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奈何》西遇了無

72、千里至此共明月（三）

　　白藏坐在松风溅雪院子里的海棠树枝丫上，晃荡着双脚，饶有兴致地看灵修朝她走来。
　　“你来做什么？”白藏瞥了他一眼。
　　“从前不是吵着想吃？”灵修将手里的那盘白玉蒸糕递过去，“如今能吃了，不想尝尝？”
　　“不过就是盘糕点，有什么稀罕的？”白藏从树上跳下来，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一盘糕点就能收买？”
　　“不吃便罢了。”灵修也不勉强她，“那告诉我，你在气什么？”
　　“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留我在身边。当时在碧落说的那些话根本打动不了你，你究竟在盘算什么？”白藏望着他，“就这么想让我向善？”
　　灵修沉默许久，才道：“一开始只是觉得你说得对，那结界并不能困你多久。你虽是幻影，但保不齐哪天就修得了人身。让你留在蓬莱，便能时刻看着，没准儿哪天就转了性子。”
　　“若是不能呢？”白藏问道。
　　“若是不能，”灵修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趁着你法力还没恢复，杀了你。”
　　“呵，”白藏冷笑着，“大殿下莫不是忘了，没人能除掉我。你，长渊，破沙，你们都不能。”
　　“那是没人试过，”灵修道，“堕神的话，应该能把你带走。”
　　“你疯了，灵修。”白藏道，“你和破沙都疯了，你们九重天神仙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病？”
　　灵修没说话。
　　“那现在呢？”白藏敛了笑容，“我还是想做个魔头，那你是想杀了我永绝后患？”
　　灵修突然伸手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道：“阿藏，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想让你堂堂正正走在神界的山河里。如今我留下你，只是因为想你留下。”
　　“你不是......想让我去死么？”白藏被他抱在怀里，手足无措，干巴巴地说着，“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阿藏，留在蓬莱陪着我吧。”灵修的声音就像是一根细线，透过衣物，穿过她的胸膛，牢牢地绑在她心上。
　　白藏被他的声音蛊惑着，答应了。
　　后来白藏回想这一天，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想起了过去某一天，一个深夜，灵修满身是血地回来，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自那之后，灵修养了很久，本应闭关疗养的他，还特意每天留了两个时辰，同她胡闹。握着她的手，去碰她碰不到的琴弦，教她弹奏简单的安神曲。
　　那年海棠树下，落英缤纷，缓缓落下的殷红色花苞砸在琴弦上，发出“铮铮”的微响。
　　他手里的温度，因为触碰随着指尖缓缓流进白藏的心里。
　　满身是血的人不知从哪儿带回一块绝世宝玉，又花了几千年去精心雕刻，让那块玉有了灵气，与她契合，一刀一刻生生为她造了个身体，一个她不知需要多久才能修成的身体。
　　两人心照不宣，却都在顺应着彼此。一万年的陪伴，已将身旁人变成了心上人。
　　......
　　可造化偏要弄人。
　　想要弄死一个人时她会活的很久，想留下一个人时，却偏偏事与愿违。
　　“阿藏，你怎么了？”灵修只觉白藏不对劲，很不对劲。
　　白藏蜷缩在海棠树下，额头布满密汗。随后，她的指尖出现了许多细碎的裂痕，像是玉石碎裂的痕迹。
　　那些裂纹开始蔓延到手臂，最后她的左脸上也有了裂纹。
　　“阿藏。”灵修和白藏都被吓了一跳，他当即便将手掌推了出去，放在白藏的后背，一股股潺潺的灵力流进了白藏的身体，试图阻止那些裂纹的生长。
　　可却在灵力进入白藏身体时，她竟吐了一口血。
　　“别白费力气。”白藏嘴脸还挂着血丝。
　　“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灵修问道。
　　“嗯，大概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白藏笑了笑，用袖子去擦干净嘴脸的血迹，“本想赌一把，没想到还是赌输了。”
　　“既知道，为何还要去试？”灵修道。
　　“看你这么多年待我不错的份儿上，就最后顺着你一次。”白藏伸手抚上他的脸，“输了就输了，反正你最开始不也希望我死，这样正好，让三界都省心了。”
　　“一万年了，你还是不信我。”灵修叹息。
　　“灵修，”白藏道，“所有人都想摆脱我，你又何必......”
