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运之子为他疯魔》焚赫

26、恩断情消

　　一路白幡飘摇，纸钱漫天。叶递走在棺椁侧，面如死灰。他短短几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像人皮包裹着一副高大骨架，十分渗人。

　　行至路中，忽然见一狐狸，雪白皮毛，蹲在檐上。裴黎走在棺椁左侧，甫一见它，那狐狸竟冲他双眼微微弯起，好似露出一个笑。裴黎心头震动，顿时提高了警惕。

　　抬棺队伍路过它时，狐狸从檐上跃下，一路闪进队伍之中，横冲直撞。

　　叶递害怕它冲撞了棺椁，冷着一张脸，一边护着棺椁，一边寒声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畜生逮起来！”

　　狐狸却灵敏极了，猛地咬住一个抬棺家丁的小腿，那家丁身强力壮，是抬棺的主力军，此时发出一声惨叫，手上不自觉就松开了。沉重的棺椁砸下一角，望玉的尸身滚了出来。

　　叶递神色一空，那种空白，几乎令裴黎都于心不忍了。叶递连滚带爬地扑到望玉尸体身边，地上的泥泞脏污了他整洁的衣袍，但他浑然不顾，嘴唇颤抖着，将冰冷的尸体紧紧在怀里。

　　这一撞，望玉手指一松，从掌心掉下个什么。

　　裴黎眼尖，瞥见那是个耳坠般的女儿家小玩意儿，心下一动：望玉死时都要紧紧把它攥在手里。这是否和杀害她的凶手有关？

　　叶递也看见了耳坠，从悲痛中分出少许心神，将它捡起来。裴黎贴近一步，也终于看清楚了它。软金做的耳坠，雕刻成桃花的形状，下方缀了几条流苏。款式精美，十分漂亮。

　　叶递越看越熟悉，手指剧烈颤抖起来，心里渐渐被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填满。

　　“叶郎，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双丽脸色煞白，抢近几步，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是什么情况，皆是茫然。裴黎猜出几分，射向双丽的目光凌厉起来。

　　“师兄，小心。”宁泽握着他的肩，把他往后带了带。

　　“是，我早该想到的，她脖子上的掐痕，那么纤细，分明是女人的手指所为……”叶递喃喃自语，五指收紧，耳坠的尖角刺进他手心，鲜血滴滴坠落，但他浑然不觉似的，“哦？解释？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我送给你的耳势，会被我死去的妻子紧攥着？”

　　叶递送双丽耳饰时，正是两人浓情蜜意之时。这耳饰是他请专门的师父设计打造的，世界上独一无二。

　　双丽说不出解释，只是无助地摇着头，泪眼盈盈。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无论谁看了都会动容，叶递双目冰寒地推开她，站起身来：“把双丽移送官府，就说杀害望玉夫人的凶手找到了。”

　　双丽瞪大眼看向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曾经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情郎，如今毫不留情地挥开她，连听她解释都不想，直接要将她移送官府。

　　双丽心如死灰，眸中的神采彻底丧失，垂下头，瘫在原地，不动了。周围家丁面面相觑一眼，经叶当家一声‘还愣着干什么？！’怒喝，这才道了声得罪，走向双丽。

　　“你、你竟这样对我？我为你放弃了一切……”双丽低低啜泣。

　　叶递面沉如水，裴黎上前一步，正想让他不要再刺激双丽。双丽毕竟是妖，惹急了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就见叶递薄唇轻启，吐出薄情的字眼：“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你。”

　　初见是在踏青的郊野，双丽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妖，化作人类模样去了吟诗赏花会，见这公子哥俊俏，便故作落水引诱他。当时还没成为当家的叶递急急忙忙跳下水，将她救起。

　　乍暖还寒的天气，湖水冷得刺骨，双丽为他奋不顾身的勇气怦然心动。

　　妖精间流传一个不成文的体统，妖精爱上人类便是有了凡心，有凡心的妖怪，最终下场无一例外不得好死。

　　当时叶递是怎么跟她说的？

　　我家中虽有妻子，但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点也不爱她。你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郑重许下承诺的青年，和面前冰冷至极的无情面孔，渐渐重合在一起。双丽听见空荡荡的胸腔里，有什么碎裂的声音传来。

　　妖精爱上人类便有了凡心，逃不开不得好死。

　　她为着这心碎之痛，仰面朝天，凄声惨叫，无数木藤筋蔓从身下疯狂延展，眨眼间掀得砖翻土裂，屋舍坍塌。地底下仿佛有什么巨物在开垦，道路海浪般翻涌。

　　“啊……啊！是妖怪啊！”

　　“快跑，快跑！她是妖！”

