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鬼纪事》下雪时

18、018

　　门外，看到童磨整个身体都炸没了，星乃雪枝松了口气。

　　她面前摆着银白色的炼成阵，制造爆炸的黑色圆球每隔几秒就从中间冒出来一个。
　　她把几个圆球捡起来，抬脚想要走进屋内，继国缘一伸手拉住了她。

　　“不要过去。”继国缘一说。

　　上弦的再生速度很快，哪怕童磨整个身体都炸没了，也能快速生长出来。

　　随着童磨吃的人越来越多，就算是一直有观察他的继国缘一也不知道他的极限到底在哪。

　　星乃雪枝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把脚缩回来。

　　她低头看了看继国缘一拉住自己的那只手，比上次看到的更为真实，几乎与常人无异了。

　　继国缘一没有在意她探究的目光，继续观察室内的情况。

　　蝴蝶香奈惠低头看着童磨，对他的话还未做出反应，童磨又开口了。

　　“看到我变成这样，你觉得痛快吗？”

　　童磨的脸上已经沾满尘土和木屑，还有他自己的鲜血，显得格外狼狈。
　　他说话时嘴里尖锐的牙齿暴露无遗，远处炸开的一块木板下，他断掉的那只手悄悄拿起了落在旁边的金色铁扇。

　　蝴蝶香奈惠距离童磨很近，虽然她一直防备着童磨，但这么近的距离下，哪怕她实力很强，童磨也有信心能够重伤她。
　　不过童磨没有那么做。

　　他喜欢看这些猎鬼人发现希望再陷入绝望的样子，如果这种表情出现在蝴蝶香奈惠身上，一定会让她变得更美。
　　更何况星乃雪枝也在不远处看着。

　　鬼舞辻无惨想必也会对这个即将到来的画面很满意。

　　童磨对自己的断手还存在感应，拿到扇子后，他没有立即发动攻击，而是在脑内安抚了一下让他再生出新身体去除掉星乃雪枝的鬼舞辻无惨，然后仰头看着蝴蝶香奈惠。

　　他说：“鬼的体内仍然残留着属于人类的部分，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就能觉醒……说出这些话的你，是不是仍然对鬼怀有善意，甚至心存希望？你觉得他们还能变回人类？”

　　蝴蝶香奈惠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更没想到童磨在这时候还能游刃有余地抛出问题，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童磨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想过，人和鬼有朝一日也能和平共处？”

　　蝴蝶香奈惠紧皱眉头，并不搭腔，童磨又说：“我很久以前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你应该早就调查过万世极乐教了吧？我的那些信众们不仅不知道我是鬼，还从我这里得到了安宁，生活得比以前更开心了……”

　　看到蝴蝶香奈惠因为他的话神色微动，童磨笑容愈发灿烂。

　　但就在这时，蝴蝶香奈惠忽然开口道：“你不应该提万世极乐教的。”

　　童磨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只见她脸上些微的动摇没有扩大，反而消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对童磨的无尽杀意，甚至比刚才动手时更甚。

　　“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人。”蝴蝶香奈惠说。

　　童磨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无法让她忘记曾经在地下室里看到的那一幕。
　　十数个尚在花季的少女的人头被童磨制作成摆件放置在桌上，或是插进花瓶里，她们就是童磨口中所谓的得到了安宁的教众。

　　“他们全心全意信任你，你却把他们带进了地狱。”

　　蝴蝶香奈惠将手按在刀柄上，就要对童磨出手，看到童磨又要说话，她打断道：“不必再多费口舌，你的话不仅无法让我产生向往，反而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不管是从身体还是心灵的角度来说，你都是彻头彻尾的、令人作呕的恶鬼！”

　　“哪怕你眼中的世人再愚昧无知，也不及你万分之一的丑恶。”

　　童磨听到她的话后极为不满，笑容也拉了下来：“她们都是自愿的。”

　　蝴蝶香奈惠没有回答，但她看童磨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一切，那就像是在看一个比鬼更丑陋的怪物。

　　童磨不由得说：“这世间有太多她们无法承受的苦难，所以她们宁愿献上自己的生命，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只是做了她们希望我做的事。”

　　对童磨的辩解，蝴蝶香奈惠显然无法赞同，她的呼吸骤然转变为急促且有力地的形式，搭在刀柄上的手也飞快收紧，察觉到她的杀心，童磨藏在木板下的断手也抬起了铁扇。

　　不过他没有立即动手，而是颇感意外的望向了门外。

　　一群穿着万世极乐教信徒服装的人突然从院外冲进来。

　　这群人来势汹汹，不需要继国缘一提醒，在房间外的星乃雪枝就已经跑上前方走廊，想要拦住他们。

　　“前面很危险，不要过去……”

　　领头的人居然是先前出现在童磨房间内的少女“浅香”，远远瞧见童磨房间内一片狼藉，她眼眶都红了。
　　还没等星乃雪枝把话说完，浅香已经带着那些人将她推到一旁，穿过走廊跑进房间。

