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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是我的同学 ...

  •   很快就到了考试的日子。
      早上七点半,知行楼里是混乱的读书声。
      第一门开考的是语文,抱佛脚总归还是有些用。

      “好了好了”,李卫东敲敲讲桌,“都去考场吧,把你们的书什么的都收走啊。”
      薛祺打了个哈欠,周六日她还是熬了夜,她没精神地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四十一班,她得穿越大半个校园。
      她随着人流一起下楼,许多人往地下一层去,那里有个很大的小卖部,偶尔背着学校卖香烟给学生,总是男孩子去的比较多一些。
      2B铅笔,没有铅芯了,薛祺有些犹豫,另一个小卖部在食堂那边,绕太远了,于是她走向地下一层。

      地下一层很亮,商家铺设了亮度很夸张的舞台用灯。
      薛祺被这光晃花眼,有种来到地下城的感觉。
      小卖部门口的餐桌旁,顾宁狼吞虎咽地咬着一个没有香芋的香芋面包,薛祺经过的时候,他含糊不清地喂了一声。
      她停住脚步。
      “帮我拿瓶水,脉动就行。”
      她继续往里走,顾宁也许是噎得厉害了,将手里的少半个面包丢进了垃圾桶。
      过一会儿,薛祺走出来的时候,顾宁正在看手机,她将脉动放在桌子上,“三块五。”
      顾宁没看她,伸手拿过水瓶拧开灌了一大口,嗓子眼上的甜腻被压下去,他没什么情绪地说,“钱包在书包里,自己拿。”
      黑色的书包被随意扔在他的脚边,薛祺蹲下身,拉开书包拉链,找出钱包,拿了四块钱,又塞了一个五毛钱的硬币回去。
      他低着头看她的这一系列动作,“喂。”
      薛祺把书包放回原位,转身走了。
      等到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的时候,顾宁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拎着书包走了。

      在小卖部绕这么一圈,等她走进考场时,整个考场已经安静地坐满了人。
      她动作迅速地拿了笔袋,然后将书包放在讲台前回了座位。
      南亦谦就像无数个早自习那样,趴在桌子上睡觉。
      七月初,津城的温度已经很高,监考老师将教室前后门关上,开了空调。
      薛祺觉得自己一下冷,又一下热,晕晕乎乎地。
      老师将机读卡和试卷一并递给她,她各拿一张,然后背过手将试卷往后递,片刻,没有人接。
      “考试了。”她轻声说。
      南亦谦抬起头,没说话。
      “往后传啊。”同一列的同学在他后面轻声喊。

      语文考试两个小时,八点到十点。
      铃声响起的时候,监考老师双手背着站在讲台上,“不要动,每列第一个同学收那一列的卷子,第二个同学收机读卡,没有收完不允许离开考场。”
      她和他一前一后地走过。
      南亦谦看着那个像逃荒一样的人,心中觉得这很对,她就应该是这个姿态才对。
      她必须这样,时时刻刻不敢抬头,每分每秒落荒而逃。

      数学考试放到了下午,同学们都各自回到自己的班级上复习。
      薛祺站在楼下,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十点多的太阳像是开始熟的辣椒,有些呛人了。
      广播上播放着义勇军进行曲,现在是大课间时间。
      她打算到卫生间躲一躲。

      还没走进去,她就停住了脚步。
      是董敏和她的好朋友。
      “喂,贴吧那照片谁拍的,这角度也太刺激了。”
      董敏一边挽校服袖子一边说,“忙着考试呢,我哪知道是谁?”
      “你不也在41考场么,那角度坐着谁啊?你下午考试帮忙看看呗。”
      41考场,薛祺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
      里面的人还在说些什么,她却已经快步离开,不要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要听他们说话。

      她回了教室,教室里面没有人,也不知道检查老师走了没有,她周身有些脱力,趴在桌上缓神。
      “喂。”
      她微微动了动,没有抬头。
      顾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看见她的时候跑回来,她一如既往地不理他,他也不生气,坐在南亦谦的座位上,刷那个新鲜出炉的帖子。
      他往下翻,帖子里有五六张照片,有考试时薛祺给他递卷子的场景,有两个人埋头写卷子的场景,还有考试结束时两个人擦肩而过收卷子的场景。
      帖子很容易地就被顶了上来,底下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
      “这两个人居然看上去莫名的配诶。”
      “何止是配啊,之前的事情简直就够他们拉拉扯扯一辈子的。”
      “楼上的,你几岁啊谈一辈子?”

