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漫》弥沉

2、山林外客

　　“《仙史》记载，纪年五百一十七年，五界所有与魔界相通的入口在一夕内全部被结界封住，魔界自此消失在五界眼中，至今不曾有人破其印，无人知魔界内况……十夏！你给我站起来！”

　　玉珈宫早课殿内，玉珈散仙蓦然提高的声音震得所有弟子都抖了抖，除了一个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女孩，十二三岁的年纪，厚重的仙史直直数在她脸颊边，正好挡着窗外落进来的阳光。

　　眼见着玉珈散仙的脸越来越青，一边的白衣少女隔空一弹指，正好戳在女孩的腰上。
　　刚刚还在梦里的女孩一激灵跳了起来，睡意朦胧的大眼睛在对上台上人的时候呆了一呆，随即甜甜唤道：“师父。”

　　“十夏，今年是纪年多少年？”玉珈冷着脸问道。

　　“第一千……一千……”十夏眼角瞥向那边白衣少女做的手势。
　　一和五啊。
　　她忙道：“一千零六年！”

　　一片笑声里，白衣少女默然收回手坐直了身子。

　　玉珈散仙胡子一吹，气道：“我倒不知你还活在九年前！坐下，下午到后殿抄写十遍仙史！”

　　……原来是一千一十五年啊。
　　十夏向那边的白衣少女作了个委屈的表情。

　　少女颇为无奈地偏过头去，叹了口气。

　　早课散后，正是晌午将至之时。
　　玉珈山位于晔国北地，玉珈宫立于玉珈山山顶，初夏的太阳明晃晃地洒在高大的白色廊柱，将柱上冰冷的雕画渡上一层暖金。

　　九黎正看得出神，冷不防一股力道从后面扑过来，差点将她扑到柱子上。
　　她揉了揉眉心，转过身，抱怨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在对上那双小鹿般天真润透的眼睛时又咽了下去。

　　“阿九姐姐，我不想抄仙史。”十夏在九黎怀里磨蹭着。

　　“谁让你上课睡觉的。”

　　“可是睡不睡不是我能决定的呀，”十夏一脸委屈：“得看师父能不能讲得有趣些嘛。”

　　有路过的弟子调笑道：“小十夏，你再不赶紧去抄可就连今晚的觉都睡不成了。”

　　十夏冲说话的人作了个鬼脸，又蹭了会才依依不舍地从九黎怀里离开：“我走了，阿九姐姐你快去午憩吧。”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留着。”

　　“阿九姐姐放心，我不会让自己饿着的！”十夏回过头调皮一笑，蹦跳着很快消失在转角。

　　也是，师父向来最疼十夏，每次气归气，却不曾真正地严厉罚过十夏。

　　九黎转身离开，却不是与其他弟子一样的方向。

　　玉珈宫分为本宫和外宫，外宫位于山腰，本宫则居于山顶。本宫弟子历来不多于十人，由玉珈散仙亲自挑选亲自教导，上午修书下午修炼。
　　因玉珈散仙向来严苛，故而对于不太依赖食物的修仙之人来说，午憩便成了本宫弟子们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午憩之时也就成了玉珈山一日中最安静的时刻，林间亦是如此。
　　纵然夏日阳光毒辣，也散不去玉珈山终年萦绕的浅雾，葱茏静谧的绿意里，只有一个独自持剑的白衣少女。

　　十六七岁的模样，眉眼灵秀，脸上却是这般年纪不该有的冷然。
　　纤白的手指在空中迅速勾旋转合，指尖结成的金印蓦地涨成一片金色纹路，长剑在金纹中疾速旋转，散发出的金芒炫目却又紊乱。
　　随着她五指猛然一收，剑身颤抖着飞离而去，直切向数尺外的那棵大树上。
　　只听一声尖锐鸣响，大树摇摇晃晃，剑身半刻进了树身里。
　　便再无动静，宛若无事发生。

　　九黎怔然望着安然无恙的大树，垂下眸子，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几分。

　　……这已经是她第七次失败了。

　　她走上前试图拔出剑，这次几乎整个剑身都没入了树中，再加她已消耗了不少灵力，竟一时拔不出来。

　　“……”

　　她不信天命让她如此事事不顺，可接连数次的徒劳让她不得不挫败地垂下了头。

　　——“噗嗤。”

　　一声轻笑声蓦然在林间响起。

　　九黎诧异地抬起头，正见一道空刃破风而来，从她身边划过，狠狠打在剑柄上。

　　只听铛的一声尖锐的脆响，方才还令她焦头烂额的长剑就这样轻易地弹出，在落地前被她伸手接过。

　　九黎默了默，目光在空刃传来的方向微一徘徊，随即定格在一棵高大的梧桐上。
　　茂密的树叶掩映成一片阴影，看不清是否有人。
　　她却十分笃定地走到梧桐树下。
　　“谢谢。你是外宫弟子？”

