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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细端末节 ...

  •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青石街道上湿漉漉的一片,微寒的晚风驱散了烦闷的燥热。宁泽拿着一把紫竹柄油纸伞,沉默地伫立在屋檐下。

      裴黎问:“你来干什么?”

      雨下得越发大了,两人隔着一街道的雨幕,面容变得朦胧。紫竹伞柄在宁泽掌心中转了半圈,他抿了抿唇:“好巧。”

      裴黎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碰巧路过。

      “你现在要回客栈吗?”

      宁泽“嗯”了一声。

      裴黎抬手略遮了遮雨幕,一骨碌钻入他的伞下,侧身一撞他的肩膀:“那咱们顺道,搞快点,我衣服都淋湿了。”

      雨水似断了线的珍珠,顺着檐角往下淌,缀连成一片湿幕。小女孩支着下巴,从窗棂处看下去,喊了声娘亲:“那个站了一下午的哥哥终于走了。”

      娘亲绣着鞋垫回答道:“他等到要等的人了吧。”

      立夏之后,暑气渐长,这天气也越发像个上了年纪的怨妇,喜怒无常。越发瓢泼的暴雨彰显泼混本色。乌云沉沉,闪电穿梭,雷鸣阵阵。

      还剩几步的距离,裴黎从师弟的伞下蹿出去,踩着水洼跑进客栈大堂。宁泽跟在后面进来,收好伞放在角落任其淌水。看着戴面具的人嘱咐店小二把热水送进房间,然后脱下进水的靴子,提在手上,光脚小跑着上了二楼。足踝纤细,烦躁又不耐的样子像极了打湿皮毛的野狐狸。

      宁泽叫住小二:“煮碗姜汤,和热水一起送进他房间。”

      裴黎跑上二楼时,看见了出乎意料的两个人。楚怜站在问心鹤的房间前,正把一个什么东西交给他。问心鹤看了一眼,破天荒地露出浅浅笑意:“谢谢,这个对我很重要。”楚怜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说了句什么。不过声音太小,裴黎没听清。

      裴黎的房间在问心鹤隔壁,要回房间必须要经过两人,他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问心鹤转头看见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去哪儿弄得一身湿?”

      裴黎拨了拨头发,走过去:“外面下雨了。”

      楚怜见到他来,蓦然局促起来,嗫喏片刻对问心鹤道:“问公子,那我先回去了?”

      问心鹤点了点头,追着裴黎进了他房间。房门砰然一关,把旁人隔绝门外。裴黎正在擦头发,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问心鹤:“我看见你师弟了,你们一起回来的?”

      “放心,我们碰巧遇见的,他没认出我来。”裴黎朝他怀中抬了抬下巴,“楚怜给你送什么来了?”

      问心鹤从怀中掏出一块用黑线系着的玉佩,递给他。这是一块和田玉,玉质当然是极好的,但就是一块凡玉,没什么特别的。裴黎翻来覆去没看出什么名堂。硬要说的话,就是玉中央有一个刻字——尹。

      问心鹤的身世跟裴黎相似,都是无父无母被师父收养。这块玉佩是紫丘长老把他抱回檀删精舍时,塞在问心鹤襁褓里的。极有可能是关联问心鹤父母的唯一线索,他一向把此玉看得很重要。上次去夜月花朝却不慎遗落。

      裴黎摩挲着上面的刻字,若有所思:“尹?是你爹的姓还是你娘的姓?”

      问心鹤:“不知。”

      房门被笃笃敲响,店小二把热水桶抬进房间,还端了一碗姜汤。裴黎诧异道:“你们还挺周到的。”

      小二弓腰一笑:“刚煮好的,客官趁着热喝。”退了出去,顺便体贴地关好了门。

      待问心鹤回过神来,裴黎已经脱掉上衣,开始解裤腰带了。问心鹤大惊失色,万年不变的臭脸狠换了几番颜色,颤声道:“你……放荡!”

      裴黎看他一幅眼睛都要被蜇瞎的样子,嘿了一声:“都是男人,脱个衣服怎么了?你怎么比姑娘家还容易害臊?”

      问心鹤白玉似的面颊都因为脸热而生出红晕,他一手捂住眼,一手摸到桌上茶盏,恼羞成怒地朝裴黎扔过去:“厚颜无耻!”

      裴黎接住茶盏,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不过问心鹤这么个大小姐的脾气,他自忖大方,懒得和他计较:“好好好,我去屏风后面脱行吧?真是服了你了。”

      问心鹤听到步子转挪的响动,他窸窸窣窣转去屏风后,这才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来。屏风是薄纱质地,并不能完全遮挡后方的风景,反而更加增添一分绰约朦胧的景致。

      裴黎随手将面具放在一旁,半侧着脸,梳理着湿漉漉的发丝。热腾腾的水汽蒸腾上来,将花瓣似的嘴唇染上一层釉一样的水光。

      鼻腔一热,问心鹤后知后觉地拿手背抹了把鼻子,滴滴鲜红绽放在月牙白的衣料上。

      .

