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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可惜没如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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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着天花板,周遭漆黑一片。
仅有的两个老吊扇开着,偶尔发出轻微的一声吱呀,下铺已经开始有节奏的打鼾。
她翻个身,从枕头处摸出一个迷你皮卡丘,这是邵婉筠那时送她的。
那一年中考结束,薛祺所在的初中只有她一个人考上了津城高中,分数还刚好卡上了那一届小火箭班,返校拿成绩单的时候,她的班主任还专门请她吃了一顿饭,时近中年的班主任一脸刀刻般的沧桑,只喝了两小杯酒,人就满脸通红,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一定行。
几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所以偶有一句,似乎印象就变得特别深刻。
她带着行李提前一周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没有人和她作伴,兜里揣着暑假在烧烤店兼职挣来的钱,循着指示牌一路的把手续办过去。
时近正午十二点,她才到达最后一站——寝室。
推门而入的时候,邵婉筠正拎着好大一纸袋的皮卡丘往床上倒,很多年之后,电视上出现一个彩虹糖广告,糖豆像彩虹般倾泻的样子让她瞬间想起了这个场景。
“你好啊”,邵婉筠笑着说。
薛祺也笑,可是因为不常笑,所以那笑也看起来怪怪的。
她们一开始的交集,就止步于此。
邵婉筠再次对薛祺说你好的时候,是学校自主举办的一次数学竞赛之后。
实际上邵婉筠并没有参加那次竞赛,参加那次竞赛的人,是南亦谦。
这么算起来,薛祺先认识南亦谦,而后才认识邵婉筠。
她想,不知者不罪,她的那一点小心思,不应当算作非分之想。
那一次的数学竞赛名额,是按照期中考试的数学成绩来定的,数学单科全年级前五十名的同学才能够参加这个竞赛,学校的目的是想培养出一批三年后冲刺清华北大的人才来。
那个时候的薛祺,很吃力的占据着全年级第一、数学第十二的位置。
她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对于学习这种在将来一定会增值的事情,她抓得格外的紧。
竞赛在学校的圆弧大礼堂考试。
她还记得,礼堂的灯光是很柔和雅致的淡黄色,温度调整到人体刚好舒适的程度,酒红色的落地窗帘拉着,周围静静地,听不见上下课的铃声。
形式的庄重,让人也不得不庄重。
她心跳得很快,有一种自己那破破烂烂的生活终于要走到尽头的感觉,这礼堂似乎变成一块肥沃的土壤,她会在这里很好的成长,会开花结果。
“此次考场排列按蛇形方式进行,请同学们尽快按照自己的年级排名找到自己的座位就坐。”
数学组组长老师在讲台上用话筒说。
十二名,她站在礼堂的最后一排数了数,自己的位置在第二列第一排,哎,她在心中轻轻叹一下气,不在第一排的话就好了。
很久之后她想起这一天,仍旧在心里这样叹息,不在第一排的话,就好了。
只是,可惜没如果,
薛祺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中间隔了一个空位,第一列第一排,是这次期中考试的数学单科年级第一,那里贴了小小的一张考号,01。
也不知道是谁,真厉害啊,她想。
“南亦谦,还不快点!全考场就等你一个人了 !”数学组长凶神恶煞地喊。
一颗颗脑袋都冲着门口看过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走进来,人挺拔,步伐不紧不慢。
校服这东西,真是拥有青春的人穿起来才好看啊,薛祺在心里想。
南亦谦手里什么都没拿,“我没迟到,还有五分钟才开考。”
“这么说你还来得挺早?”
他笑一下,“反正不晚。”
整个礼堂都笑起来。
“赶紧的,你位置在那儿。”老师朝01的座位指了一下。
在他坐下的时候,薛祺觉得自己一下子紧张起来,明明中间还空着一个位置。
“同学,有多余的笔么?”
“啊?啊,有,有。”薛祺将手中的黑色中性笔递出去。
考试不带笔,她想要笑,可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事儿笑,只是单纯地,想要笑。
这很无聊,她想。
开考后,薛祺盯着试卷一道道看过去,先将自己熟悉的题目做完,又将自己觉得自己可能做出来的题目打了记号。
她从不去做特别难的题目,相比作出一道极其耗费精力的题目的快感,她更想用这种小技巧拿到更高的分数。
和她的同龄人相比,她提前悉知生存的意义。
她写了一会儿,停一下,旁边的人似乎没有动静,她装作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那个男孩子正双手插在校服兜里,身形懒散地看着卷面,神情倦怠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她又想笑了,当然,这就更加无聊了。
接下来的考试过程中,她的耳朵似乎和她的人分离。
她能够听见他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写两下,好久没动静,写两下,又好久没动静。
这个人似乎很有自己的节奏。
“时间到,停笔,最后一个同学将试卷从后往前传,第一排的同学留下帮忙整理试卷。”
薛祺数着卷子的份数,十一份,够了,她往讲台走,刚想将手中的卷子递出去,身后便伸出一只长臂,男生的声音像是困倦极了,“老师,够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急着往旁边跨了一大步。
南亦谦刚想走,就被老师叫住,“南亦谦,站住。”
礼堂的人已经全部走完了,只剩下讲台旁的三个人,薛祺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尴尬,却又下意识地想要多站一会儿。
“你这题目是怎么答的?就写个答案?”