　　星乃雪枝被推的踉跄了一下，全靠继国缘一扶住肩膀才没有摔到在地上。
　　她没有和继国缘一多说，连忙跟了上去。

　　“那些人是你叫回来的？”蝴蝶香奈惠下意识向眼前的万世极乐教教祖发出了询问，随后意识到这变故很可能会让他因此脱困，便不等他回答，立即拔刀斩向他的头颅。

　　繁花自刃尖上绽放，绚丽至极的刀光迎面而来，童磨却只是微笑了一下，他藏在暗处的扇子轻轻摇动，房间内洒落在四处的血迹瞬间化作冰雾，齐齐涌向童磨所在的位置，遮住了蝴蝶香奈惠的视线。
　　童磨鲜血化成的冰雾带有毒素，蝴蝶香奈惠还记得星乃雪枝先前的提醒，连忙屏住呼吸。
　　这时耳边又传来刷刷两声，木板下的铁扇前凝出无数冰针，飞向蝴蝶香奈惠的要害，迫使她改变了攻势。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让蝴蝶香奈惠无暇顾及童磨，童磨也趁这个机会，让散落在房间各处的身体部件飞出来，勉强拼合出了原本的身体，然后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明明再生出新的身体更方便一些，但他没有选择那么做，哪怕鬼舞辻无惨已经在脑子里疯狂质问他了。

　　与此同时，万世极乐教的人也冲进了房间里。

　　房间内充斥着血腥气，童磨也满身是血，身体各处还残留着接合时未消退的伤痕，脸色苍白得好似一具刚拼合好的尸体。

　　不少人因为他的新形象犹豫了，名为浅香的少女却毫不迟疑地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在童磨的身前。

　　围绕在童磨周围的冰雾侵入她的呼吸，比冬天更寒冷的毒素一点一点顺着血液在她体内游走，逐渐冻结她的身体，她好似全然不知，唇色发白却仍然大声喝道：“你想对教祖大人做什么？”

　　蝴蝶香奈惠因为她的质问怔了一怔。

　　浅香又对其他人喊道：“你们怎么还愣着，平时教祖大人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那些人方才如梦初醒般的冲上前，把蝴蝶香奈惠团团围住。

　　“等等，我不是……”

　　蝴蝶香奈惠还没说完，浅香又说：“把她的刀抢过来！”

　　话音一落，数位信众便向蝴蝶香奈惠伸出了手，蝴蝶香奈惠自然不肯让他们夺走日轮刀，但也不能随便伤害他们，行动还是以避让为主。
　　一来一回，就让他们逼得离童磨越来越远了。

　　那些信众闯进来后，亲眼看到了他们心目中如天神下凡的教祖大人成为了鬼魅般的存在，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温和，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知是信仰的崩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信众们听从了浅香的命令，眼里只剩下了抢走日轮刀这个选择。
　　仿佛只要阻止蝴蝶香奈惠，就能让童磨变回原来的模样一般。

　　在蝴蝶香奈惠和那些信众纠缠时，浅香用略带哽咽的声音对童磨说：“教祖大人，您快逃走吧！”

　　童磨正在用袖子仔细擦拭脸上的血迹，闻言略感茫然地低下头，问她：“逃走？”

　　浅香用力点了点头，童磨却说：“不，我怎么可能逃走呢。”
　　他想要像往常一样伸手揉揉浅香的头，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只好遗憾地放下手。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他略微提高了声音，对蝴蝶香奈惠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和鬼和平共处。”

　　他脸上再次出现了弧度完美得令人不适的微笑，说话时嘴角尖牙若隐若现，如同恶魔之语。

　　“你的理想实现了——就是现在，就在我这里。”

　　蝴蝶香奈惠动手打晕想要拦住她的教众，闻言怒道：“闭嘴！”
　　“他们只是被你蛊惑了！”

　　“我可没有那样的能力，他们都是自愿跟随我的。”

　　童磨还没说完，浅香突然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用快要冻僵的身体环抱住童磨，乞求道：“教祖大人，您快走吧！”

　　“您答应过我会一直在的，您绝对不能有事！”

　　童磨顺着她泪眼朦胧的视线望去，看到星乃雪枝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把银白色的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星乃雪枝没有学过呼吸法，是蝴蝶忍趁乱把她带到童磨身边的。
　　那些信众闯进来时，他们没有去帮蝴蝶香奈惠，就是为了等待这次机会。

　　哪怕不知道那把枪代表着什么，浅香依旧明白那是能够威胁童磨的东西，这才用身体抱住童磨。

　　可童磨比她要高大许多，她怎么也不可能将童磨完全护住，因此她才急得哭了出来。

　　童磨看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因为沾到自己的血和灰尘，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伸了伸手，把附近被蝴蝶香奈惠打晕的教众身体拉过来，作为人墙挡在自己和浅香的面前。