      飞鸾盯着门口发了许久的呆,直到雨下大了才惊醒过来。他把椅子搬回屋檐下,散养在院落里的鸡崽也驱回笼中。奶奶还坐在灯下纳她的鞋垫子,昏暗烛光映照出一个佝偻的剪影。

      “飞鸾。”忽然,奶奶叫住他。

      飞鸾立定,喊了声奶奶。

      奶奶的声音很缓:“今晚看不见月亮啊。”

      “今晚天气不好,明晚应该能看见。”

      “你怎么知道明晚能看见?”

      飞鸾噎了一下。

      奶奶苍老的语调似乎带着洞察一切人事的精明智慧,意有所指:“高高在上又美丽的月亮,世俗之人见了一面便经年不忘。却不曾想到,它只是随心所欲地出现,又随心所欲地离开。”

      “凡人如果想让它为自己停留,无疑是不自量力。”

      老人在高门大户里做了一辈子下人,没念书也不识字,但人老成精,事事都看得清楚明白。

      飞鸾顿了顿,闷声道:“知道了,奶奶。”

      奶奶洗漱过后便休息了。飞鸾吹灭蜡烛,又偷偷溜出房间。他睡也睡不着,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想让冷风吹吹自己发热的头脑。雨珠连成一片密集的幕布,砸在地上又四下飞散。不过片刻,飞鸾的鞋尖就被溅湿透了。

      人年少,知好色则慕少艾。裴哥哥……他当然是很漂亮的。那么厉害,那么正直,坦荡的眼中没有丝毫阴霾。像自己在泥地里打滚的人,一辈子也没法和他产生说几句话之外的交集。但思慕之心却无法抑制。

      一阵寒风袭来,飞鸾打了个喷嚏,把自己惊醒。他站起身来,正要回房间,忽然见不远处立着一道人形黑影。就在菜园子旁边,悄无声息地不知站了多久。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长了一双阴鸷的眼和一个极具标志性的鼻子。鼻梁很高,鼻头鹰喙似的下钩。如果裴黎在现场,势必认得出此人就是在蛇窟和他打了一架的魔族。

      “又是你。”

      ‘又是’二字,表明这已经不是魔族第一次找来。

      飞鸾浑身都绷紧了,不动声色地往后移动。墙角放着割麦子的镰刀,那是他唯一可以对抗男人的武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男人叹了口气:“……殿下。”

      “你认错人了!”飞鸾十分抗拒这个称呼,眉头紧紧皱起。

      男人的声音在雨幕中忽近忽远,缥缈传来:“苦兮……无主久矣。待您归位,重整大局……诛九尾,开离境,万元归一……”

      “闭嘴!”飞鸾终于摸到了镰刀,怒喝一声,淌过积雨狂奔而至,舞着镰刀挥向男人。后者却蓦然化作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纸伞没了支撑,在浑浊的雨地上咕噜噜转了数圈,是他存在过的唯一痕迹。

      漫天大雨中,飞鸾维持着挥刀姿势,哧哧喘着粗气。

      .

      裴黎洗完澡出来后,问心鹤已经离开了。门没关,他嘀咕了一句,把门关好,转身又察觉了几分异样。

      奇怪——那个柜子以前是在这个方向吗?

      裴黎走上前去,正要将柜子打开。手指快要触碰到柜门却顿住了,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

      是夜。裴黎入睡得很快,在梦里被大鹅追着啄。窗外急促的雨声是大鹅扑棱翅膀的节奏,简直没有停歇的时候。

      一阵强烈的、被注视的直觉将他从梦中唤醒。

      房间里有人。

      裴黎并未第一时间睁开眼。随着意识清醒,越来越多的感觉也渐渐复苏。露在被子外的肌肤感受到了凉意,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暴雨携裹寒风将窗棂吹得哐哐作响。手背上都是凝结的雨雾。

      房间里不仅有人,而且这个人——正趴在床边注视着他。视线就像毒蛇的信子,湿滑冰冷地一寸寸逡巡过他的面容,阴毒、疑惑、充满探究。

      接着是手指——纤细冰凉的手指,指甲盖上馥郁着醉人的暗香,蔻丹的气息——女人的手指,从他的下巴滑到嘴唇,从眼窝摸索到鼻骨。最后又停留在鼻梁侧的那颗小痣上。

      尖尖的指甲掠过眼窝时,裴黎生怕她下毒手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幸好她只是端详。

      裴黎装作被手指扰烦的样子,转过脸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嘴唇轻动。

      乌雨,飞来。

      灵剑应声飞出,无声刺向来者后背。裴黎听到一声尖叫,热腥的血迎面泼在他脸上。他蓦的睁眼,往旁一滚,直接滚下了床。下一刻,床板被凌厉的攻势分成无数碎片。

      裴黎握住剑,看向对面。待看清楚女人的面容后,他惊愕万分:“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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