      梦境连绵无垠,薛祺断掉所有通往外界的路,她什么也不想听,也不想说。

      夏天的体育器材室里,一半阴影一半阳光。
      “说,你爸爸在哪儿!”南亦谦揪着她的校服领子。
      薛祺脸涨得通红,愤怒,羞惭,难过,阴狠交织在一起,她去抓那只手,狠狠地将他推开,她胸口起伏剧烈,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冷笑着说,“人是我杀的么?你找我干什么?你这么厉害,直接找薛平不就行了?”
      他一脚踹翻了旁边装着排球的筐。
      “南亦谦,你敢再这么对我。”她眼睛红红地,转身走了。
      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回想起来,这竟然是那段灰败的青春里唯一一次叫他的名字。

      那一天,南亦谦一个人在体育器材室里待了一下午,他脑子和心像是快要炸裂开来,一会儿怪薛祺心硬冷漠,一会儿怪邵婉筠跟这种人交朋友。
      他大概会一辈子记住十五岁这一年,在他没有力量的时候,他失去了喜欢的青梅;在他什么也不能做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像魔鬼的女孩。

      薛平在外逃了两个月。
      那两个月里,学校的所有同学看到她都指指点点,一夜之间,她似乎从一个谁也不在意的人变成谁都想来看一眼的人,老师建议她休学一段时间,她笑着对老师说不用了,不要因为这些事情耽误功课。
      她依然好好上课,依然考年级第一,是的,那个时候她还傻乎乎地一定要考年级第一。
      座位上被人丢满垃圾,她安静地清扫完,然后第二天最早一个到教室,用阴郁的眼神死盯着几个手里拎着垃圾的男男女女,再后来,他们也就不来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薛祺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叫她给薛平送钱。
      她回了个好过去,然后第二天向班主任请病假出了学校,在外的两个小时,她装作不知道身后悄悄跟着的便衣警察。
      回学校的时候,她书包里揣着两包维c银翘片,还有一把水果刀。
      送钱的日子约在她周五放假的那个下午,津城郊外。
      那一天,她做完了一整本的英语阅读,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她又是最后一个。
      薛祺照例一个人去了羽毛球场,掏出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响一声,响两声,响三声。
      她喃喃自语,“也没有换号码,为什么总不接呢。”

      周五那天上午的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等她满头大汗地回到教室时,发现自己的书本已经被扔了满地,书包也被人打开,东西全部被倒在地上,空牛仔包则被扔在另一边。
      薛祺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圈,看了看教室里的同学,他们站得很远,嘻嘻哈哈地说笑,她轻晃一下头,蹲下/身开始收拾东西。
      水果刀。
      她一下子慌起来。
      将桌椅搬开,书本胡乱塞进箱子里。
      南亦谦捏着那把全新的绿色水果刀站在她面前,“在找这个?”
      她猛地抬头,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放进书包里。
      “你怎么像个神经病一样?”他轻飘飘地说。
      薛祺埋头收拾东西,“怎样都不关你的事。”
      他冷笑一声,“不关我的事?那你把邵婉筠还回来!”
      薛祺一下子丢掉手里的东西,站起身,她声音不大不小,“还?我不欠你的,还什么还?”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停止了心不在焉的说笑,视线被这两个人吸引。
      顾宁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见南亦谦和薛祺的对峙,他拨开人群,“让一下啊,真他妈当看热闹不要钱啊!”
      人群里小声嘟囔了几句,又被顾宁吓回去。
      顾宁走到南亦谦旁边,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往外走,南亦谦一拳头就上去了,旁观者一阵惊呼,顾宁跌坐在地上,他踉跄着站起来,“走吧。”
      薛祺继续蹲着收拾东西,她轻轻碰一下顾宁的脚,示意他让开。
      “走吧。”顾宁低头看了薛祺一眼。
      南亦谦暴力地拨开人群走了出去,顾宁跟了出去。

