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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蒲草巷尾 ...

  •   他脚边就是一个小石子,裴黎把它踢向对面时用了点巧劲,呼啸着精准击中一个方脸家丁的腿弯。他龇牙咧嘴地转过脸来:“谁打我?!”

      抱头蜷缩在地上的人影睁开青紫的眼,从缝隙中看出去。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抽个子的年纪,整个人瘦得脱相,蜷缩成一小团,脊椎骨拱起缝补了好几次的粗布衣裳,一截截骨头格外分明。

      飞鸾青肿的脸透出几分呆滞,几分懵然。

      裴黎斜倚在柱子上,穿一身贴身黑衣,黑缎坠饰沿着直肩、薄背、窄腰、长腿一路勾勒下来,好个叫人赞叹的风流身段。最吸引人的脸却被面具盖住了。

      方脸将视线锁定他,怒火中烧:“是你?你?哪儿来的野小子也敢在此地撒野?”

      旁人赶紧拉了他一把:“可别嘴臭,这是当家请来的仙人!”

      一群仗势欺人的家丁面面相觑几眼,蓦的噤声,讷讷不敢多言。

      飞鸾好像隐隐意识到什么,心脏狂跳起来。他狼狈至极泥地打滚,对方居高临下,漫步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尖。

      “为什么打他?”

      众家丁静默一会儿,没忍住倒打一耙:“他、他卖柴涨高价!”

      飞鸾立马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原本一担柴三文钱,半个月结一次账,他们扣我的工钱,把价钱整整压低了一半……”

      裴黎对这小子的人品还是比较信任的。家丁们习惯了压榨这些府外人,从该拨给他们的钱里克扣几成给自己喝酒吃肉逛窑子用,却没想到这小子倔得跟头牛犊似的,非要从他们这儿把钱讨回来,说是给奶奶治病用?

      家丁们还待狡辩,裴黎哼了一声,比起这些人,他当然更相信飞鸾的为人,直接用神识将众人压得抬不起头来。

      “饶、饶命!是我们错了,这就把克扣的银钱还给他。”经过这窒息的威压威胁后,这群凡人哪还敢多嘴,把飞鸾应得的银钱如数奉还后,忙不迭就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飞鸾没第一时间去管那些到处滚的铜板,反而看向裴黎:“哥哥,是你吗?”

      裴黎拽住飞鸾手臂,把他拉起来,一边嫌弃一边给他拍身上的灰尘:“怎么弄成这个难看的样子?”

      “哥哥!”飞鸾忽然扑上来,紧紧搂抱住他的腰,激动道,“幸好你没事。哥哥的师父问过你的踪迹,我却没出息地被打晕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哥哥没事真的太好了!”

      这小嘴甜的,真让人身心舒畅。

      裴黎捏了捏他的脸,嘶,还是照旧硌手:“你吃胖点吧你。抱多久了,还不放手?”

      飞鸾有点害羞地摸了摸鼻子,放开他。裴黎又问道:“你奶奶怎么样了,蛇羽花摘回去有效果吗?”

      飞鸾点点头:“奶奶好多了,只是风寒太久,落下了病根,平时仍要靠煎服药物调理身子。”

      他背起箩筐,裴黎给他调整了下带子:“走吧,去看看你奶奶。我倒要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样的老婆婆,教出你这么一根筋的呆子。”

      飞鸾家住东城蒲草巷,这里居住的都是贩夫走卒,下等人家。有妇人袒胸露乳坐在门前给孩子喂奶,几个老头挠着肚皮摇着蒲扇在树荫底下纳凉,紧窄的巷道上挤簇着好几张木桌,打赤膊的汉子们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喧嚷,其间夹杂着下流猥琐的调侃。

      裴黎步进蒲草巷的那一刻,仿佛一道天光照亮这个被市侩、庸俗和粗鄙浸透的泥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摆脱宁泽后,裴黎就摘下了面具挂在腰间。

      接着,喂奶的妇人遮好衣物,转身进了家门;老头停下摇蒲扇,转而盯着他看;打赤膊的汉子们也站起身来,收拾好堵塞巷道的桌椅,抬进屋内。就像乞丐赏花也会拾掇自己,再邋遢的人,也不愿被美到这种程度的美人看见糟污的一面。

      飞鸾拎着两只扑棱翅膀的大鹅,脸上挂着苦笑。不知裴黎从哪里听来的,凡人们上门拜访时都会带点礼物,这是心照不宣的习俗。所以来蒲草巷前先去了菜市场,买了两只大鹅。

      裴黎:“大鹅可凶了。”

      裴黎:“但是好吃。”

      蒲草巷最深处是一间两进深的院落,前院有两只大水缸,墙角处用篱笆圈了个鸡棚,后院据飞鸾所说是种菜的。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整齐,因而显得还算宽敞。

      飞鸾奶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刚放下手上正在纳的鞋底,门已经被推开了。飞鸾先走进来,手上拎了两只鹅,奶奶刚要责备他乱花钱,又见他身后跟进个人来。

      奶奶一瞬间就定住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手舞足蹈:“仙女下凡啦!”

