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生》念子海

18、梦初醒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纵使贵妃倾国倾城与帝君同榻，却也不如一个能与伴侣长相厮守的乡野村妇。或许是孟婆的汤药效太好，杨玉环自知情可深缘可断，戚悲的魂魄急于覆灭，喝了孟婆的汤忘了前尘往事，忘了那个宠她赐她死的帝王。又或许是孟婆的汤药效太差，杨玉环早已洞穿皇家的无情和红颜的短命，喝了孟婆的汤还是记得住铭心刻骨的伤，失了心丢了情，连李隆基的梦也不愿惊扰，这么说来孟婆汤倒像是忘情水。
　　乔海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面，梦里的外婆像是忘了他，竟一句话也不愿与他说。三天来，乔海拼命地睡，却怎么也不能再梦到外婆。活着的乔海，认真地感受着生命的远去和疏离。而消失的林其琛，全然不知当初那些宠他爱他的血肉至亲早已与他阴阳相隔，唯一的血肉至亲现在就在他身边，他也全然不知，林韵安陪着他，两个人像被驱赶的恶灵，不知归期。

　　林韵安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乔海的心上，或许越痛就会越清醒，乔海一向是随遇而安的状态，可这一次他要试一次，试着和生命中未知的力量抗争一次。
　　乔海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佛罗伦萨冬日的暖阳，好像什么都没有变。时间从不会因为人的深劫苦难而凝结，阳光的触角勾勒在面庞的细纹上，苍老的婆婆已记不清彼时动人的模样，可今天过后却永远还有明天。时间像地狱的黑暗使者，鞭笞着你我，将你我从少时赶向暮年，身上的皱纹或许就是他们鞭笞过的痕迹。
　　三天的时间确实让乔海明白了很多，他吃过饭去联系Caesar。林韵安在乔海房间的独白，让她更加尴尬，她本想和乔海大吵一架，乔海却把自己包裹得非常严实，不给她任何机会。乔海却反而很自在，叫了外卖，还喊她一起吃。林韵安起初担心乔海又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看到乔海又像往常一样投入到工作中才放下了心。
　　乔海开始着手“乔”2017秋冬系列——“秋华”和“冬恋”的设计概念。2017年中国农历新年前，这一季的设计概念算是初步成型了。农历新年的时候，乔海给自己放了几天假。他和林韵安在China Town度过了2017年的农历新年，他们吃着熟悉的食物，努力地感受着国内新年的氛围，隔着时差在早上看着春晚，努力地跟着现场观众一起笑着。
　　“啊，什么鬼？”林韵安吃着饺子突然觉得嘴里一股怪味儿，从嘴里吐了出来一颗M豆。
　　以前过年包饺子的时候，郁辛蕾和外婆总会在个别的饺子里放一些甜枣或糖，吃到的人则意味着新的一年会有好的运气。异国他乡没有家里的甜枣和糖果，所以乔海在饺子里放了一颗M豆，没想到被林韵安吃到了。
　　“嘿，老大姐，你今年可能要发了！”乔海调侃着林韵安。
　　“发个鬼！你给我涨工资啊？”林韵安皱着眉头，“太难吃了！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饺子！”
　　多年后，林韵安才知道自己有多怀念这样的饺子。

　　乔海和郁辛蕾通着电话，他听得出郁辛蕾在拼命地隐藏自己的苦楚。“家里都挺好的，不用惦记我们，好好照顾自己！”乔海也在拼命隐藏自己的无奈和辛酸，“妈我挺好的，我在做服装品牌，等新一季的衣服出来，你挑一挑我寄给你几套。”
　　林韵安手里拿着手机，她最怕逢年过节，她不知道这样的节日要打给谁，不知道谁会愿意接她的电话。她以为过去的几年自己早已习惯，可看到那个林其琛就站在眼前，他现在有了爱他和他爱的家人，好像什么都不缺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乔海似乎看出林韵安的神情，连忙躲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听电话。