“题目也没说一定要写过程。”
“哟,你小子跟我玩儿叛逆?”
他单臂搁在讲台上,笑两声,“不敢不敢。”
“下不为例,去吧。”
“谢谢老师~~~~”
考试结束,酒红色的丝绒窗帘全部拉开,玻璃墙周围的青竹全部显露出来。阳光被弧度柔美的竹叶割成一片一片的,他走在石子路上,阳光的碎片就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落。
“哎,这孩子。”老师拿着那份只有答案的卷子翻来覆去地看。
她回过神来,将手里的卷子递出去,“老师。”
“薛祺啊,你是年级第一,但你的数学是十二,这就相当于数学在给你拖后腿,自己平时一定要找找自己的薄弱点,完成一次突破才行,知道吗?”
她乖巧地点点头,“谢谢老师。”
礼堂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将草稿纸和笔袋随手塞进书包,收拾好了,却不想走。
她抱着书包重新在座位上坐下,礼堂的前后门都开着,能够听到细微的风声,她终于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没有把笔还给她,她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像物理书里说的那样能量守恒的话,他欠她一支笔,那么,他们还会再见的吧?
她带着这样忘形的想象起身,却一眼看到了01号座位上的那支黑色中性笔,一下子,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迅速缩小再缩小,压缩成一颗密度极大的球体,被扔进心中最深的角落里。
带着一种不知名的失望,她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张考号纸条,将纸条好好地夹进书里之后,下一秒。她就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可怜,好可怜又好讨厌。
在这样复杂的心绪中,她快步离开了礼堂。
再一次见到南亦谦,是在自己的教室后门。
那天她抱着一摞的语文周记本准备送去语文办公室,在教室后门处被人拦住,“同学,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邵婉筠。”
她一抬头,就认出了他,她抱着一摞本子不知所措,一边忙不迭地答应着好,一边又不知道在往那里走。
南亦谦一边笑一边从她手里接过周记本,“我帮你拿着。”
“好,好,你等一下,我帮你找。”
薛祺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整个人轻飘飘地,走到邵婉筠的座位,邵婉筠正和几个女生聊得开心。
“邵婉筠,有人找。”她轻轻喊了一声。
邵婉筠往教室后门看一眼,南亦谦单手抱着作业本,朝她挥了挥手,旁边的女生立刻跟着起哄。
薛祺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快步走出教室,想要拿回那一摞作业本。
“薛祺你等等我啊,怎么走那么快。”邵婉筠追上来,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要甩开这两个人。
“这是我朋友,薛祺。”
南亦谦将本子递回去,“谢谢你。”
“没事。”她落荒而逃。
她想着要回去撕掉日记本上所细致描摹的关于他的那些猜测,将自己那些隐秘的心绪全部丢弃。
去往语文办公室的路似乎变得无限的长,这一次她不想笑,只想哭。
毫无缘由地笑,会很无聊;而毫无缘由地哭,会很讨厌。
她觉得自己无聊又讨厌,但似乎又比原来自己木呆呆的样子要好一些。
从那以后,邵婉筠便经常找她,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与邵婉筠来往,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心虚。
她没有因为那份虚无缥缈的情绪作出任何伤害邵婉筠的事情,所以,她应当光明磊落地回应邵婉筠的亲近,不是么?
渐渐地,两个人一起去食堂;薛祺去语文办公室拿作业的时候,邵婉筠会跟着她一起去;邵婉筠和她下铺的女生换了床铺;这样许许多多的小细节,渐次编织成两个女生友情的轮廓。
薛祺渐渐地从邵婉筠口中知道,她家和南亦谦家是邻居,从小就在一块儿玩,中考结束,他向她表白,这是一份平淡得没有什么波澜的感情,日积月累的温馨与美好。
这是一个有着绝对走向的故事,她以为绝对到自己只能给出祝福的模样,这根本无从嫉妒。
邵婉筠很好,南亦谦很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就是这样。
直到有一天,邵婉筠提出让她去家里过一个周末。
“去嘛,周末是南亦谦生日,会开趴体,到时候会很好玩的。”
薛祺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好玩”两个字吸引了才会同意去的。
有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想,要是当时没怎么样,就好了。认真想想看,其实不是这样的,最终的结局,从来都不是哪一步走错所导致的,生活远远没有惊险到那个地步。
每一步都是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若你不被诱惑。
。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可惜没如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