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漫》弥沉

3、灼灼桃花

　　树上传来吱呀声，碧绿的梧桐叶因枝条的晃动而簌簌落下，一道蓝色的身影踩着枝丫跳了下来，轻灵得像是乘了风。
　　藏青轻衫的少年在少女面前站定，微微一笑。
　　“初次见面，在下灵珈宫弟子季翎。不知姑娘名姓？”

　　一片梧桐叶拂过少女的眼睛，眼前的少年让她有一瞬的怔神。

　　的确是很好看的面容，以清风为刃才能雕画出的俊秀，偏又生了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深遂的墨色中光华暗潋，让人想起三月清风里灼灼盛开的桃花。
　　她不由想起幼时曾见过的另一双桃花眼，分明早已记不清样貌，但那双满是冷冷戒备的眸子还是烙印在了回忆深处。
　　原来形状相似的眼睛也有这么大的差别。

　　她礼貌回答：“九黎，无姓。”声线没有一丝起伏。

　　“方才多谢九黎姑娘了，虽然我不是外宫弟子，也不是师父养的灵狐。”季翎拍拍身上的碎叶，利落道。

　　原来师姐要找的季翎就是他！
　　九黎心中暗叫不好，下意识望向方才胡乱指的地方。
　　——她分明是指了个完全错误的方向。

　　“你该不会要去告诉她们我在这吧？”
　　季翎随口说着，没想到九黎还真就转身向里走了。

　　他一惊，慌忙拦住她，错愕道：“你真去找她们啊？！”

　　“我换个地方练剑。”
　　九黎冷冷瞥了季翎一眼，脸上写满了无语。
　　既然不是外宫弟子，怎么不早说，看戏很有意思吗。她心中暗骂了一痛这人。

　　看出她不快的情绪，季翎连忙解释：“我并不是故意不说啊，就是一时好奇、就错过说明的时机了……”

　　少女不理他，继续走。

　　“这就是你们玉珈山的待客之道？”

　　少女仍然自顾自地走着。

　　“等等，我不认识这山里的路！”

　　少女顿了顿，继续走。
　　这林子就那么大，既然能进来，多转几圈总能出去。

　　“……我可以助你修炼你的御剑术。”

　　这次，少女立马刹住了脚步。
　　她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试探他话中的真心。

　　“真的。”见九黎终于停下脚步，季翎嘴角的笑容加深：“你师姐方才不也说我修为很高吗。”
　　“我之前看你御剑，都是用剑身横斩。但剑不是刀，其锋芒在剑尖。虽不如剑身宽阔，但以灵力为牵引，一剑贯穿，便可见御剑之威力。”

　　话语间，他走至九黎身边，从她手中拿过剑，双手一翻置于胸前，凝眉敛神，一声轻喝：“去！”
　　一道蓝光自他掌间一闪而过，风声骤起，剑已破空而出。眨眼间，剑身如携雷霆之势，接连贯穿了数棵大树，凌厉剑芒将树身全全断去——
　　乱叶飞舞，尘土飞扬，几棵大树轰然倒下。

　　九黎先是赞叹地看着，直到长剑最后飞向一棵银杏树时，她的脸色蓦地变了。

　　季翎眼瞅着九黎冷然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的惊惶不安，不解地问道：“怎么……”
　　话音刚起，便被九黎拉起袖子向后退去。

　　——“走！”

　　季翎一头雾水地跟着九黎仓促向外奔逃，难不成砍了几棵树要被山神或者树妖抓起来？
　　他在匆忙中回头望去。
　　只见树林中心卷起了诡异的气流，不断传来枝桠的咔擦声，飞鸟惊惧地纷纷四散。

　　他大惊道：“仙山里居然还有树妖吗？！”

　　“不，”九黎边跑边快速答道：“林中布有阵法，银杏树为阵眼，银杏被伤则阵启，巨藤从地底伸出，缠住林中人。”

　　这是数年前有弟子误触后玉珈散仙反复警告过的，之后所有玉珈宫弟子无一不是见着银杏就绕道走，阵法许久不曾开启过，故而方才她也一时忘了那阵的存在。

　　却没想季翎一剑会飞得那么远那么准，且正片林子就那么几棵银杏，他还偏就打中了！

　　可谓诸事不宜，回头真要去找师父寻求转运的法子了。

　　“这阵法无法停止吗？”

　　“阵自林中心起，缠住附近的人后，自然就停止了。”九黎微喘着气，脚步不停。

　　然而话音刚落，袖子便被扯住，脚步被迫停下，身后传来少年轻松明快的声音：“那我们就不用跑了。”

　　九黎扯回袖子，“但我们还没到林外。”