　　浅香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惊住了，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拽住童磨的衣服，不断地摇头，吐出一连串模糊的词语。

　　童磨便说：“别怕，他们不会开枪的。”

　　仿佛应和他的话一般，外面响起了蝴蝶忍的声音：“卑鄙！”

　　童磨自动过滤了蝴蝶忍的话，再次对着浅香叹起了气。

　　从星乃雪枝拿起枪开始，鬼舞辻无惨就不断向他传递害怕和想要逃跑的情绪，就算是他心志坚定也免不了要受影响。
　　更何况这种心情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他也觉得新奇得很。

　　等到浅香勉强收住眼泪，他对浅香说：“我要走了。”

　　第一次逃跑，想必会很有趣。

　　童磨慢慢拉开了浅香的手，用刻了字的双眼认真打量着她。

　　浅香成为童磨的侍女已经好几年了，她比以前待在童磨身边的女孩更乖巧听话，因此童磨决定把她留到最好的年纪再做打算，没想到她今天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

　　活了这么多年，童磨不止一次见证过奇迹的发生，就像他所讲的故事里那对兄妹——哪怕再弱小的人也有他们想要保护的东西，并且会因此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可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想要保护的，根本就是怪物呢？
　　那时候，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奋不顾身吗？

　　……到此为止了。

　　“以后就没有万世极乐教了。”

　　童磨说：“很抱歉，你做的点心，我也没有机会继续品尝了。”

　　浅香环住童磨的手臂也满是血污，她任由童磨把自己拉开，没有做任何抵抗。
　　就在童磨以为她会彻底放弃时，她突然抓住童磨的手臂，力道大得让童磨的手都停顿了一下。

　　她执拗地说：“不对！教祖大人，您说过绝对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嗯？”这下，就连童磨都开始惊讶了。

　　哪怕她刚才带人闯进来时，他都没有这么惊讶过。

　　浅香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童磨现在的样子——身上血迹斑斑，脸色惨白，眼里浮现着令人惊悚的刻字——就算是这样，她对他的态度也依旧没有改变。

　　在这些闯进来的教众里，浅香不是跟随童磨最久的，却是唯一一个什么也没问，毫不犹豫保护在他身前的。

　　因为她这些话，鬼舞辻无惨那边甚至产生了嫉妒的情绪。

　　“为什么？”童磨忍不住问。

　　浅香想也不想就说：“我流落街头，任人打骂，被要求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乞讨的时候，是教祖大人把我带了回来。教祖大人教我识字，给我讲故事，还教我唱歌，在教祖大人这里，我不再是乞丐，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是教祖大人让我明白了人生的意义，让我能够像普通人一样，体会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快乐。”

　　“教里不少人觉得教祖大人是拐卖少女的人贩子，万世极乐教只是教祖大人建立起来作掩饰的，可我知道教祖大人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您是很好很好的人……”

　　浅香的声音越发哽咽。
　　也许她早就意识到了，童磨根本不是人类，也不是她眼中风光霁月的教祖大人，可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您了解教内每一个人的喜好，记得他们的生辰，哪怕半夜有人睡不着想要倾诉烦恼，您也会耐心聆听……”
　　“您每次都会认真给大家建议，还会因为大家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而郁闷……”

　　“教祖大人您一直都、都那么温柔……”

　　她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说给童磨听，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从鬼舞辻无惨那里传来的嫉妒越发强烈，童磨产生了一点鼻酸的冲动，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鬼舞辻无惨的。

　　不知何时，在浅香体内蔓延的冰雾之毒停止了，她的话语也多了几分力道，听起来极为坚定。

　　“所以，请教祖大人带我离开吧！”浅香说，“我想要永远和教祖大人在一起！”

　　童磨捏着铁扇，脸色沉沉地望着她。

　　浅香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色，但就是这种凝重的神情，让她有了诡异的心安之感。
　　她仰起头，笑着对童磨重复道：“我想和教祖大人永远在一起。”

　　这个笑容混杂着泪水，可谓是难看至极。

　　童磨眯了眯眼睛，忽然道：

　　“如你所愿。”

　　被当做人墙立在他们前面的信众们忽然倒地，取而代之的是莹蓝的冰墙拔地而起，将在场的两位猎鬼人和星乃雪枝隔绝在外。

　　冰墙只阻拦了两秒钟不到，墙上就出现了几条粗壮的裂痕。

　　伴随着咔擦的声音，冰墙轰然碎裂，蝴蝶香奈惠持刀做守势，护在星乃雪枝面前，她的身边是蝴蝶忍，蝴蝶忍脚下踩着几团不明物体，那是想要抢走日轮刀结果被打晕的信众们。

　　而墙后早已没有了童磨和浅香的身影，只有一道打开的暗门，那是前往童磨放置“收藏”的地下室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