　　春节过后，乔海又投入到了“乔”和Paeony的设计中。有Caesar的帮助，加上乔海出色的设计天赋和较为熟练的法语、意大利语的沟通能力，乔海逐步融入到了主流设计师的圈层里。
　　乔海深知现在不是回到国内的最好时机，他手上拿得出的牌仅剩Caesar了，他没想过要有多满意的工作成绩，他只想能够凭自己的力量回到国内。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娱乐媒体的报道中不再能听到乔海的名字，反倒在国内一些时装设计师间流传着乔海在国外的踪迹。而国外的媒体报道中，设计圈对“Joe”的关注度逐渐增加。在Caesar的帮助下，“乔”的事业版图开始在其他地区稳定地扩张，乔海深度赞同密斯·凡德罗“少即是多”的设计主张，并运用在“乔”的品牌设计和管理上，乔海也因此空出了很多时间。
　　年中的时候，张镇尧联系了林韵安。法国影后Justine多年来一直和盛世有合作，盛世负责Justine参演的外国影片在中国的宣传。2014年，Justine宣布息影，开始了她的导演之旅。
　　Justine执导第三部影片《疫情间谍》中有一个在国际疫苗行动组织（IVI）工作的中国研究员宇文鹏Paul，宇文鹏的角色需要一位中国男演员来完成。张镇尧没有告诉林韵安，宇文鹏的角色是自己帮乔海争取来的，只是说，考虑到影片中宇文鹏需要精通多种语言，公司考虑再三决定把这个机会给乔海，希望乔海认真准备，不要辜负公司的厚望。
　　《疫情间谍》的故事发生在未来世界，那时的时空有一条单向道，当前时空的人可以通过这条单向道去往前度时空，而前度时空的人不能去往未来时空。21世纪的时空发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疫情，疫情发展十分迅速，死伤无数，全世界各地的医学家都束手无策。国际疫苗行动组织也加入了治止疫情的前线，他们发现该病毒有极大可能来自遥远的古代，并竭尽全力找到了将病源带到当前时空的来源，国际疫苗行动组织的研究员小心翼翼地从古中国的明朝采集了病毒样本并带了回来，千辛万苦研制出了疫苗，却被美国一家较大的医药公司盗走。国际疫苗行动组织的研究员们化身“间谍”，与美国医药公司展开斗智斗勇的疫情反间战。
　　林韵安告诉了乔海这个消息，乔海心绪万千，但还是决定出演这部影片。影片里，宇文鹏有很多的打戏，所以乔海很早就进组训练了。影片中的宇文鹏既有稳重严谨的研究员的气质，后期又表现出果敢勇猛、身手矫健，这对乔海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挑战。此外，乔海还参与了影片的人物服装设计。
　　乔海从没参与过国外影视团队的拍摄，一来就是Justine的拍摄团队，乔海进组前内心很忐忑。好在乔海可以用法语沟通，Justine也给予了乔海很多的耐心。在Justine严苛的指导下，《疫情间谍》拍摄了近半年。
　　乔海好像找到了最初演戏的感觉，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演员，连很多Justine觉得需要动作替身完成的戏份，乔海也都亲自完成了。乔海从小就有些恐高，恰恰有些镜头需要在超100层的蒙瑟威大厦完成，需要乔海在建筑的外壁从119层跑到76层，再从76层一跃而下到一个1层的杂货堆里。剧组为乔海做好了安全措施，乔海站在119层的窗边，不敢看下面，不停地催眠着自己，“我是宇文鹏，宇文鹏必须往下跳，如果不跳疫苗拯救计划就失败了。我代表的是中国的科学研究员，一定不能怂！”
　　“Three！Two！One！Action！”Justine一声令下。
　　乔海先把自己送出了窗外，睁开眼睛时，他在下坠，高空与地面的距离让他慌了神，他的步伐凌乱，没有准确地降在76层原定的位置，人被吊在空中，不停地晃来晃去。
　　“Cut！”Justine不停地摇头，很明显，她非常不满意。
　　乔海一阵干呕，乔海一回到定点就开始吐个不停。
　　“要不还是让替身来吧！反正就几个镜头，你这样下去身体会搞垮的！”林韵安知道林其琛从小就有点怕高，开始碎碎念。
