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鬼纪事》下雪时

17、017

　　万世极乐教的糕点确实不错。

　　星乃雪枝吃完两块点心，童磨亲手给她倒茶，她也喝了，不过整个过程中，童磨和身后的蝴蝶姐妹都一声不吭，哪怕她心理素质强大，在这种对比下也不禁觉得尴尬。

　　她放下茶杯，思索片刻后主动开口：“烦恼没有，问题倒是有一个。”

　　童磨兴味盎然地撑起脑袋，笑道：“说来听听。”

　　“你刚才提到了同伴，你认识很多鬼？”

　　“也没有很多，”童磨示意她看向周围，“你看，我平时都有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很少出门闲逛。”

　　“不过我记得有一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天上没有太阳，雪下得很大。看到外面美丽的雪景，我也忍不住想要出去逛逛。
　　然后我遇到了一对兄妹。
　　妹妹全身黑漆漆的，就好像烧焦的木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哥哥抱着只剩一口气的她在街上奔跑，最终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童磨说着，双眼毫无预兆地流下两行泪水。

　　“他们真的可怜了。”

　　“……”星乃雪枝看到他的眼泪，头顶差点没飘出问号来，她身后的蝴蝶香奈惠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迅速从地上站起。

　　“当时那种情况，即使是我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蝴蝶忍厉声问：“你让鬼舞辻无惨把他们变成了鬼？”

　　童磨眼泪淌得更凶了，“如果不变成鬼，妹妹就会死去，重视她的哥哥也会想要跟随而去，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实在太感人了，就算是作为鬼的我也不忍看到这一幕出现。”

　　好像有点道理……？星乃雪枝还没琢磨出他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就听到身后传来刀锋嗡鸣声。
　　她回过头，看到蝴蝶香奈惠握住刀的手青筋暴起，望向童磨的浅紫色眼里都染上了红色。

　　蝴蝶忍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道：“姐姐别冲动！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想要激怒你——”

　　“嗯？”童磨的眼泪止住了。
　　他像是才意识到蝴蝶香奈惠的愤怒，连忙说：“抱歉，我没想到这个故事会让你这么生气。”

　　他抬起手，三两下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然后像是没事人一样，重新露出笑脸。

　　“你在替他们兄妹担心？放心吧，他们过得很好。”童磨笑着说，“他们很幸运，不仅顺利转化成鬼，还爬到了上弦的位置，都快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他用灿烂得毫无阴霾的笑脸，说出了世界上最恐怖的话。

　　那对兄妹成为了和童磨一样的上弦？那是吃多少人才能获得的力量？
　　星乃雪枝心底忍不住发寒，握住茶杯的手轻颤了一下。

　　蝴蝶香奈惠比她更早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她脸色铁青，攥住日轮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下一秒她就会对童磨出手。

　　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她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看向童磨的眼里全是憎恶，不复先前温柔。

　　被她用几乎能刺穿身体的目光盯住，童磨的笑容没有半点变化。

　　他转头问星乃雪枝：“你只有这个问题想问吗？”

　　“不是……”星乃雪枝回头看了一眼蝴蝶香奈惠，掩饰住眼底的担忧，飞快说道，“我真正想问的是你认不认识珠世？听说她也是鬼？”

　　“珠世？”童磨语气停顿了一下，因为在这个瞬间，鬼舞辻无惨往他脑子里灌输了无数话语。
　　大致意思都是“她怎么会知道珠世”“绝对不能把情报给她”，情绪强烈到都快把属于童磨本身的意识淹没了。

　　童磨只好说：“我不知道。”

　　“你明明就知道。”星乃雪枝看着他。

　　“看我也没用，那位大人不想让你知道，我也没办法。”

　　童磨摊了摊手，虽然他认为把珠世的消息说出来会发生更有趣的事，但他更不想自己的脑子被无意义的垃圾话塞到爆炸。

　　星乃雪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珠世的问题是她临时起意问的，鬼舞辻无惨不可能提前预知这点，童磨却说鬼舞辻无惨不想让她知道答案，这是在告诉她鬼舞辻无惨就在附近？还是鬼舞辻无惨能够通过童磨听到他们的对话，并且向他传达命令？

　　星乃雪枝觉得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不过既然这样，再问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信息。
　　她想到这里，立即站起来说：“我问完了。”

　　鬼舞辻无惨没有意识到童磨泄露了鬼和他之间存在特殊联系的事，看到星乃雪枝向门口走去，毫无防备地对童磨露出了背后，他急不可耐地催促：“快动手！杀了她！”

　　收到命令的童磨唇边笑容加深了些许。

　　他拿起案桌前的绘扇，与此同时，蝴蝶香奈惠大步越过星乃雪枝，走到童磨的面前。

　　童磨看到她的动作，歪着头开心问道：“你也想和我聊聊？”

　　蝴蝶香奈惠脚步一顿，当真没有继续上前，对他发起攻击。

　　她只是站在不远处，俯视坐姿随意的童磨许久，缓缓开口道：“我曾经以为，哪怕人已经变成鬼，他们内心也依旧保留着属于人类的部分，只是这部分被鬼舞辻无惨灌注的丑陋本能给掩盖住了。”

