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鹿令

11、面皮

　　吕寒易“害过”京洛风，此事听来有几分蹊跷。

　　“洛风，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吕寒易像是造了雷劈，僵着一张面皮，说话都没有气无力的。他即使想破脑仁儿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还你侬我侬我的老相好，转眼间就变成了个拿刀相向的仇人？

　　“校尉府公子吕寒易因好男风，弃了早就定了亲的未婚妻子，带着府上家仆私奔。中途路遇歹徒，暴尸荒野。”京洛风没回答吕寒易的疑问，他兀自说着，一张青黑面皮越肿越大，一双眼睛越来越小，嘴边的笑肆意张狂又恶毒，“ 至此，不论是校尉府还是你吕寒易，都是声名尽毁，不得翻身，哈哈……哈哈哈……”

　　吕寒易不可置信盯着自己面前这个明显神志不清的疯子，面上纠结撕扯半晌，还是没能扯出一丝厌恶的神色：“洛风，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病了？你若是病了，随我去看大夫好不好？”

　　“看大夫？我这病看大夫是好不了了。”京洛风抽了风似的乱笑一通，猛地站直了身子，冷飕飕的目光扫在吕寒易身上，“只有你死，只有你死，我这病才能好！”

　　未等吕寒易反映过来，京洛风遍布青筋粗壮手臂直接勒住他的脖子，往后用力一扯，扯了他一个趔趄：“吕寒易，你去死吧！”

　　“住手！”季染白往前冲出一步，腰间的索鬼链似是生了眼睛，从他腰间嗖地飞出准确无误锁在京洛风身上。

　　索鬼链像极了一条上下攀爬的青龙，在京洛风身上来回游走，越收越紧。

　　狰狞的瞳孔里长满了莹绿的怒火，京洛风发狂般嘶吼着，咆哮着，一声一声结实又狂暴，如沉睡多年的恶鬼终于觉醒，要将多年来的愤懑不甘通通发泄出来。无奈，饶是京洛风如何发疯乱叫，这难缠的索鬼链还是将他的身体生生勒出几个血窟窿。

　　京洛风“哇”地一声，青绿的鬼血从他嘴里喷出来，直喷了季染白一脸。

　　鬼血味道腥臭，落在面皮上，隔着为数不多的几根鼻毛直往里头钻。季染白一时没忍住，干呕一声。

　　“染白，你没事吧？”花冷瞬间移到季染白跟前，扶住他的肩头，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过来，“来，擦擦嘴。”花冷径自将绢帕贴在季染白嘴边，轻轻擦了擦，末了，还伸手在他嘴角捏了下，“这样瞧着好多了。”

　　季染白抬手就要拍开花冷的手，身后一声闷响，原是京洛风受不住索鬼链的折磨栽在了石路上。

　　京洛风脑袋磕在石头上，磕出一个拳头大的血口子，鬼血汩汩往外淌。吕寒易起身就要扑将过去，好在花冷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拎开：“京洛风都这样了，你还往上冲，是想找死么？”

　　可能京洛风这疯病也传到了吕寒易身上，他红着眼张着手，不管不顾往前挣，活脱一想从开水里逃脱的红眼螃蟹：“放开我！我要救洛风！洛风流血了，不救的话他，他会死的！”

　　花冷拎着吕寒易的后衣领使劲晃了两下，恨不得一巴掌拍他头盖骨上：“你清醒些！好好看看京洛风！！他是人还是鬼？！”

　　吕寒易终于听进了人话，仔仔细细瞧了瞧拱在地上的一团。血色发绿，皮肉青黑，全身肿成了个土包，怎么瞧都不是普通老百姓该有的样子，吕寒易怔了怔，紧着的面皮抖了下：“洛风他……真的是鬼……？”

　　“是。”这榆木脑袋总算开了窍，季染白松了口气，整了整衣袖看向吕寒易，“依我看，这只鬼的前世怕是与吕公子有什么瓜葛才对。”

　　“前世？”吕寒易有些懵。这前世今生的字眼，对于他来说只是在戏本子才有的东西。真将这事儿拎到他跟前晃一晃，他还真不敢认。

　　“不错。”季染白抬眼看他，黑黝黝的眸子里深不见底，像是佛陀炼狱又像是菩提佛地，“前世。 ”他转眼看向京洛风，“京洛风，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京洛风端着青黑骇人的面皮，抬着肿成核桃的眼皮子，冲着吕寒易狞笑一声：“前世，我是你的妻子。”

　　“什么？！”吕寒易惊呼一声，踉跄着往后退出几步。他颤了颤身子，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这……怎么会？”

　　青绿的鬼血顺着大石头小石头淌了大片，京洛风似是并不在意自己会因失血过多一命呜呼的事实。他颤颤悠悠从地上爬起来，顶着破了几个窟窿的脑袋晃了晃：“前世，我是你的发妻，你却同象姑馆的小官纠缠不清。到了后来直接来了个金屋藏娇，再后来你居然还假仁假义说要同我和离放我自由，其实还不是觉得我杵在你跟前碍了你们的眼？”