　　“你今天可以下班了！别再让我看见你！”乔海朝林韵安摆着手，示意她赶紧离他远点。林韵安知道乔海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只好躲在一边，乔海回来吐的时候，偷偷递一下水给他漱口。
　　“Cut！”、“Cut！”、“Cut！”
　　乔海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这个动作，他不想就这样丢中国演员的脸，每次吐完就马上再去跳。
　　“Let me down！”、“Down！”、“Down！”动作组的老师仿佛不再忍心往下放绳子，可乔海就是想一遍一遍地试。
　　“Have a rest!”Justine很无奈，但还是决定让乔海休息一下。
　　乔海最后一次吐的时候已经吐不出来任何东西了。
　　Justine一边让动作戏替身准备就绪，一边在监视器前看着乔海和自己较劲。
　　“Perfect！Finished！”乔海一个漂亮的转身动作，落在76层的定点位置，监视器的画面停留在乔海转身定点后坚定冷酷的眼神，Justine从未见过一个这样倔强、不要命的年轻演员，Justine原本没抱有什么希望，但乔海还是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惊喜。
　　“Thank you！Thank you so much！”拍完一整套的动作戏后，乔海向整个拍摄组的每个人鞠躬表示感谢。
　　林韵安在角落里偷偷抹着眼泪，她终于明白之前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喜欢乔海，她终于明白他到底有多好，她希望在他未来的路上，会有更多的人懂得他的好。
　　“You did it！You did it！”Justine像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也激动不已。
　　Justine把乔海几段视频发到了自己的ins上，很快，Facebook、Twitter、YouTube、Tumblr上开始传播着乔海的视频，Caesar也才得知自己的爱徒原来还是个演员，这为“乔”和Paeony带来了不小的热度。
　　不久，国内的社交媒体、网络和电视媒体也开始报道乔海参演Justine执导的第三部影片《疫情间谍》的消息，乔海恐高呕吐坚持跳楼以及收工后感谢摄制组人员的视频也迅速传播起来，#接乔海回家#的话题开始在社交媒体被疯狂地转发和讨论，一年多前乔海被封杀被赶出境的新闻又被有心人翻了出来，Paeony的子品牌“乔”也开始被国内的网友挖掘出来，流着中国血液的奢侈品牌“乔”开始受到国内消费群体的欢迎，甚至由于国内没有“乔”的销售渠道，“乔”的代购和仿品销售开始流行起来。
　　对郁辛蕾来说，她更关心的是乔海的身体，乔海从小就有些恐高，他呕吐的视频吓坏了郁辛蕾，乔海电话里安慰着郁辛蕾，“没事！他们拍得太夸张了！没那么吓人！都过去了！”
　　林韵安也终于重新收获了稳定的工作，陪着乔海待在剧组，说到底，助理的工作还是比餐厅的服务员靠谱多了。

　　“回家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乔海时常在心里偷偷地想着。
　　乔海仿佛就是一粒种子，有人告诉种子的主人，这颗种子以后会开出最美的花、结出最香甜的果实，可是主人的耐性太差了，只等到种子发出了芽长出了叶子，还没等到它开花就把它随手丢掉了。被丢弃的小苗找到一个缝隙就开始扎根了，因为它还是想活下来想去长大。所以哪怕没有悉心的照料，小苗依靠着天然的雨水和阳光还是活了过来，甚至越长越大。它开出了最美的花，结出了最香甜的果实，不幸的是，它招来了贪婪的毒蛇，毒蛇啃咬着它的每一寸肌肤，直至它再也无法呼吸，仅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它在想，是不是一辈子做一颗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树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