　　“只要找到合适的契机，深藏在他们身体里的、那属于人类的部分，一定会觉醒……”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我遇见了你。”

　　她低头望着童磨，一字一顿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鬼。”

　　星乃雪枝已经退到门边，听到蝴蝶香奈惠的话，也抬眼望了望童磨。

　　童磨耐心倾听她的话语，并且在恰当的时候表露出好奇，脸上的表情生动又活泼。
　　但他对于蝴蝶香奈惠这个心存杀意的人，和刚才面对星乃雪枝没有半点区别。
　　不管是开心也好，悲伤也罢，他脸上的表情永远都凝固在一个精准的刻度，越看越让人觉得像是虚假的面具。

　　然而随着蝴蝶香奈惠的话，童磨脸上的面具裂开了。

　　蝴蝶香奈惠说：“虽然你现在是鬼，但是，哪怕作为人类时，你也不曾体验过任何美好吧？”

　　“没有开心的感觉，更不知道什么是悲伤——”

　　“住口！”童磨蓦地打断她。

　　她的话仿佛蕴含着特殊的意义，把童磨脸上虚假的笑容一点一点敲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意，童磨用琉璃色的眼瞳冰冷地注视蝴蝶香奈惠，蝴蝶香奈惠顿时笑出声。

　　形势一下子逆转了，游刃有余的变成了蝴蝶香奈惠。

　　她说：“虽然你坐在这里，可我能够看到却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就在刚才，你说出那个故事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哪怕你拥有和人类相同的身体，你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他们拥有的东西，不管你怎么模仿，你仍然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无法明白——”

　　童磨手上的绘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两把，颜色也转变为了金色。
　　他声音低沉：“你真的，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恶劣的女孩……”

　　“你才是！”

　　蝴蝶香奈惠抬起手，改为双手握刀的姿势，刀尖对准他。
　　她大声道：“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其实你比故事里的那对兄妹更可怜！因为你从来、从来都没有！作为一个人类，真正的活过！！”

　　在她这句话说出口时，室内忽地一冷，风从前方刮起，晶莹剔透的冰块从前方飞来，以最快的砸向星乃雪枝的脑袋。

　　星乃雪枝赶紧打开门，伴随着蝴蝶忍提高音量的提醒，轰地一声，拉门的木板被强大的力量击碎了。

　　一朵盛开的冰莲绽放在她原本站立的位置，从冰莲处传来丝丝冷气，比外面的温度更为寒冷。

　　“这是……？”

　　她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门内，蝴蝶香奈惠和蝴蝶忍一左一右围住童磨，他们的身边的冰莲被击碎了，变成无数冰晶碎块掉落在脚边。

　　星乃雪知道自己这点能力在上弦面前根本不够看，因此没有主动凑上去。

　　而且，童磨在被激怒的情况下也没有只攻击蝴蝶香奈惠一个人，还分出了精力袭击她和蝴蝶忍，这样的表现明显要比以前的鬼难对付得多。

　　要是继国缘一在就好了，星乃雪枝忍不住这么想。

　　“你是不是在想我？”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咦？”听到熟悉的声音，星乃雪枝眼睛亮了亮，侧头看到继国缘一站在她的身侧，正用手撑着下巴，对屋内的情况进行观察。

　　继国缘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遇到另外的上弦，还是和鬼杀队的柱一起，璀璨的红色眸子不由得浮现出深思之色。

　　“现在怎么办？”星乃雪枝问。

　　室内的蝴蝶姐妹配合默契，暂时看起来和童磨不相上下，星乃雪枝担心自己贸然出手反而会变成帮倒忙。

　　继国缘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她的话回过神来，问：“你的枪射程多少？”

　　“两米。”星乃雪枝答道。

　　“嗯……先在这里等待机会。”继国缘一看了眼室内，很快得出结论。

　　童磨的血鬼术覆盖范围很广，星乃雪枝没有学过呼吸法，根本无法靠近童磨，更别提用枪了。
　　不过她和继国缘一都没有气馁，他们的眼睛紧紧盯住房间里的战场，希望能找到机会出手。

　　看了片刻，星乃雪枝无奈道：“童磨的能力克制我……鬼舞辻无惨派他来给猗窝座报仇，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还以为当时鬼舞辻无惨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童磨，毕竟他对童磨表现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没想到童磨这么厉害。

　　继国缘一提醒道：“童磨的血内含有剧毒，他正在把血制成粉末，用扇子传播。”

　　星乃雪枝赶紧用手捂住口鼻，然后对屋内的蝴蝶姐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在她和继国缘一说话时，屋内的童磨和蝴蝶姐妹已经交手好几轮了。
　　听到她的提醒，童磨遥遥望了她一眼。

　　“你连这都知道？看来不能放任你不管了。”他用扇子发动能力，“血鬼术·结晶之御子。”