　　“这……”吕寒易欲言又止，这脑袋里不存在的前世纠葛，叫他该如何辩解？

　　“前世你弃了发妻，害得我在公婆家没脸做人，在街坊邻居眼皮子下受尽白眼，最后走投无路投湖自尽。”京洛风青黑的面皮越来越黑，充了血的眼眶子油绿油绿的，“像你这种假仁假义的负心小人，就是死了去了鬼府也不得善终。”京洛风越说油绿的眼珠子越亮，“吕府不是最看重声吕家的名声么？那我就毁了你吕府的名声，再拿了你的性命，让你吕府一家从此在胭脂镇上抬不起头来。”京洛风说到这里，忽地大笑起来，笑得上口气接不上下口气。

　　吕寒易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向季染白求助：“前世的事我是半点也记不得了，既然你是……是……是……”

　　季染白相当落拓朝他拱了拱手，帮他说完后头的话：“鬼府鬼帅，季染白。”

　　“那花公子呢？”吕寒易强撑着面皮上最后一丝的镇定，哆嗦着嘴唇问。

　　“在下只是区区一介鬼差，不足道，不足道矣。”花冷道。

　　“花公子过谦了。”吕寒易听完震惊自己老祖宗的话，死撑着没有晕过去，“若这位说的是实情，那我前世的确对她多有亏欠，我这心里委实惭愧得很，定会尽力偿还自己犯下的过错，不过洛风是无辜的。两位既然来自鬼府，定然有旁人没有的神通。我对洛风真心一片，此情日月可照。我恳求两位，救救洛风，让他回来，好么？”

　　是个痴情的，也是个重情义的。季染白将鬼册掏出来瞧了眼，又不动声色将册子塞了回去。

　　果然，前世也是个痴情仁义的。不过无论如何仁义，到底还是伤了无辜的人。但是归根究底，前世的孽障也不该留到今生来偿还。

　　“前世因果了于前世，与今生的你无关，你不必太过苛责自己。还有，洛风的事你大可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季染白抬眼瞧着狂笑不止的京洛风 ，心中哀叹一声。

　　情殇最是难医，伤脑筋。

　　京洛风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忽地不笑了。他托着厚重的面皮，扯出个阴笑：“就算是要下佛陀炼狱，我都要带着吕寒易一起。”

　　“何必呢？”季染白踱到京洛风跟前，颇有几分感触，“前世他不想误了你的终身与你和离，方法是欠妥，可终究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你可知，你死后，他愧疚难当，不再同那小官往来，三十而立的年纪就早早去了 。”

　　“怎么会？”京洛风肿胀的面皮僵了僵。

　　“鬼册上就是这么记载的，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子。”季染白将册子掏出来在京洛风跟前摊开，“呐，事情原委这上头记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还不信么？”

　　京洛风忽地僵住了，像个木桩子，更像个冰疙瘩，喃喃道：“可是……”两行眼泪混着青黑的血珠子不断滚落在石头上，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可是他明明负了我，他明明喜欢那小官，为什么后来却又断了来往？”

　　“还不明白么？”花冷装模作样叹了口声，也不知道是真哀伤还是假伤情，“他前世虽真心喜欢那小官，却总觉得愧对于你，所以心思郁结，英年早逝。前世他是对不住你，不过自己也没得善终。说到底，不过是没掌握好一个情字。他喜欢男子是真，对你的情谊也不假，虽然那并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季染白对花冷这番见解颇为赞同，没想到花冷这人平时瞧着不怎么靠谱，到了需要他的地方倒还挺顶用：“花冷这话说得在理。”

　　“那我……”京洛风颤抖着面皮，抖成了个漏风的麻袋，“我……”

　　“有些话，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季染白收了京洛风身上的索鬼链， “随我们回鬼府，再入轮回，好好过他一世岂不快哉？”

　　京洛风的青肿面皮如那被戳了洞的皮球，很快扁了下去，恢复成了京洛风原本的模样。一缕半明半暗的阴魂从京洛风身上抽身出来，是一位容貌俏丽的年轻妇人。

　　季染白摘下腰间的黑玉小葫芦，将鬼囚收了进去，还顺手在小葫芦上拍了拍：“好生待着，静心思过。”

　　转身往后看，吕寒易正揽着京洛风晃得起劲儿：“洛风，洛风，你醒醒。”见他一直不醒，吕寒易这才慌着面皮问季染白，“季公子，洛风他怎么了？”

　　“放心吧，过不了半个时辰他自会醒来。”季染白将黑玉葫芦重新挂回腰间。

　　“那洛风他还会记得被鬼附身时的事么？“吕寒易面带忧色。

　　“会记得，但不会记得我和花冷。”季染白提步便走，没走几步，抬袖挥出一道幽黑的鬼气，“同样，你也不会。”

　　鬼气逐渐浸入吕寒易的身体，震惊的双眼慢慢阖上，昏倒在京洛风跟前。

　　“染白，你这么做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不过就这么去了旁人的记忆，终究是不大好。”花冷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季染白也猜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

　　“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季染白端着正经面皮，径自往前走去。

　　花冷赶紧跟上，熟络将手搭在季染白肩上：“染白，咱们去哪儿？”

　　季染白啪地拍开他的手，面皮沉稳，无波无澜：“自然是哪儿有鬼囚就去哪儿。”

　　花冷捂着红肿的手背，嘴角的笑瞬间聚成了朵大菊花：“无妨无妨，只要跟染白一起，去哪儿都成！哈哈！”

　　季染白皱眉，心中暗忖，好厚的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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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花冷装模作样叹口气：“唉……追妻路漫漫，没有厚面皮，哪来美娇妻？”
季染白一拳抡在花冷脑门儿上：“去你的美娇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