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鹿令

8、窗户纸

　　入了夜，整个校尉府静悄悄的，除却偶尔巡逻的家仆，就是孤零零挂在檐下的羊皮灯笼。

　　季染白轻轻打开房门，在回廊中同花冷碰头。

　　“季兄，我都查清楚了，吕寒易的住处拐过前面的回廊，再朝西拐就是。”花冷额角淌下几滴热汗，该是方才跑得太急的缘故。

　　因着先前换衣裳的事，季染白这心里对花冷算是存了芥蒂。即使后来花冷乖乖退了出去，但在季染白心里总觉得不舒服，总觉得要给他两个巴掌外加一顿拳打脚踢才算出气。

　　不过也是怪了，当时他怎的就忘了动手？难不成是一时气晕了，没想起来动手？

　　季染白闷声点头，也没接话，提步就往前走。

　　花冷提了步子就往前跟，没料到季染白扬出去的步子忽地又收了回来。

　　略带湿汗的后背贴上同样浸了汗珠的胸膛，季染白竟觉得比站在烈日下干晒还要难熬。花冷胸腔里的心脏结结实实跳着，每跳一下，沉稳的跳动声便隔着两人的衣料传到季染白身上。一股子莫名的氛围在两人周遭慢慢升腾，蔓延，眼看着要爆发之际，季染白果断离开了花冷的胸膛，小声咕哝了声：“花冷，你没事靠那么近做什么？”

　　花冷皱了皱面皮，只笑了笑，然后状似胸怀坦荡地跟上季染白的步调。只是，嘴角的笑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像个得了甜枣的傻子。

　　顺着回廊拐了两个弯，两人总算摸到了吕寒易门外。季染白作势要在人家窗纸上戳个窟窿出来，花冷反手将人拽到暗处。季染白下意识就要斥责，花冷一只手死死按在他的嘴上，对着季染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染白双手扒在花冷手上扯了扯，没能扯开。一双手很快换了方向，用力砸在花冷腰间。

　　身后的人闷哼一声，依旧压得死紧没有松手。

　　季染白的眼睛本来就比花冷的大，现在这么一瞪更是比花冷的眼睛足足大出大半圈。本是怒气冲冲的瞳孔，落在花冷眼中竟无端带了几分呆萌。花冷伸出食指，在季染白额心轻轻一点，压着声音道：“别瞪了，你越瞪我这心里越是欢喜得紧。”

　　这话落下来，季染白本来瞪得极大的眼睛又变戏法般大了小半圈，鼻尖气息进进出出狂躁地像个风箱。瞪你你还欢喜，季染白心说，你还真是病得不轻。

　　花冷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下，笑笑没再说话，而是将视线瞥向了旁处。

　　“你们说，咱们大少爷的喜酒什么时候能喝得上啊？”麻子脸家仆打了个哈欠，说出的话瓮声瓮气的。

　　“这个可不好说。”长脸竹竿腿家仆看了眼牛皮灯笼里的烛芯，擦了擦脸上的热汗，“依我看呐，咱们大少爷十有八九可能不想成亲。”

　　“这话怎么讲？”麻子脸坑坑洼洼的脸上挤满了好奇，“楚家小姐和咱们大少爷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不想成亲？不能吧。”后头半句话，明显是在质疑。

　　竹竿腿转了转豆大的眼珠子，拍拍干瘪的胸脯，信誓旦旦的：“你难道就没发现……”

　　长脸凑到麻子脸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麻子脸惊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最后抖了抖寸厚的嘴唇，抖出几个字：“你这话……真假……”

　　“我看是真的，不信咱们等着瞧便是。”瘦长脸面皮子笃定，他抬头看了眼歪到一边的月亮，抽了抽鼻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再去前厅转转吧。”

　　麻子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木讷点了点头，跟着往前院去了。

　　季染白抬手在花冷手背上拍了拍示意他松手，花冷听话收了手，嘴角从头至尾都挂着一层餍足。

　　得了自由，季染白靠在墙上用力喘着，因为方才呼吸不畅，眼角面颊都挂了层淡淡的樱粉色。面若桃李，眸如春樱，这模样蓦地栽进花冷眼眶子里，有些扎眼。

　　花冷淡淡揉了揉眼角，这一动手才发觉手心湿腻一片。暖暖的，湿湿的，带着季染白唇边残留的特殊味道。

　　“花冷，你刚才捂我嘴做什么？有话直接说不就好了？”憋在胸膛的一口气终于喘匀，季染白觑了花冷一眼，带着怨气。

　　摊开的手心慢慢阖上，花冷状似无意将合起的掌心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下，眼角不着痕迹挑了挑：“方才事态紧急，我一时着急冒犯了季兄，还请季兄见谅。”说话间，还极为端正地朝着季染白作揖，瞧着有模有样挺像那么回事儿。

　　花冷这人，惹人上火的本事无师自通，道歉赔不是的本领更是炉火纯青。方才还火冒三丈的季染白，经他这一通展示，气已消了大半。

　　“好了，看你也不是存心的，这回就不追究了。”季染白甩了甩袖子，整好仪态缓步踱出了墙角。

　　“哎……”半响不响的声音很快被密不透风的手掌彻底覆住，花冷再次将季染白拖回墙角。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未过多时，房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门没上拴 ，进来吧。”

　　房门一开一合，回廊上再次恢复安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花冷松开手，刚要开口解释，季染白板着一张脸抢先一步：“知道你是情势所迫，不用解释。”