      裴黎:“……”

      他脸一黑:“太婆,你老眼昏花吗?”

      飞鸾赶紧道:“哥哥你别生气,我奶奶她有点老糊涂,她不是那个意思。”他要去搀扶奶奶坐下,攥着鹅翅的手便松开了,两只大鹅立马脱困而出,重现嚣张神态。

      恍若噩梦重临,大难降顶,大鹅们扇了扇翅膀,不约而同伸着脖子朝裴黎啄过来。裴黎一瞬间头皮发麻,他小时候叫太初弟子食肆内的肉鹅啄过,对这玩意儿有心理阴影。等回过神来,已经跳到了水缸上。

      “飞鸾!你快、你快,把它们都赶走!”裴黎紧张得声线都绷涩了。

      “哥哥,你别急,我马上来。奶奶!您就在这儿坐着,别添乱了行吗?”这头刚把奶奶扶回小木凳上坐着,那头裴黎又叫唤起来:“它们会飞,啊!扑棱上来了!我警告你们,别过来,我要拔剑了——”

      裴黎一剑的威力,飞鸾可是见识过的,立刻提高音量:“等等哥哥!不能拔剑!”

      奶奶:“仙女,仙女。”

      飞鸾大步跨向水缸方向,一片混乱中,无名香气涌入鼻端,很像腊梅的气息,却更加扰人心神。裴黎跳到了他背上,一面怂一面颐指气使:“快,捉住它们,嚣张肥鹅!今晚就炖掉。”

      漆黑柔亮的长发扫过肩膀,轻拂着飞鸾面颊。他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哥哥好香,哥哥的身体也好软,轻飘飘压在他背上,像没什么重量似的。叫人忽然就怦然心空。

      裴黎手都被啄肿了,杀鹅时毫不手软。不过之后的步骤他就不知道了。飞鸾拎着被砍断脖子的两只鹅,去灶屋烧了开水。

      裴黎坐在堂前的木凳上,支着下巴看他烫鹅拔毛。这样稚气的少年,却已经能很娴熟地操持家务了。他百无聊赖地问道:“奶奶,飞鸾爹娘呢?”

      奶奶就着阳光颤巍巍地给针穿线,说出来的话令裴黎吃了一惊:“飞鸾没爹娘,这孩子是我捡来的。”

      裴黎接过针线,给她把线穿好再递回去,奶奶还在絮絮叨叨。

      “我在有钱人家府上当了一辈子丫鬟。大概是四年前吧,我年纪大了,被那户人家辞退,告老还乡回到朱雀城,中途经过一叶山,在山脚下捡到的飞鸾。”

      “当时那场景啊,嚯哟,现在想起来还是血泼泼的吓人。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浑身都是伤,奄奄一息地躺在草丛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把他拖出草丛,用牛车运到城里的郎中那儿,用那家人遣退我的积蓄给他疗伤。飞鸾全身高热,伤口溃烂,当时都觉得他活不了了,但这孩子争气,硬生生挺过来了。”

      “只是一朝醒来,前尘往事尽忘,又这么小,我膝下无子,就把他带回了家,做了我的孙儿。”

      裴黎若有所思:“原来他不是您的亲孙子。那这四年来,有人找过他吗?”

      奶奶摇了摇头,叹气一声。

      肥鹅肉质鲜美,剁成块儿,大火焖了一下午,炖得酥烂腻滑,满口生香。裴黎吃了两口,饱了,放下筷子。一抬头,飞鸾惴惴不安地盯着他:“哥哥……不好吃吗?”

      裴黎实在无法辜负这真诚无比的目光,只好重新拿起筷子。晚饭后,奶奶又端了酸梅汤来。后山摘的新鲜杨梅,加了山泉水,熬制了整整一天。因为没放白糖,汤水甜蜜中又带点涩涩的苦味,放凉之后十分解暑。

      不知不觉间,月亮悄然爬上树梢。裴黎抬头看了眼夜色,一只千纸鹤落入他的掌心。

      问心鹤的声音从千纸鹤中传来:“你跟宁泽出去了?”

      裴黎嗤了一声:“谁会跟他出去?我在一个小朋友家。”

      “玩够了就快点回来。回来时记得戴面具,宁泽现在没在客栈,你小心碰见他。”

      “知道了。”裴黎不耐心听他多言,揉皱纸鹤丢进了水缸里。他站起身来:“今天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了。”

      “啊?”飞鸾刚切了一个西瓜,闻言一脸失落。裴黎揉了揉他的头:“你煎药的方法有点问题,时间太久了,注意下就行。奶奶是福寿相,平时注意点调补,会好起来的。”

      裴黎步出门去,走过蒲草巷。想起问心鹤的叮嘱,摘下腰间面具,戴回脸上。刚在脑后系好面具的丝带,转角便碰见一人。裴黎浑身一僵,暗自后怕。定了定神,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青石街道上湿漉漉的一片,微寒的晚风驱散了烦闷的燥热。宁泽拿着一把紫竹柄油纸伞,沉默地伫立在屋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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