　　这一代的本宫弟子清一色都是女子，只有外宫弟子中有男子。

　　“……咦？”
　　树上少年对于这人能精准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感到惊讶，顿了顿后恍然道：“听说玉珈散仙有个天赋特别、对灵术感知极其敏锐的弟子，就是你吧？”

　　九黎没有答话，接着问道：“外宫弟子不经允许不可擅闯本宫，你不知道吗？”

　　树上少年微一沉默后答道：“倒是确实不知，不过，擅闯了又如何？”

　　听出少年声音里明显的笑意，她微微蹙眉：“被发现后即处以宫规，你这般不认错的态度是要关禁闭的。”

　　少年似是对宫规处罚并不在乎，反问道：“大中午的你为何一个人在这儿练剑？”

　　“与你无关。”

　　“你有那样特别的天赋，为何连基础的御剑都掌握不好？”

　　“与你无关。”九黎加重了语气。

　　少年还待要说些什么，忽听林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笑语声，他不由笑道：“怎么你们都喜欢在午憩时间巡山呢，真是特殊的爱好。”

　　九黎也蹙起眉，她每日午时都来林间练剑，从未遇见旁人，此刻听声音似是有二师姐、四师姐、五师姐……居然连二师姐都出来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

　　稍一迟疑，她果断仰首对树上少年道：“不想被关禁闭就不要出声，我去把她们引开。“说完便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快步走去。

　　树上少年怔了怔后急道：“等等！”

　　但白色身影已在数步开外，少年低下头一声轻笑：“我什么时候说我是外宫弟子了？真是……看着冷冷的，倒是挺热心。”

　　九黎向外没走多久，正碰上三个女子迎面走在，除了为首的红衣女子，另两人均是兴奋溢于言表，不断在讨论什么。

　　走在前面的女子一身绣纹红裙，华美明艳的面容，举步间有不输于容貌的高贵气质，此人正是玉珈宫的二弟子木双熠。

　　她看向面前出现的九黎，微有些诧异地挑挑眉。

　　“二师姐好，四师姐好，五师姐好。”九黎率先恭谨地行了个礼。

　　正讨论着什么的女子转头笑道：“哟，小九也在啊。怎么，你也是来找季翎的？”

　　九黎冷冽的眉眼间染上疑惑之色：“季翎是谁？”

　　“你不知道？也对，小九对修行之外的事向来不关心呢，大中午的还在这练剑，今早灵珈宫的人来了，你大概也是不知道的吧？”

　　与玉珈宫、西玥岛并称人世三大修仙圣地的灵珈宫。
　　九黎微怔，想起师父前日的确提起过此事，灵珈散仙会带着几个弟子来访，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听说灵珈散仙好养异宠，尤其爱灵狐。到林子里找季翎，难道说……

　　“季翎是灵珈散仙养的灵狐？”

　　九黎刚将心中想法说出，便见几位师姐均一脸古怪的看着她。

　　“灵狐？哈哈哈哈哈……”木双熠率先笑出了声。

　　旁边的女子瞪了九黎一眼，道出实情：“听说灵珈宫有个弟子不仅资质上佳，更是生得十分好看。这次他也来了，所以二师姐费了点力，从灵珈宫的小弟子那打听到那个弟子名为季翎……”

　　“什么费了点力，二师姐只不过是冲那个小弟子笑了笑。”另一女子插话道。

　　九黎对这些师姐的行为感到不理解，只得淡淡道：“所以为什么要现在来林子里找？”

　　“那个小弟子说了，季翎夏日里喜欢在树上午眠呢，今日定要看看传闻中的眉目如画是什么样子。”女子笑着回答，面上是掩不住的期待与雀跃。

　　“好了，我们往里走吧。”
　　木双熠打断几人的嬉笑。她脸上神色如常，没有兴奋欣喜，甚至还带着点不耐与不屑。

　　九黎眸色深了深，陷入沉思。二师姐这般高傲的人，又为什么来找那个季翎呢？
　　她分明绝不可能因为容貌这等肤浅的理由对一男子上心。

　　“这就走。小九，你可看见林中哪儿有什么人影吗？”

　　思绪被打断，九黎应了一声，胡乱朝相反的方向指了指，回过神来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不知为何，下意识便那么做了。

　　木双熠的目光在九黎身上停了停，也未多想，扫过她手中的剑，笑容艳如牡丹却带了讽意：“小九你继续练剑吧，再连御剑都掌控不好就没资格留在本宫了。”

　　九黎对于这些话早已习惯，神色如常。
　　待三位师姐的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时，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往方才的梧桐树走去。

　　还好没被她们发现，树上那个少年也就不用关禁闭了
　　等等，不对。

　　陌生的树上的少年。
　　难道说……

　　九黎刹那间想通了一切，她猛地顿住脚步，一抬眼，梧桐树就在眼前。
　　少年暗自抱怨的声音从树上传来：“见鬼的眉目如画，什么人说的，居然能传得这么远。”

　　“所以……你就是季翎。”

　　她清冽的眼盛着满目生意盎然的绿，一字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