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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可惜没如果(二) ...

  •   邵婉筠的父亲因为工作不在家,这让薛祺的紧张少了一些。
      和邵婉筠一起盘腿坐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上聊天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和眼前这个女孩当朋友真的很好。
      “你想吃什么?我妈妈很会做饭哦。”
      薛祺将手中的一块拼图碎片递出去,“我都可以,不挑食。”
      “不挑食真好啊,我就不行,我吃不了鱼,还有豆腐。”
      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大半,那是一整幅的希腊神像图。
      薛祺认真地想了一下,问,“你是受不了腥味么?豆腥味,鱼腥味,诸如此类的。”
      “好像是吧。”邵婉筠穿着淡紫色的吊带连衣裙,纤瘦的身形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小精灵。

      晚餐的时候,铺了餐布的长条桌中央放了很大一束鲜花,她甚至认不出来那是什么花。
      以花为中心,一道道菜舒展排开。
      一个神情安详的女人正从烤箱里端出一个熔岩蛋糕来。
      “妈妈,今晚是有谁要来吗?”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亦谦他们一家要过来,明天亦谦生日,干脆我们两家先聚一下。”
      邵婉筠点点头,拉着薛祺就要坐下。
      薛祺觉得自己动不了,干脆我们两家先聚一下,她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为了不速之客。
      “干嘛呢?坐啊。”
      “嗯。”
      邵婉筠按捺不住欣喜,开始告诉她明天给南亦谦准备的惊喜,可她的灵魂似乎飘到了这张“梦幻”的餐桌上空,她看着、梦着这一切。
      屋子里的灯光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这样大的房间,却没有黑暗的角落,开放式厨房里的厨具藏在看不见的一体式滑柜里,不知道按了哪里,滑柜门便打开,各式厨具一字排开,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厨具博物馆。尤其吸引她的是那个看不见水箱在哪里的两个直饮水龙头,一个热,一个冷,喝水不用先去自来水管接一桶凉水,再灌进两升的热水壶中烧20分钟,热水壶多烧几次,还得想想怎样去除水垢。。。。
      她盯着那个和脏乱差挨不上任何边的厨房,这是一个她似乎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的地方。
      并且,这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
      忽然之间,薛祺像是反应过来了,她猛地站起身,身旁的邵婉筠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我爸爸给我发信息,说生病了,我现在得回家。”
      邵婉筠一听急了,“生病?严重吗?”
      女人放下手中的蛋糕,走到餐桌旁,“吃了饭再走吧,你爸爸是成年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薛祺摇摇头,“谢谢阿姨,我真的得走了。”
      女人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脸上似乎还有一点笑意,说出的话却毋庸置疑,“吃了饭再走。”
      “是啊祺祺,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这边别墅区到你们东区那边的车都没了,挺麻烦的。”
      薛祺似乎有些眩晕,女人打了一个哑谜,她的女儿则给出了谜底。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逮住了的壁虎,要想脱身,得断条尾巴,“家里只有我爸爸一个人,我很担心。”
      “你妈妈呢?”女人问。
      她深呼吸,笑一下,“我妈妈和我爸爸离婚了。”
      尾巴断掉了,可以脱身了。

      邵婉筠家里的司机去接邵婉筠的父亲了。
      薛祺说自己打车就好,女人没有说什么,只是为她叫了一辆车,并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
      “我已经把车牌号拍下来了,你到家给我个消息。”女人的表情还是那么淡,和刚刚没有任何差别。
      是自己阴暗,何以冤枉他人,薛祺在心里想。
      她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间,她在憎恨,在憎恨一种她无比渴望的生活的模样。
      孤独是个好东西,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所有的细微情绪无所遁形。

      车缓缓驶离这座对她而言是梦想又是梦魇的别墅。
      后视镜里,她看见邵婉筠蹦蹦跳跳着去挽南亦谦的胳膊,车越开越快,人越来越小,她想,是自己将他们甩在身后的。
      回到家以后,她给女人发了消息,女人很快回了好的。