　　乱声如潮，人群惊慌四散，却依旧被落下的泥土瓦砾砸伤了不少。裴黎为避免波及，不得不跳到地势高处，远远地旁观此处的动静。

　　叶递站在原地，一手负在身后，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似乎明悟什么似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妖。”

　　双丽脸上挂着难看的笑容，双眼流着凄厉的眼泪：“是，我是妖。爱上一个妖精，让你觉得很丢人？”

　　可叶递的下一句话，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我早知望玉是妖，却不知你也是。”

　　裴黎听见这句话，先是愣了下，接着有些着恼：叶递早知朱雀城中的命案就是他妻子所为，却还装模作样配合他们捉拿真凶？

　　双丽尖叫一声：“我的叶郎是我爱我的，你不是叶郎！你不是他！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啊！”情绪崩溃之下，双丽发动周身的藤蔓向叶递骤然袭去。裴黎脚尖一点，拔剑出鞘，朝双丽掠去。藤蔓上开出朵朵桃花，随风而下，虽然浪漫，却飘出致死的粉雾毒气。

　　眼看就要赶不及了，身后却射出一支箭羽，嗖的射中藤蔓中央的双丽。裴黎仰身避开一角飞来的屋檐，看见宁泽挽弓搭箭，双眸绽亮，似有不可抵挡之威势，心下冷哼一声。

　　剧痛之下，双丽往后倾倒，袭向叶递的藤蔓也偏离了轨迹。

　　她的根已经深扎入地下，这一倒，牵连着地动山摇，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中叶递，当场气息绝亡，殒命当场。裴黎不禁为这意外又颇具戏剧性的死亡感到惊愕，心中由衷升起一阵荒唐之感。

　　双丽本就是要杀了叶递，见到此幕，却又立马发了疯。跌跌撞撞地跑向他，浑然不顾被射穿的伤口，疯狂挪开石砾，双手刨着尸体。

　　裴黎叹了口气，心想，这又是何必呢？双丽终于挖到了叶递的尸体，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绝望悲恸的哭声回荡在阴沉寂寥的天空之下，就连最无情的神祇也会恻然不忍。

　　裴黎闪电出手，抬剑劈开射向双丽的箭矢。现在的双丽心已经死了，她失去了行动的原因和动力，不会再有能力伤害别人。

　　宁泽愣了一下，疑惑不解，却依旧放下弓来。

　　天空衬景地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浇在遍地残垣之上。裴黎又看见了那只雪白的狐狸，皮毛整洁，气质雍容地盘踞在一座完好的石狮子上，心情好像十分愉悦似的舔着爪子，双眼微弯，似乎在笑。

　　这讥讽世间，玩弄万物的笑容，令裴黎感到一阵不安的熟悉。

　　狐狸跳下石狮子，悠闲地漫步着走向双丽，身上发出柔和的白光。双丽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或许她察觉到了，却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噗嗤。

　　什么东西被贯穿的声音。

　　听见异响的裴黎微微回头，瞳孔骤然收缩。白光中，狐狸变成望玉，五指捅入双丽身体，硬生生挖出一颗心来。

　　接着，她当着裴黎的面，把那颗还冒着热气、鲜血淋漓的心，咕咚吞下了肚。

　　顿时，一阵作呕感袭上裴黎心头。

　　“原来你没死？！”

　　“当然啰，老狐狸活了多久了，能被一个小小的桃花妖暗算？”望玉舔了舔嘴角血迹，还有点意犹未尽似的，“你师弟正朝这边来，我马上就要跑路，走前提醒你一句，若想知道当年真相，不如去沧州府看看。找当地的楚族，查查东离境这个玩意儿。”

　　“宁泽来了，我要跑路了，回见！”

　　谁要跟你回见？

　　裴黎心中腹诽，又见她变回狐狸，两三个纵跃没了身影。这狐妖委实可恶，没见她如何上心，玩票性质的一番作弄，如此轻易就把朱雀城搅得天翻地覆。嘴唇动了动，却到底没追上去。

　　雨停的时候，宁泽回来了。裴黎看见焚心剑上的血迹，心下一提，宁泽一边擦拭剑锋，一边略微懊恼道：“对不起师兄，我让她逃走了。”

　　裴黎松了口气，难得柔和下语调：“无事，这狐妖行事嚣张，早晚会遭到惩处，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是别人，让她逃便是。”

　　宁泽难得被他安慰，这就要蹬鼻子上脸，一脸沮丧地撒娇：“师兄会觉得我没用吗？”

　　裴黎违心夸赞：“当然不，我们阿泽可是修真界第一天才，又一表人才，怎么会没用呢？”

　　“师父骂我怎么办？”

　　“我给你兜着！”裴黎未曾察觉话语中的陷阱，拍着胸脯保证。

　　“哦。”宁泽缓缓转身，“那师兄，我们回太初吧？”

　　裴黎顿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