　　“我心悦你。”灵修轻笑，白藏撩拨他不过是为了能出结界，而他却陷了进去。
　　那笑容如沐春风，似一汪山泉，缓缓流进白藏心里，让她心底一颗种子生根发芽，迅速生长。
　　“当真？你真喜欢我？”白藏说着，脸凑近了些，嘴里吐出的气息轻轻打在灵修的脸上，热腾腾的，“我就说，我这么美，你一定会动心。”
　　她刚说完又吐了血，身上的裂纹也开始泛起白光，越来越深。
　　“我带你回天宫。”灵修说着便要扶着她往外走。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还要去天宫。”白藏挣脱了他的手。
　　“天宫有破沙。”灵修道，他的灵力不能渡给白藏，破沙的呢？或许可以，这是唯一的法子。
　　“真蠢。”白藏望着他。
　　“我不想你死。”灵修道。“你不是魔头，一直都不是。”
　　“灵修，谢谢你让我觉得从善也不错。”白藏在他唇上印上浅浅一吻，随后一阵强光，是玉石碎裂的声音，白藏消失在灵修的眼前。
　　“阿藏！”灵修冲着空无一人的园子喊着，无人应答，唯有地上的碎玉证明白藏前一刻还在他眼前。
　　此后六万年，白藏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任他怎么找，也找不见踪迹。
　　直到有一天，凡间莫名开出满城的黑色曼珠沙华，鲜活地摇曳在烛光中......
　　最后，灵修在魔界找到那个消失了六万年的幻影。
　　“灵修，好久不见。”白藏身居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翩翩的男子。
　　“我竟没想着来魔界看看。”灵修道。
　　“你是来祝贺我荣登魔尊之位的？”白藏手撑着下巴，打量着他。
　　“我来带你回家。”灵修缓缓走上高台，将手里的锦盒递过去。
　　白藏打开一看，是那尊玉石像，灵修送她的身体，不是碎了吗？
　　“我将它修好了。”灵修道。
　　“碎了就碎了，修它做什么。”白藏将盒子盖上，“修好了也不过是个没半点用处的破石头。”
　　“是啊，你如今也用不到它。”
　　如今的白藏已修了身体，这玉石像已然无用。
　　“你回去吧。”白藏将锦盒推给他。
　　“阿藏，跟我回蓬莱。”灵修道。
　　“你走吧。”
　　“阿藏！”
　　“灵修！”白藏低吼一声，“我是魔，是魔，我回不去了！”
　　白藏在手心结了个黑色光球丢在地上，渐起一圈焦土尘埃。
　　灵修被震着退了两步。
　　“我再也不是神仙了，我是魔，”白藏道，“我没能如你所愿，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这六万年，你过得可好？”灵修突然问道。
　　“好，怎么不好。”白藏笑了。
　　怎么会好？当初她侥幸捡回一条命，浑浑噩噩地飘到了魔界，受尽了魔族的凌/辱。
　　花了六万年，好不容易到如今的地步，她甚至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或许是天生傲骨不能忍受被魔族欺辱；或许是不甘心消失；亦或是那个蓬莱仙君的模样在心里挥之不去，让她不舍得离去，想和天道争一争。
　　最后，她赌赢了，成了魔尊，与天同寿，却也无颜再面对他......
　　她让他失望了，她成了魔......就再也回不去了。
　　“阿藏，神魔都无所谓。”灵修大手一揽，将眼前这个他找了六万年的人拥入怀中，“你不想回去，我便来陪你，你做不了神仙，那我便做魔。”
　　“灵修，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白藏猛地推开他，却看到他被推得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
　　她分明没有用多少力气，怎会......
　　“你发生了什么？”白藏捏住他的手腕，想探知些什么。
　　“没什么，”灵修道，“只是没了九成半的修为。”
　　“想着要在魔界也用不着，便都渡给了别人。”灵修道，“阿藏，我来陪你了。”
　　“你！你！”白藏被他的话气得发抖，他可是天宫尊贵的大殿下，怎能做个卑微的魔？
　　“我会一直陪着你。”灵修道，“你想在魔界，我们便在魔界住下；若是哪天腻了，我们就换个地方，蓬莱也好，凡间也罢，都好，哪里都行，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
　　“真蠢。”白藏低声骂了句，随后拉着灵修的手便要走。
　　“阿藏......”
　　“你给我回去，你以为魔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隔了六万年，你是不是脑子被仙鹤啄坏了？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要来蹚这趟浑水。我看天帝的脑子挺好，怎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货！”白藏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那你呢？”
　　“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白藏道，“你知不知道神魔不两立。之前苍术的事你忘了，神界的那些神仙可没忘，你想成魔？你想得美！给我回蓬莱好好待着！”
　　“你肯回去了？”灵修惊喜。
　　“你既不在意我是魔，我难不成还嫌你是神仙？我有病？”白藏说完，又低声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好端端的怎就被你蒙了眼？”
　　放着称霸三界的宏图霸业不干，偏被个男人给诱惑了。
　　就像是一个杀了半辈子猪的屠夫想放下手中的砍刀，学别人绣花一样，当真是不可思议。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灵修看着气急败坏的她，嘴脸浅浅一笑，这件宝物，终于是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