      她打开门,看见薛平躺在地上的时候,她想,她刚刚真的只是想说个谎逃掉而已。
      房间里使用的是市面上很普遍的节能灯,节能灯的功率不高,自然亮度也就高不到哪里去,更别提这边居民乱接电线偷电,电压也不稳的情况了。
      灰白的灯光将屋子里也照成灰白的样子,教人莫名想起月光下的坟墓。
      薛祺绕过薛平进了里屋,从他的床底下摸出一个铁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新注射器和几支没有标签的针剂。
      她知道,知道那些针剂是盐酸烯丙羟吗啡酮。
      用于过量吸毒的情况。
      就像现在。

      自打有意识起,她每天看得最多的就是父母打架,一开始只会哭,后来长大一点就会想着怎么能够不让他们打架,再后来就静静地呆在一边看他们打架。
      他爸妈这打架频率实在太高了点,薛祺甚至有想过,如果婚姻是一门学科,他爸妈是同学,就他们这表现,估计后半生都得在写检查中度过。

      里屋的灯被关掉,她从房间里退出来,动作很轻地关上了门。
      楼底下有狗打架的声音,她走到窗户边看了会儿,老旧的路灯已经彻底罢了工,导致她这个“围观群众”啥也没看着。
      她意兴阑珊地走到电视机旁,从地上拿起已经有些泛黄渍的白色热水壶,摸黑走进了厨房,自来水管的流量很大,一拧开就冲得她险些拿不住水壶。
      咔嗒一声,热水壶对准底座,她打开开关,金属丝加热的嘶嘶声便缓慢地响起,她拿着玻璃杯就那么蹲在旁边等。

      津城,夏天的夜晚闷热无比,家里唯一的电扇搁在薛平的床边,她不想自己刚刚被救回来的父亲再被热死。
      田字格窗户被她大大打开,玻璃杯里的开水还冒着热气,她从书包里拿出《无人生还》,看了两页,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看这本书简直就是浪费。
      她重新拿出日记本,一页页地翻过去,说是日记本,更像是账簿,兼职挣了多少钱,生活费多少钱,预计还差多少钱。
      南亦谦,你好,我叫薛祺。
      指尖停留在那一页,小小的长方形纸条被她用透明胶带贴了一层又一层,01号,她轻声念。

      周末很快过去,周日下午,学生返校。
      薛祺在黑板的角落里写道,语文作业交:周记本、小练习。
      “祺祺~”女孩的声音轻快明朗。
      她放下手中的粉笔,笑着说,“你来啦?”
      “你爸爸好点了吗?”
      她点点头。
      邵婉筠挽着她往操场走,“好可惜,你都不知道我们今天上午,超级好玩的。”
      刚放完假,这个时候的学生们都还没有彻底收心,操场上散步打闹的很多。
      她们在篮球场边的看台处坐下。
      邵婉筠的话不多不少,薛祺只需要偶尔应一声给出她想要的反应就够了。
      篮球砸到她们的脚边,薛祺抱起篮球扔下场,南亦谦冲她点点头。
      邵婉筠递给她一只耳机,“听听看,神秘礼物。”
      她那时并不知道耳机里流泻的旋律是什么。
      许多年之后,她偶然从一个广告中听到这段曲子,是木吉他版本的卡农。
      经典的东西永远活着。

