站在半人高的灶台前，揭开冒着白烟的蒸笼，里面躺着两盘糯米糍粑。
　　将蒸好的糍粑裹着鸡蛋液，放到油锅里滚一滚，装盘儿时沾上油香油香的黄豆粉和浓浓的红糖水，光看一眼就口水直流。
　　“谁想得到，昔日威震三界的长渊上神竟洗手做了羹汤。”画青才来就赶上糍粑出锅，夹了一块儿放在嘴里，唇齿留香。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长渊也不恼，随口打趣着，又转口去问破沙，“味道可好？”
　　“很好。”破沙浅浅笑了笑，又吃了一块儿，“你教教我，我想做给阿姐吃。”
　　“我做了带回去就是。”长渊伸手夹了块儿放在她碗碟里。
　　“啧啧。”对于眼前场景，画青只觉嘴里的糍粑不香了。
　　“看不惯就回去，”长渊道，“成天往我家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无家可归。”
　　“看得惯，怎会看不惯。”画青咬着后槽牙道，“难怪都想下凡来，光这小吃，我每次来都是不重样的，谁舍得回去？”
　　“清川的手艺也很好。”破沙随口说道，“你大可去秋露殿蹭吃蹭喝，可比这凡间茅草屋近得多。”
　　“她啊......”画青说了一半就顿住了，没往下说。
　　破沙只知道云舒和宋若初，却不知道清川。如今提及也只是随口一说，只是骤然听到清川的名字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自从知晓那事以后，他便不能好好面对清川，内心挣扎矛盾，不能只当她是旧友。如今成天不在天宫，也是不想彼此相见徒增尴尬。
　　“你这是什么表情？”破沙问道。
　　“你们打算在这儿住多久？”画青岔开话题。
　　“凡间风景秀丽，等见识完了再走。”破沙道，“如今三界太平，总呆在天宫，看那万年不变的景色有何可看的。”
　　“哦，对了，”画青道，“最近冥府出了件有意思的事。”
　　“何事？”
　　“前日新收了个魂魄，本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画青道，“只是它走到奈何桥时执意不肯喝汤离去，听说连扶桑都惊动了。更有意思的是，扶桑竟随他去了，让他在奈何桥逗留了数日，按着凡间的时间算，已过了十多年，到现在都还未离去。”
　　“不愿离去的魂多了去，只是能留在奈何桥的，他还是第一个，”破沙道，“确实有意思。”
　　“你最近挺闲？”长渊听完故事，撑着下巴问他。
　　“整个天宫，也就紫陌忙。”画青道。
　　是啊，如今三界太平，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出来作乱，天上的神仙自然都闲得很。唯有掌管姻缘的紫陌，每日都在为那些凡人的姻缘操心。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去锁妖塔闯一闯，出来就能下凡历劫，保你两个月闲不下来。”长渊道。
　　“我闲归闲，但不会吃饱了撑的。”画青道。
　　“可不是。”长渊笑道。
　　“呸。”画青愤愤离去。
　　“你干什么怼他？”破沙笑道。
　　“这下他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下来。”长渊起身穿上外袍，伸手去拉破沙，“今日城中有灯会，这会儿天黑了，最合适看。”
　　破沙将手搭在他的手上，然后握紧：“听说凡间对着河灯许愿很是灵验，一会儿也去买一盏。”
　　“我就是神仙，你还想向谁许愿？”长渊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那得看你能不能听到我的心愿。”破沙偏了偏头，在他脸上印下浅浅一吻。
　　破沙上神的愿望，除了长渊上神，还有谁敢听？
　　蛙鸣的乡间小道，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映着银白星光和月辉，一直走到尽头。
　　破沙和长渊并未在凡间逗留太久，画青走后一个月，他们便也回了天宫。凡间一月，天上不过一个时辰罢了。
　　路过忘川时，破沙中途改了道儿，去了冥府，探望许久不见的茯苓，在奈何桥见到了画青提到的魂魄。
　　它着一身青白色道袍，袖口和衣裳下摆绣着艾绿色的竹叶，若长的青丝用一根青玉云簪挽成高高的发髻，余下的头发随意搭在身后。
　　只远远一看，那衣衫随着奈何的风不断摆动，它的身子看上去很是孱弱，泡在这样凌冽的风中，摇摇欲坠。
　　“他是？”破沙问道。
　　“蜀川楚商陆，见过上仙。”它朝着破沙和长渊恭恭敬敬地行礼。
　　破沙这才看清，它的脸色煞白，是魂魄该有的样子，只是虽面无血色，但却莫名有种病美人的姿态。
　　“想来你已知晓了。”茯苓道。
　　楚商陆为长渊倒了杯茶，见破沙欲言又止，便道：“叨扰上仙了，在下在此，只为等一个人。”
　　“谁？”
　　“一位故人，”说到这儿，他笑了笑，“早前承诺过要等他，等他来了我便离去。”
　　随后，他又继续说着：“有些话，活着时没机会说，到死了才觉得后悔。好在，我还能在这儿等他。”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破沙看了一眼长渊，有些感同身受。
　　“自小身子就不大好，”楚商陆轻轻咳了咳，魂魄是没有病痛的，想来是身前习惯了，才下意识地说两句话便会咳两声，“到最后身子便被拖垮了。”
　　“累得他顾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却只留他一个人，”楚商陆的声音轻飘飘的，“我盼他来，也怕他早来。我在这儿待了十九日，听说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他还活着，也是好的。”
　　“他叫什么名字？”破沙问道，“等他快来了，就告诉你。”
　　“他啊，他叫孟京墨，是个很好的人。”一说到他，楚商陆就笑，“好人的话，应会长命的吧？”
　　“若是长命，你又要多等好久。”茯苓道。
　　“他活着我就高兴，”楚商陆道，“等多久都行。”
　　破沙要回天宫，茯苓送她到冥府大门。
　　“阿兄是怎么要留下他的？”破沙问道。
　　“听说他活着时是个修士，救过许多人。只是命短，早早就来了这里。”茯苓道，“这样的人死后都是要成仙的，但他执意要在这儿等人。扶桑念着他的功绩，便也就随他去了。”
　　“修士？”破沙道，“那......那个孟京墨？”
　　“也是个修士，”茯苓道，“凡间修士大多不受百年寿命之困，不知他何时才能等到。”
　　“你们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茯苓说罢就转身离去，她真就连冥府的大门也不踏出半步。
　　“回家了。”长渊牵着她的手，走在往生花海中，踏着花丛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