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9、岚霖

　　太阳升到头顶时，三人终于抵达了西边的城墙，可是，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枯坐半晌，除了天地风云，一无所获。
　　“这又是什么情况……”
　　“去找耀星大人吧。”
　　三人御风飞行倒是快了不少，不一会儿古木就在眼前了，神庙的门开着，云由再次上前敲了敲。耀星的身影很快出现了，脸上带着笑，迎他们进了屋子，看茶上点心一气呵成。
　　“怎么称呼？”
　　“云婴。”“云由。”“青泽。”
　　“岚霖还好么？章盖上了吗？”
　　“章？”
　　耀星眨了眨眼睛，“岚霖没给你们盖章么？她应该知道的啊。”
　　云由哦了一声道：“昨天太晚了，我们便没有过去，今早一直没见到岚霖大人，所以才又回来。”
　　“这样啊，昨天时间不够，是我没说清楚。按流程，岚霖盖了章我才能放钱。”耀星低头思索了一瞬，“也没关系，等今晚吧，要再辛苦你们一下。”
　　云婴：“我们可以现在去找岚霖大人的。”
　　耀星笑了笑，“白天见不到岚霖呢。我还有些事，你们就在这里歇一歇吧，饭食我来安排，三位随意就好。”
　　云由皱着眉头看耀星走远了，打了个响指道：“要不强抢算了。”
　　云婴面无表情道：“耀星和岚霖两位大人守护星岚镇六百年了，算得半个神吧，你打得过你去。”
　　云由兴致勃勃地看向青泽，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云由叹了口气，“好吧，不就是再跑一趟么。”
　　正说着，耀星突然折回，将一个锦囊交到云婴手上，“麻烦转交岚霖，正好有机会，替我恭贺她生辰。”
　　暮色四合。
　　本打算和耀星打个招呼再走，可一直等不到人，只能作罢。三人又匆匆赶到城西，远远便见城墙头上迎风立着一位少女，在四野荒芜、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散发着微光。
　　见到三人上前来，少女飘然落地，确认道：“云婴。云由。青泽。”
　　“岚霖大人？”
　　“嗯。”少女点点头，“耀星跟我说过了，账单给我吧。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若以后着急，就向耀星明说好了，钱他可以直接给你们的。不过是想让我见见人罢了。”
　　语焉不详，三人也并未深究。云由掏出账单恭恭敬敬递上去，一边看着岚霖盖章一边闲话道：“有劳耀星大人招待，本想当面谢过，却一直不见他回来，大人你们很忙么？”
　　“不忙。只是要见耀星得在太阳落山之前。”
　　青泽突然开口问道：“两位大人是分别值守白天与黑夜么？”
　　“是。”
　　云婴：“那岂不是很难见上一面。”
　　岚霖神色淡漠地看了云婴一眼，“不是很难，是永不相见。”
　　夜风微凉，似乎要将少女的话吹散在风里，她将账单还给云由，“日出之后去找耀星就好了。代我向云杳问好。”
　　云由踌躇片刻，还是轻声问道：“耀星大人不是您的爱人么？”
　　岚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不是，我从没答应他。不过我们确实已经两百年没见了，耀星没有告诉你们么，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的魂魄就会散入一草一木之中，直到太阳落山，他消失在这个世界。”
　　青泽：“是诅咒么？”
　　岚霖点点头，“斩妖除魔，在所难免。”
　　云由：“不能解么？”
　　“以命为祭，诅咒我和耀星日夜东西永不见，我们既不能舍命，便是无解。但耀星要我放心，他终会寻到方法。其实也没关系，可以书信交流。”
　　云婴拿出耀星交给她的锦囊，齐额递上，“岚霖大人，这是耀星大人为您准备的生辰礼，祝您芳龄永驻，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又到这个时候了么……”岚霖接过打开，是一颗散发着幽光的种子，内附字条一张，工整地写着：恭贺四海八荒第一小师妹岚霖八百一十九岁生辰，特备夜光树种一颗，敬请笑纳。这粒种子我培育多年，可植于城头，光照一方，以慰长夜。
　　“我才不想知道自己多少岁……”
　　岚霖微微点头致谢，将锦囊收入怀中，便又回到了城墙之上，目视东方，眼神空洞。云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旷野，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依旧是昨夜待过的树下。三人默默烤着兔子，良久无言。