      “挺好听的。”
      “是吧?这是南亦谦送我的,明明是他的生日诶,他还给我。。。”
      女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她条件反射般地将手中的耳机丢出去,“这些东西不要跟人分享,不合适。”
      邵婉筠被她的反应弄得一脸错愕,而后又慢慢平静下来,“你是我的朋友。”
      语气和那天晚上的女人相差无几。
      薛祺心慌一下,表面不动声色,“那你就更不能虐我了呀,单身狗还没点儿人权了啊?”
      女孩子笑着伸手轻推了她一下,“你这个人。”
      每一个人,都不是我们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邵婉筠将日记本递还给她的时候,还叫她小心,不要再弄丢了。
      旁观的几个女生吃吃地笑,笑完了,又大声地说,朋友不是这么当的。
      “我。。。”薛祺接过日记本,干巴巴地开口。
      “书包不要再乱放了,这次还好是咱们班同学捡到了。”她笑着说。
      人会在任何场景笑么?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邵婉筠的笑似乎是在告诉她,没有关系,他那么好,你这么想情有可原;又或者是一种隐隐的警告。
      “喂,南亦谦,薛祺也喜欢你诶,你们三个还可以当朋友吗?”有好事者唯恐天下不乱。
      这样的时间,不适合解释,她也没有办法去质问是谁翻开她的书包,又是谁打开她的日记。薛祺快速将日记本塞进书包里,对仍旧噙着笑的女生说,“我先走了。”
      南亦谦将校服搭在肩上,刚刚打完球,人一身的汗,他看着薛祺匆匆地从旁边跑过,又看看邵婉筠,邵婉筠脸上的笑在薛祺背身走掉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太年轻了,年轻到,只能看见亲眼看见的。

      凌晨五点钟,天空隐有雷声,薛祺再次醒来。
      又一年了。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历,六月十五日,今天是他的生日。
      信息栏里有一条未读消息,是一个陌生号码,她打开来,“薛祺。”
      只是叫她的名字,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她略想了片刻,在屏幕上打出顾宁两个字,然后发了出去。
      我什么也不想要说,只想要叫叫你的名字。
      薛祺想,这和她的日记本是多么的像,写满了那个人的名字,却从不肯当面叫一声。

      贴吧的事情彻底蔫了下去,不知道是谁强删了帖子,有人想重新开贴,但也没有什么人顶楼,慢慢地也就沉了下去。

      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学校给他们放了三天假,三天后就要返校准备高三复习。
      薛祺提前找李卫东说明了情况,要求不上晚自习,李卫东也了解她家的情况,再加上有她从居委会那边的盖章,也就同意了她不上晚自习。
      “老师不用说太多,你都明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老师开口。”薛祺收好老师批准的进出校门的条儿,然后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校门口拥了许多家长,个个脖子都伸得老长。
      “才放三天假,打盘游戏都不够。”顾宁将书包甩在肩上,白色T恤被拉扯得漏出锁骨来。
      南亦谦懒得理他。
      “你生日怎么过?”
      “不过。”
      “为啥?”
      “你管我?”
      两个人闲扯着往公交车站走。
      “你家怎么没人来接你了?”
      “低碳生活不行吗?”
      顾宁撇撇嘴,“我们家司机来了,要不要送你先?”
      四周吵嚷,南亦谦连话都不想多说,他挥挥手,“你赶紧走。”

      公交车上拥挤,她死死拉着扶手,避免被挤下车。
      南亦谦被人群挤得很不耐烦,车前部上车的人还没靠近,他就直接往后走,走到门边处,看到了被挤得有些可怜的薛祺,鬼使神差地,他停下了脚步。
      薛祺还是像先前那样,垂着头戴着耳机,这一次,耳机里是Beyond的《情人》。
      两个黑色的书包被人潮挤在一起,她能够感受到硬硬的书脊硌着脊椎,有些疼,又有一丝酥麻。
      低着的脖子越来越疼,她却一动不动。
      人会感知到视线,她不想让他知道。
      知道什么?
      她想,她不是不害怕自己的好感被人知道么?所以,她在”不想“什么?”害怕“什么?
      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去拆解这些心思,她如此迷茫、彷徨、欣喜。
      黑色的运动腕表,细细的白色耳机线,黑色的宽大T恤,挂在书包肩带上的蓝白色校服,这些全部是她所熟悉的。
      这让她产生一种恶意,希望这趟公交车一直一直开下去,直到死亡尽头。
      就算是不跟他说话,不看他,也没关系。
      薛祺闷闷地想,死心这种事情,实在太不容易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可惜没如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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