　　“被阵法所困可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只是会被藤条缠出些轻伤。”

　　“那便没事了。”季翎不紧不慢地理着凌乱的衣衫，偏过头一笑，灼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你忘了吗？你的师姐们刚刚就是向林子中心去了，那法阵约莫要停了。”

　　九黎回头望去，果见树林从中心开始渐渐安静下来。她怔了怔，垂下眼：“是我给二师姐她们指了林心的方向。”

　　虽说她素来不喜这群人，但身为同门，不得藏祸害之心，即便是误伤也要心怀歉意与愧疚。

　　“那要去救她们么？”

　　“不了，那藤条只有师父能解，我去找师父。”九黎说着向林外走去，步履不停。

　　“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九黎转头盯着说话的人。

　　“咳，当然也不是我的错。”季翎顿了顿，忽然道：“你的二师姐……不会是叫木双熠吧？”

　　九黎点点头。

　　季翎的嘴角微微僵了僵，暗自腹诽：师父似乎说过现在玉珈宫最强的弟子就是木双熠……自己似乎不小心闯了个小祸呢。
　　中了这个阵法怎么也得伤个好几天，看来明天的两宫会面师父他们要头疼了……

　　“怎么？”九黎歪头问道。

　　“啊，没什么。”季翎微笑答道。今天如果不是木双熠被伤就是他被伤，他被伤了明天的会面也会出问题……既然不管怎样师父明天都是要头疼的，那就没必要多想了。

　　“不过林中为何会有这么个阵法？漏洞百出，根本抓不到该抓的人啊。”
　　他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一点没有作为“该抓的人”的自觉。

　　九黎忍不住瞪了季翎一眼，道：“据说这阵是为了守护林子中心的什么东西。”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季翎挑眉：“万一是你们玉珈宫的机密呢？”

　　“……”

　　“对了，等等。”季翎忽然停住脚步，敛起笑容，偏过头正色看着九黎，“你的剑落在林子里。”

　　啊，的确。九黎恍然，两人对视一眼，显然谁都不想沿着气喘吁吁出来的路再劳劳苦苦地反跑一趟。

　　“先回宫。修炼时间将至，迟到了要受宫规。”九黎道。
　　毕竟剑可以先用十夏的，但一旦迟到了就只能去陪十夏抄仙史了。

　　“你们玉珈宫的宫规还真多。”季翎挑眉。

　　“不多。只有抄仙史和关禁闭。”

　　“听起来第一个更可怕。”

　　“……”

　　“方才御剑时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但是……”九黎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对我无用。”

　　“为何？”季翎诧异道。

　　“我的灵力自修炼开始便与常人不同，每次只能零散的涌出一小点，无法长时间凝聚，也无法精准汇聚于一处，师父说我的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只能一点点漏出来。且师父也无法探清缘由，所以我才试着把灵力慢慢施在剑身上。”
　　九黎说完后一抬眼，便见季翎用一种发现什么新事物的目光打量着她，不由微怔：“……怎么？”
　　这种体质纵然特殊，但他也不用这样看着她吧。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一大串话，有点新奇。”季翎那双漂亮的的桃花眼笑得弯起。

　　九黎沉默，脚下的步子加快。

　　“已经出了林子了。”她提醒道。

　　“……回待客殿的路我也不太清楚，还是随你走吧。”

　　“……”
　　敢问你是怎么走进这林子的。

　　“我听说这代的玉珈宫本宫弟子都是女子？”

　　“是。”

　　“为何？莫非你们师父觉得玉珈山的阳气太重？”

　　“……”

　　沉默是金，九黎觉得她从未像今天这般热爱金子。

　　在这样时有时无的问答里，蜿蜒的山路很快到了头。

　　九黎领着季翎去见玉珈散仙，出乎她的意料，玉珈散仙听了两人说完情况后既不生气也不惊讶，只是抚着胡子淡淡道：“嗯，为师知晓了，你们下去吧。”

　　“果然传闻都不可信，你师父分明十分和善。”季翎在踏出殿门后如是叹道。

　　只是恰好被你碰着了师父不正常的时候，九黎在心里暗道。

　　走下台阶，她向季翎道别：“我去修炼之地，客殿在那边。”

　　“嗯，多谢。”
　　季翎点头，正要转身之际，忽见一阵风吹起白衣少女宽大的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
　　他的眸光蓦地一滞。
　　这是……

　　“等等！”

　　九黎疑惑地回过头，便见季翎正笑着看着她，风吹起几缕随意绾着的墨发，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眼若桃花。

　　“如果给你一个出山去外世看看的机会，你可愿意？”他问。

　　“嗯？”九黎有些反应不及。

　　“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留九黎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出山的机会……？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