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生》念子海

16、死生契阔

　　生，总是喜悦的。死，是含着悲痛的。
　　一个新的生命降临到世上，总归是希望，人们更愿意看到一个未来充满各种可能性的孩童，从呱呱坠地到蹒跚学步，再到年少懵懂。年少的我们，对死亡既陌生又畏惧，不明白如果一个人离开了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生活会有什么变化。直到真的有个人离开你，离开那个你习以为常的世界。那个你以为会一直陪着你，那个看着你长大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真的就那样不见了。再也不能在熟悉的地方看到她的身影，再也不能听见她没完没了的唠叨，再也感受不到她布满皱纹的手在你的小手上摩挲，其实那刻你就该知道，那样的摩挲代表了她有多舍不得你。
　　她并不是舍不得这个世界，只是，舍不得你。

　　半年前，乔海和林韵安来到佛罗伦萨吃的第一餐，你一定想象不到，是回转寿司！一家开在繁华商业区的陌落深巷中，一家不大不小的日本料理店，人不多，原木色的整体设计，好像在告诉商业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假如有一天你觉得生活还是工作抛弃了你，那就来这儿吧，就当坐上了一艘无人驾驶的船，管它飘向何方，或许有一天还会飘回来。
　　可能连乔海和林韵安他们自己都没发现，他们对回转寿司是有特殊情结的。转盘上的寿司千奇百怪，可是却让人眼花缭乱，白白的米粒上躺着原汁原味的食材，不停地转啊转，即使你不小心错过了很想吃很想吃的那一个，只需要静下来，多喝几口大麦茶，你梦寐以求的那个寿司不一会儿就又转回来了。
　　喜欢寿司的人大概都对人生怀着那样的希冀，生活那么匆忙，总会一不小心就错过了，但如果有个可以回转的轨道，说不定这片后悔药就能治好你悔青的肠子呢。
　　但后来，乔海才发现，再多再好的后悔药也比不上一如既往的赤子心。后来乔海又发现，好像越多的后悔只能换来越多的珍惜。

　　Paeony时装秀后，乔海一度成为欧美时尚版面争先报道的对象，在Caesar的帮助下，属于乔海的品牌“乔”诞生了。“乔”属Paeony的子品牌，并成为奢侈品牌中少数使用纯中文命名的品牌，乔海将欧美经典和时下流行的元素与中国风结合。
　　不管是优雅白与飘带相结合的“风”系列，还是高级黑与暗纹结合的“夜”系列，抑或是军绿与流苏结合的“野”系列，大地色与钉饰结合的“垣”系列。几个月以来，都在市场上被证明了“乔”的存在感。
　　林韵安这个助理不用再刷盘子洗碗，而是留在乔海身边帮忙收集整理素材。
　　如果说深夜是无边的黑暗，那个电话就是在黑暗中刺向乔海心脏的尖刀。乔海熟睡中，电话在乔海耳边拼了命地呼叫，乔海接起电话，听到了郁辛蕾心灰意冷的哭声。
　　“小海，回家吧，外婆快要不行了。”
　　空气仿佛凝结在那一瞬间，乔海拿着电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然后猛地站起身，他颤抖着双手，拿着手机，看着机票的出票倒计时，心里像有把大火在烧，烧得片甲不留。
　　“这么晚了，你又起来作啥妖？”
　　“外婆快要不行了，我要见她最后一面。”乔海说话的时候，双眼无神，面无表情。
　　林韵安从未见过这样的乔海，她愣在原地，突然想起爸爸、奶奶、妈妈去世的时候，想起林其琛突然消失的时候，想起那个被捏碎了扔在风里飘的自己。

　　飞机上的乔海如同行尸走肉，眼睛半天也不眨一下。他不敢相信这一天竟然这么快的来了，一个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的人要永远离开他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开始恨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自由、随性和洒脱。那些骄傲的自由、随性和洒脱把他和家人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把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
　　不知不觉间，总有爱你至深的人会消失在人海中。
　　如果乔海当时听从乔思诚的想法，到乔氏集团去上班，现在的他，一定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一定不会错过那么多人。
　　乔海还没出机场，机场就围满了记者和来路不明的人群。半年多，乔海的封杀仍然甚嚣尘上，一伙自称盛世张镇尧派来的□□人员，告诉乔海现在不是回来的最好时机，乔海不但不能出这个机场，还必须搭乘回航的班机，回到意大利。
　　隔着隔离栏，乔海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郁辛蕾一身黑衣，面容憔悴，声音嘶哑，她和□□的人群纠缠着，她想来和乔海说话，那群人死命地拦住她，她在□□人员的施压下狼狈不堪。
　　“撒手!都特么给我撒手！”乔海怒目圆睁，不管旁边的垃圾箱干净与否，举起垃圾箱要砸向□□人员。
　　□□人员见势不好，放过了郁辛蕾。郁辛蕾没了力气，从地上爬了过来，隔着栏杆见到了思念已久的乔海。
　　这个刚失去母亲的女人，见到自己想保护却保护不了的儿子，满脸的愧疚和无助。
　　“小海，外婆走了！妈妈知道你现在回不来，妈妈不怪你，可是妈妈真的好想你啊！不知道妈妈在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你回家，你要照顾好自己，是妈妈的错，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让你回来的.....”
　　郁辛蕾哽咽着，又失声痛哭，直到后面听不清她在哭着说些什么。
　　乔海先是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然后眼泪不住地掉，渐渐地，乔海哭泣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难以呼吸，他看着那么爱他的妈妈，郁辛蕾从来都没舍得打过乔海一次，他想着那么好的外婆，他终究还是没能见到外婆最后一面，甚至就连外婆被火化前都不能看上一眼，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无情的闪光灯捕捉着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