　　从金色的铁扇中飞快钻出一个半人高的冰晶人偶，直奔星乃雪枝而去。
　　蝴蝶香奈惠专心进攻童磨，辅助她的蝴蝶忍想要拦住这个人偶，却发现人偶停了下来，对她使出和童磨一样的血鬼术。

　　“你也想要吗？”童磨对蝴蝶忍说，“那也给你一个好了。”

　　又一个冰人偶从铁扇跑出，来到首先出现的那个冰人偶旁边，共同对蝴蝶忍发出攻击。
　　两个人偶一左一右围住蝴蝶忍，冰霜迅速覆盖了她周围的区域，蝴蝶香奈惠想要过去帮忙，又被童磨的血鬼术绊住。

　　蝴蝶忍透过冰霜看到蝴蝶香奈惠的剑术乱了，连忙喊出声：“姐姐不要过来！我可以的！”

　　其实她应付两个冰人偶已经非常吃力了，在他们的进攻下，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死去，可她还是不想让姐姐担心自己。
　　只是人偶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姐姐面对的童磨只会更危险，不能让她担心……
　　蝴蝶忍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她专注地对付眼前的两个冰人偶，不断挡开血鬼术的攻击，同时缠住他们，让他们无法去攻击蝴蝶香奈惠和门外的星乃雪枝。

　　呼吸法给蝴蝶忍身体造成的负担逐渐加重，在思绪变得迟缓，连视线都开始模糊时，清脆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入她的耳朵。

　　“小忍，闪开！”

　　蝴蝶忍已经无法思考了，她顺应本能，遵从了那人的想法，一个纵身从两个冰人偶的围攻中跳出。
　　同一时间，黑色的圆球从门口方向扔来，砸在准备追击她的冰人偶上。

　　只听“滴”一声，圆球如同点着了的火药，瞬间炸开。

　　刺目的火光从圆球绽出，刹那便吞噬了童磨造出的冰人偶。

　　轰隆！！

　　爆破产生的强烈冲击力波及到附近的蝴蝶忍，高温气浪把她的身体掀翻，连同地上炸开的木板一起，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

　　又是“滴”“滴”两声，撞得晕头转向的蝴蝶忍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爆炸声再次响起。
　　冰块和木屑噼里啪啦地打在身后的墙壁上，蝴蝶忍抬手遮住脸，等到暴雨般的轰鸣过去后，她才艰难睁开眼。

　　突如其来的爆炸把室内搅成一团乱，作为装饰用的屏风和帷幕在强劲的冲力下撕裂成了碎块，蝴蝶忍原本落脚的地方炸开了几个深深浅浅的坑，木板和泥土溅得到处都是。

　　那两个难缠的冰人偶不见了踪影，蝴蝶香奈惠和童磨战斗的位置变成了一面竖立的冰墙，像是童磨用来防御爆炸所建立的。
　　蝴蝶忍看不清冰后的情况，只能用手中的日轮刀撑住地面站立起来，企图向冰墙靠近。

　　这时又一个黑色小球从门口方向飞来，击中了那边冰墙，和冰后高大的身影。

　　轰——！！！

　　火光燃起，蝴蝶忍下意识抬起手护住头部。

　　然而她还是看到了爆炸形成的那一刹那，那非同一般的景象——

　　黑色圆球凿穿冰墙，击中冰后的童磨，这才爆炸开来。

　　炸开的圆球瞬间贯穿童磨，摧毁了他的身体。
　　他比常人更坚韧的身体在这爆炸中与纸片无异，血肉自他的身体中碎裂、迸发，犹如地狱中绽开的盛大花朵。

　　那些数不清的血花溅到天花板上，飞到墙壁上，滴落到地上，童磨构筑出来的冰霜世界就这么化作了血色地狱。
　　就连地上零零碎碎的冰块碎片都折射出令人晕眩的猩红色彩。

　　一道身影轻盈地从这血色炼狱中飞出。

　　蝴蝶香奈惠身姿优雅，犹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她手持日轮刀，灵巧地在空中翻转一圈，轻盈落地。

　　刀收入鞘中，华丽的蝶纹羽织在她身侧缓缓垂落，爆炸的轰鸣也恰好在这时划下句号。
　　她在这消逝的声音里低下头，一颗白橡色的人头同时滚落到脚边。

　　人头颈部以下全部炸碎了，但是童磨还活着，他的脖颈处血肉不断蠕动，想要长出新的身体。

　　他对上蝴蝶香奈惠浅紫色的眼睛，眼里“上弦”的字样清晰可见。

　　蝴蝶香奈惠还未说话，他便熟练地弯了弯眼睛，想要露出一个笑脸。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

　　似乎是觉得这个笑容不合时宜，他话说到半途，又改成了摇头。
　　可他没有意识到只剩下一个头要做出这个动作有多么不容易，在头动起来的瞬间，这个动作便不再受他的控制了。

　　头颅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一圈，再停下来时，童磨神色僵住了，连眼神都有些发直。
　　迎上蝴蝶香奈惠略显微妙的目光，童磨吸了吸鼻子，心酸道：“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