　　两人像两个翻墙入院的偷鸡贼，偷偷摸摸顺到吕寒易的房门前。花冷伸出食指，轻而易举在竹篾纸上戳出一个杏仁大小的窟窿，凑上前去瞧了瞧，然后抬起头瞧瞧季染白：“季兄，你就不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因着方才花冷一连串的举动，季染白眼下并不想同花冷有过多接触。季染白往后退开几步，有些僵硬的嘴角好不容易扯出一抹牵强的笑：“你看完我再看好了。”

　　花冷似是看透了季染白的心思，一句话说得直截了当：“季兄不想用我的窟窿，那我重新为季兄戳一个好了。”伴随着说话的尾音，花冷食指一起一落，在竹篾纸上又穿出一个窟窿，只是这个窟窿比花冷的要大了大半圈。花冷朝着季染白挤挤眼，微微一笑压着声音道，“季兄的眼睛比我的大些，用的窟窿自然也要大一些。”

　　瞧着平时四五不着调的花冷此刻居然心细如尘，季染白皱了皱面皮，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往房门前凑了凑，眼睛搁在窟窿上。窟窿大小合适，视线开阔，刚好。

　　房中摆设清雅，与吕寒易身上的气质相仿。蓝底蓝花的床帐下坐着一个人，床帐遮去那人大半边的脸看不清相貌。可即便如此，季染白还是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这人无论是从体型还是穿戴来看都绝不可能是吕寒易。

　　“季兄可看清了？”花冷也凑到自己的窟窿跟前往房中扫了两眼，转头看向季染白，眸子里夹着笑意，“此事有蹊跷，季兄说是也不是？”

　　“的确。”季染白抬眼看向花冷，险些撞在花冷脸上，这才惊觉花冷给他戳的窟窿与他自己的中间只隔了三四寸的距离，也不知花冷这般做事有意还是无意？季染白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目测了下窗纸的宽度，终于笃定，花冷定是蓄意为之。

　　“季兄，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花冷像个没事人似的谈吐自如。

　　房中有交谈声传来，花冷不紧不慢往前凑，季染白生怕错过什么细节，赶紧凑上前去。房里除却床帐边上坐着的人，还多了一个站着的人。

　　那人背对着窗，披散着头发，晃一看像个孤魂野鬼。仔细再瞧上一眼，总能从那抹诡异里扒拉出几分子儒雅气。

　　再看身量站姿，是吕寒易无疑。

　　“怎么不涂药膏？”吕寒易的声音，端庄的声音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冲出一股子愠怒。

　　坐在床榻上的人不吭声。

　　吕寒易在原地站了会儿，往床帐边上挪了挪，居然单膝跪在地板上，仰头捧起那人的脸，说了一句十分肉麻的话：“疼在你身，痛在我心，懂么？”

　　床榻上坐着的瘦小人影似乎点了下头，然后又是一阵子的沉默。

　　“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哪里不舒服？”吕寒易小心翼翼探了探那人的额头，“摸着也不烫。”

　　“我提的事……”坐在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只是声音太低，只能隐约分辨出说的是什么，根本辨别不出是谁，“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吕寒易舒心笑了：“你提的事我自然是考虑过了，放心，一切交给我就好。很快，就会结束了。”

　　坐在床榻上的矮小人影安静点了点头。

　　“季兄，这人可觉得眼熟？”季染白抬眼，花冷笑成花瓣的一张脸扎眼挤在自己跟前，“季兄，要不要我化作一缕鬼气进去探探虚实？ ”

　　季染白退后半步，整了整微皱的衣袖：“凡间阳气重，你我在凡间勉强隐去鬼气已是不易。不过，你若是不想活得太久，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花冷听了一张脸越发笑得嘴眼不是：“季兄又在关心我。”不给季染白反驳的机会，花冷又将他方才的话添油加醋曲解了一番，“季兄关心我就是心里有我，心里有我就是对我存了不寻常的心思。既然存了不寻常的心思，那么季兄……”花冷上前一步，将季染白逼在墙角，十分骚包地撩了一下鬓角的发丝，“又何必故意端出一副厌恶我的样子？”

　　季染白被他的歪理外加厚脸皮惊得唇齿直抖，他冷冷瞪了花冷一眼，不怎么情愿地伸出手将人推开：“花冷，脸皮这么厚，小心扒不住摔在地上。到那时候，你可真就成了没皮没脸了。”

　　花冷在季染白右肩拍了下，季染白往右去看，没人。转向左边，嘴唇刚好戳在花冷右侧的颧骨上。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季染白像是碰到了隔夜的臭鸡蛋，迅速收了嘴，垂了眼。碍于现下是在听人墙角这才忍住没出声。他默默转身，默默转回窗边，不吭一声。

　　花冷伸手摸了摸脸上被季染白碰过的地方，心里放起了过年的炮仗，又亮又响，还带了丝微微的甜味儿。

　　忽然，房中传出一声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似在煎熬，又似在享受，让人分不清喜悲。花冷兀自回头瞧那窟窿，不知看到了什么，他面上先是一惊，而后眼角缓慢渗出一丝玩味的笑意，“原来如此。”

　　“花冷，你看到了什么？”

　　花冷没有抬头，直接伸手将季染白拉到跟前：“究竟是什么，季兄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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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季染白白梗着脖子：“你让我看，我就看，凭什么？！”
花冷笑眯眯：“当然，季兄也可以选择不看。”
季染白戳手手：“那我还是瞅一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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