　　云由：“岚霖大人怎么能说‘没关系’呢，怎么看都不像没关系的样子，这样荒芜的地方，她一个人待了两百年啊……”
　　云婴：“大人应该是在看神木。”
　　青泽：“所以是说给耀星大人听的吧。”
　　云由长叹一口气，“怎么又这么苦啊……”
　　青泽：“所以是不是没有感情更好些。”
　　云婴：“可是能支撑岚霖大人度过漫漫长夜的也只有耀星大人而已啊。”
　　三人食不甘味地填饱肚子，云由拍了拍青泽的肩膀道：“今天我守着吧。”
　　月上柳梢头。
　　青泽和云婴并肩坐着，身后云由的呼吸平静绵长，衬得夜色格外安宁。
　　“我就知道。”
　　“你也……”
　　“不行，今天到我。”
　　“那我陪你。”
　　“何必呢？”
　　青泽动了动手指，火堆烧得更旺了，“我若睡了，撑不过一炷香。”
　　“你骗我。”
　　“嗯？没有，真的……”
　　云婴扭头盯着青泽，“所以你昨晚根本没叫过我。”
　　青泽低头笑了笑，“不是，想叫你起来看流星的。”
　　“真的？”
　　“假的。”
　　“青泽——”
　　“嘘——你听——”
　　旷野上突然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是岚霖大人么？”
　　“嗯。形影参商乖，音息旷不达。离合非有常，譬彼弦与筈。”
　　“人生不相见……”云婴眺望着无边旷野，夜幕幽深，风摇影动，寂寞得叫人发疯，她突然笑了笑。
　　青泽看了她一眼：“你想干什么？”
　　云婴：“我刚想起来，我们云梦也不是白白供奉孟婆的，引魂灯你知道么？”
　　青泽：“听起来不像是天道乐见之物。”
　　云婴：“赤月累及无辜，天道不容，理所应当，可岚霖和耀星大人做错了什么？我才不信这是天道呢。”
　　青泽：“要怎么做？”
　　云婴：“需要一件属性相同、灵气充沛的东西做灯体，以一片灵魂碎片做灯芯，再注入心怀牵绊的同系灵力做灯引即可。耀星大人修的是木系，灯体便用那棵神木的树心再好不过，岚霖大人也是木系，必定愿意倾注灵力，至于收集一星半点的灵魂碎片，用冰最合适。所以，天道昭昭，都站在我们这边，值得一试。”
　　青泽：“是能让他们相见么？”
　　云婴：“只能聚集成灵体，但，也算是可以见上了。明天就去跟耀星大人商量一下吧。”
　　青泽：“你还没说制作灯的人要付出什么？”
　　云婴眺望着旷野，微微一笑：“十年修为而已。”
　　“而已？”
　　“与六百年的守护，两百年的孤独相比，十年便是而已。”
　　“那你告诉我，我来吧。”
　　“这可是云梦的禁忌之术。”
　　“耗掉十年修为你就得从头来过了。十年于我可能确实是‘而已’。你不必与我争，我只是想继续现在的生活。”
　　如果失去十年修为，短时间内就没办法出任务了吧。云婴回头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云由，不知在做什么美梦，一脸甜蜜笑意。
　　“倒是很有说服力。”
　　“同意了？”
　　云婴笑了笑，“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的极限在哪里。”
　　四野荒火骤起，烈焰盖顶，一瞬亮如白昼。
　　青泽轻笑道：“极限就算了吧。”
　　强光晃醒了云由，“天亮了么？”他呆滞得看着半空中漂浮的火焰，在视线范围内绵延一片，不知边际，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又翻身睡去了。
　　火光寂灭，世界重新陷入黑暗。
　　“你到底会是谁？”
　　“起码现在是你师弟。师姐，请吧。”
　　“学了云梦的秘术，以后便也只能是师弟了。”

　　神木之下。
　　听云婴说完，耀星抬头看了看巨大的神木，眼神温柔，“是要牺牲它么？”
　　青泽：“万事必有得失。”
　　耀星伸手抚摸着树干，“它是我和岚霖种下的第一棵树，彼时星岚镇还是一片荒野。本打算有朝一日在树下向岚霖求婚，与我们做个证婚人。”
　　云由：“那这样的归宿对它岂不是最好。”
　　耀星：“岚霖知道么？”
　　云由：“女孩子总归是不讨厌惊喜的嘛。”
　　耀星认真地看了云由一眼：“岚霖这个岁数还能算作女孩子么？”
　　云由摇头叹息道：“耀星大人，您这样再有六百年也追不到岚霖大人的。”
　　“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耀星一本正经道，“虽然星岚镇建立六百余年，但我已经追了岚霖八百年了。”
　　“星岚镇是我第一次求婚失败之后送她的礼物，她说她要守护一方百姓，我既希望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又希望这件事情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