      薛祺没有回家,也没有拿钱。
      坐在公交站台等车的时候,她想,邵婉筠,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欠你,而是作为你的朋友,做一些朋友该做的事情。
      她没有错。

      校门口,南亦谦和顾宁准备叫车。
      津城高中所在的这条街道已经被接送学生的车塞得水泄不通。
      “算了,坐公交吧。”顾宁说。
      南亦谦盯着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好啊。”
      薛祺正在心里计算线路,面前的俩个人她就当没看到。
      下午四点多,太阳斜了斜,可热度并不减,旁边奶茶店里的冰沙果汁已经卖断货,老板正满头大汗地打电话要补原材料。
      顾宁轻推一下南亦谦,“行了行了,你今天还想打我第二拳呗?”
      南亦谦看了他一眼,往旁边站了。
      “这就对了么。”
      “闭嘴。”
      薛祺眨一下眼睛,眼眶发烫,呼吸沉缓,她想,大概是发烧了,她拿出前天买的药,没有水,干吞了八颗下去。
      维c银翘片的外表是一层糖衣,化在舌尖有一种很怪异的甜。
      顾宁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薛祺,又看看那个盯着薛祺出神的南亦谦,他想抽烟,这会儿没得抽,他只好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靠着站牌。

      南亦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她下了公交车,他站在马路边,看着公交车上靠窗睡着的顾宁,觉得自己大概有点疯了。
      薛祺下车的地点,是津城城边一个村子的路口。
      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她双手拉着书包带,走得不快,途中还停下系了鞋带。
      暮色渐至,白日暑气残存,村里的温度大概要比城里低些,视野也更空旷一些。
      南亦谦有一种直觉,她应该不是回家。
      那把水果刀,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想干什么?

      他远远地看着她走进一个很破败的院落。
      警笛声响彻昏黄的天际,一个便衣警察在前面带路,身后跟着十几个警察冲进院落。
      南亦谦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放得很慢,他快步走过去,走到院落的锈红色门口,被一名警察拦住,推到一边。
      押出来的,是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男人,不是薛平。
      “我是她同学。”
      警察没理他。
      “我是她同学。”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眼泪快要忍不住的感觉。

      院子里很厚的尘,墙边已经生了野草,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一名女警察正轻轻捏着她的脚踝,问她有没有事。
      他走上前,忍住战栗,“你故意的。”
      她没说话,浑身脏兮兮的,校服大得像龙袍,脸上一个很明显的五指印,估摸着是刚刚挣扎的时候被扇了一巴掌,身上那件他最讨厌的劣质白T恤被撕破了领口,好在她套了校服外套。
      南亦谦晃了一下神,想起来,她好像冬天也穿得跟现在差不多,不怕冷,不怕热的。
      就像现在,也不怕死。
      她除了受了伤,脸上也没什么恐惧的表情,也没有哭,头发上粘了几个细小的野草子,拢拢不整的衣衫站起来,“你不走吗?”
      南亦谦冷漠地看着她。
      “别那么看我,我不欠你。”
      他扭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她将藏在后腰的水果刀抽出来,扔在干枯发黄的乱草丛里,然后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南亦谦被一起带到了警局。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一直在听薛祺讲自己的计划,听她讲怎么利用便衣警察,听她讲薛平奸/杀邵婉筠的那一晚有可能是吸了毒。
      两个做笔录的警察对视一下,赤条条的,什么也不拥有的人,总是让人觉得恐惧。
      他想要呕吐。
      她的这个计划,让他觉得她像是巫婆,手里捏着紫黑色的汤药,说不出的阴郁笼罩着他。
      南亦谦低着头,看见她的裤腿处粘着几颗苍青色的小疙瘩,仔细辨别一下,他认识的,他在书上看过,是苍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来没有。

      “好了,到你了。”警察给他递一杯水。
      “叫什么名字?”
      “南亦谦。”
      “和薛祺什么关系?”
      “同学。”

      大课间结束了,教室里再次变成一锅沸腾的水。她睁开眼,她的位置靠窗,阳光已经将她的半边脸晒得发烫,断掉的梦境让她还有些懵。
      和薛祺什么关系。
      同学。
      他是我的同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他是我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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