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生》念子海

17、外面的世界

　　有人说，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就有多无奈。乔海拼命地逃离那个家，或许看多了英雄电影，乔海以为总有一天可以撑起自己的那个世界，总有一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毫无保留地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走自己喜欢的路，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但此时的他，好像坐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被海浪冲得离岸边越来越远，他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外面的世界，那个世界精彩得仿佛爱丽丝梦游的仙境，复杂得他分不清小红帽和大灰狼。再想回到安全地带时，却发觉连船桨都不知了踪影。一个不大不小的浪打在船头，船就翻了，船上的人坠入海水中。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赶来，钻进乔海全身上下的肌体，乔海好像被冻住，却又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刺骨的痛。他奋力地挣扎，止不住地下坠。他看到了悠悠的海草，明白了越用力就会越致命。他放松了身体，反而开始上升，他终于明白，人靠身体活着不过是一具肉身，靠着意念或许可以坚持到最后。

　　在返程意大利的飞机上，乔海的脑子里充斥着郁辛蕾心力交瘁的面容，他的妈妈不应该是个面容精致的优雅女人吗？为什么会看起来和街上的乞丐一样？乔海侧头看着窗外，想起去往另一个世界的外婆，想起外婆告诉他有一天不做演员了就回家，外婆会给他做好吃的。他好想吃外婆给他煎的鱼，乔海觉得外婆煎的鱼比米其林酒店的料理还要好吃。
　　机场“海鸥”们不停地喊着“乔海加油！乔海加油！我们永远等你回家！”将近一年的时间，乔海以为自己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他看到机场的粉丝觉得又羞愧又无助。娱乐媒体的热情倒是不减，闪光灯和刺耳的问题始终光顾着乔海。乔海和Caesar的关系、乔海的服装品牌“乔”的发展以及再次回到国内的意义等问题，一再地勾起媒体的审问欲望。
　　S市到佛罗伦萨20多小时的航班中，乔海不吃不喝，不眠不睡，回不去想回去的地方，他不知道前方的路有何意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S市，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还是永远？
　　佛罗伦萨冬天的气温虽然在0℃以上，却还是透着些许寒凉。乔海回S市的时候走得匆忙，连行李也没拿。乔海敞着大衣，寒气侵袭着他的身体。乔海跟着人流走进地铁车厢，面无表情地回到不知道算不算是家的住处。
　　林韵安正提心吊胆地在卧室里来回踱着脚步，听到开门的声音，连忙从卧室钻了出来。以往乔海回来都会调侃一下林韵安老大姐的气质，今天的乔海仿佛连魂魄都被抽走了一样，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林韵安看着乔海，欲言又止。接着，乔海的房间里响彻着一阵阵杯子、花瓶、钟表等物件碎裂的声音。
　　林韵安想去敲一敲乔海房间的门，回头想一想还是决定留给他多一些时间。林韵安回想到方璇去世的时候，她一个人处理着所有的后事，那时她还是个学生，当时的她也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更不想去打扰任何人。不同的是，林韵安后来把大部分的悲伤全都葬在了噤城，去了S市。而乔海回不到S市，也见不到想见的人，还要把悲伤移民到佛罗伦萨。

　　窗帘紧紧关着，乔海躺在床上，梦里的他见到外婆的脸，梦中的外婆却再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他又梦见郁辛蕾，那张优雅从容的面庞早已失了原本的模样，郁辛蕾被人拖着，哭喊着，离他越来越远。梦里面，乔海又梦到火车站，那个车站的场景仿佛是S市又仿佛不是，一个小男孩儿被一个男人胁迫着走在路上，男孩儿跟着男人去了一栋特别破的房子，房子里还住了几个别的大人和小孩儿，后来男人带他出去吃东西，他趁乱举起酒瓶打破了男人的头，再后来，小男孩儿走在无人的街上，穿的衣服又脏又破，小男孩儿肚子饿到不停叫，夜里大雨瓢泼，他抱着自己蹲在角落里，好不容易出现个人影……
　　“乔海，乔海，你开下门乔海！”林韵安在门外观察了三天，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乔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就这样在房间里静静地躺了三天。好像去了远方，又好像努力地活着。
　　林韵安等了很久，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叫醒乔海。尽管乔海想不起林其琛，她还是想让乔海尽快从悲伤里走出来。
　　林韵安敲个不停，乔海终于躺不下去了。哪知乔海刚一开门，一盆冰冷的水就朝脸上招呼过来了。
　　乔海仍然面无表情，他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水，躺回了床上。
　　林韵安冲进乔海的房间，拉开了窗帘，窗外的阳光猛然闯进了乔海的黑洞，乔海把头钻进了被子里面。
　　林韵安一边收拾着三天前乔海打碎在地板上的物件，一边说着话。
　　“三天的时间足够了，我送走最后一个亲人时才22岁，我连一分钟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有时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我每次想到小时候走失的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的弟弟，我都会闭着眼睛喝下一碗一碗又苦又涩的汤。你还有很多亲人，妈妈、爸爸、粉丝，那么多的人都在陪着你，Caesar还在等着你对‘乔’2017春夏季设计的想法。”
　　“外婆的离去，是你和生命告别的开始，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生命和你说再见，不管你有多么爱他们。有的事可以不去强求，可有的事也会来不及。乔海，马上就要到2017年农历的新年了，我倒是没关系，你今年怕是吃不到家人做的年夜饭了。如果你一直这样，我保证你他妈连2018年的年夜饭也吃不到！”
　　林韵安极力地控制着自己，说完后，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了房间。林韵安仿佛抠破了好了很久的伤疤，血从里面流了出来，她又紧接着抓了一把盐按在了上面。林韵安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希冀留给了乔海，那锅又苦又涩的汤她熬了又熬，尝了又尝，从未想过有一天苦涩的汤可以变成良药，医好一个懵懂的男孩儿。
　　多年后，这个男孩儿将自己作药引煎成汤药，喂给了奄奄一息的林韵安，林韵安嘴里陈年的苦涩终究开始变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