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10、耀星

　　“耀星，你不好好修炼在这儿干什么呢？”
　　“睡觉啊。”
　　“我要告诉师父去。”
　　“悉听尊便。”
　　“你就不想得道么？”
　　“不想。”
　　“傻子。”
　　“谢谢夸奖。”
　　耀星眯着眼睛盯着太阳透过枝叶缝隙的光斑，耳边是师兄喋喋不休的劝诫，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得道，得道，这群人天天念叨得道，为什么要得道考虑清楚了么。人生还不够漫长么，这无聊的日日夜夜居然有百年之多，如此令人生厌，竟还要我求永生不死，算了吧。
　　“天赋再高又有什么用，我若是师父，早早将你赶出师门了。”
　　“那就劳烦师兄多多劝导师父，别再来扰我清梦。”
　　“哼，耀星你别得意，朱雀门的岚霖小师妹已经转投师父门下，天赋、能力俱在你上，离你被抛弃的日子不远了，你就继续在这儿躺着吧，往后，我怕是也没时间来对牛弹琴。”
　　“慢走不送。”
　　岚霖。就是那个百年不一遇，天纵奇英才的岚霖么。呵。
　　岚霖抵达山门的那一天，师兄弟们的眼睛都直了，耀星趴在高树上嘲讽地看着这群自称潜心修道的男人，此时个个眼中涌动的都是兽性的欲望。他瞥了瞥人群中央的岚霖——面无表情，神色空洞，无悲无喜。嚯，原来道行高深就是这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至于传说中冠绝八大山门的容貌，“不过如此嘛……”话音尚在耳边盘旋，岚霖的目光却出其不意地向他看来，“你是耀星？”
　　“是又如何？”
　　“与我比一场。”
　　师兄谄媚地凑到岚霖身边道：“小师妹，他向来颓废，正经的修炼之事从未做过，怎能与你相比，何必浪费时间。我虽不才，但愿陪小师妹试练。”
　　岚霖并没有理睬师兄，冷冷地看着耀星，“既不修炼，何故在此？”
　　耀星笑了笑，“混饭吃啊。不比得道来得实际？我倒想问，你清楚自己何故在此么？”
　　岚霖：“不知道。”
　　耀星：“原来岚霖师妹也不知道啊，那得道还是混饭吃也没区别嘛。”
　　岚霖神色不变地看着耀星，“我不知道有没有区别，都拥有的人才有资格评判。你既未得道，便无资格谈论。空坐高处嘲讽他人，实在容易。”
　　岚霖丢下一众人等，御风而去。耀星哼笑一声，原来也不是无知无觉，容易生气得很嘛。
　　而后三年，岚霖在何处，师兄弟们便在何处，只有耀星照旧树上树下，离群索居，这一日却突然穿过人群找到岚霖，“我答应了，与你比一场。”
　　输。
　　又三年。
　　输。
　　又三年。
　　输。
　　……
　　岁月几何，师兄弟们上山下山，换了一茬又一茬，不知过了多少个三年，终于，平局。
　　岚霖：“得道何用？”
　　耀星：“师妹想明白了么？”
　　岚霖：“没有。师兄既如此拼命，想必是明白了。”
　　耀星：“你太难追，我须得活得久。”
　　岚霖定定地看了耀星一眼，“师兄似乎从无此意。”
　　耀星：“师妹是指我从未围在你身边么？他们倒是日日夜夜地跟着了，不也没结果，最后留下的，是我。岚霖，嫁给我吧。”
　　岚霖眸光流转，浅浅一笑道：“我只是‘不过如此’，师兄忘了么？”
　　居然还记着。
　　耀星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得道之后，师妹又当如何？”
　　岚霖：“自然是守护一方百姓。”
　　耀星：“‘星岚镇’怎么样？”
　　岚霖：“什么？”
　　耀星：“自然是为你建的镇子了，免得你跑得太远，我追不上。”

　　岚霖注视着墙头一夜长成的大树，在夜色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她撩了撩自己被风吹起的头发，轻轻呢喃道：“真是个傻子，说‘忘了’不就好了。

　　“岚霖大人。”
　　岚霖回头，依旧是昨夜那三个孩子，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钱拿到了？”
　　云由晃了晃手里的钱袋，“拿到了，但我们没有找零的钱。”
　　“没关系，云杳帮了我和耀星很多。”
　　云婴：“那可不行，云梦的规矩不能坏，拿一分钱自然要做一分钱的事情。我们给大人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就当作找零吧，希望大人不要嫌弃。”
　　青泽将灯笼挂在了墙头的树梢上，“岚霖大人，要借你一点灵力点燃。”
　　岚霖微微抬手，一点灵光飞入灯中，灯笼缓缓亮起来，散发着幽绿的光。她转头看着身后讳莫如深的三个孩子，眼里浮现出一丝不解。
　　“叮——”
　　似有片片落叶缓缓掉落心田，漾出一圈圈细细的波纹，空气里某种熟悉的气息渐渐浓烈，她身体僵硬，屏住呼吸回头，灯下一人的身影慢慢出现，少年模样，嘴角带笑，满眼风花雪月。
　　“岚霖，我来监督你工作了。”
　　岚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只有灵体的耀星，一言不发。
　　“生气了？我知道你讨厌夜晚，我真的有好好研究，只是暂时还没找到方法，他们倒是给了我一点灵感，信我，很快就会好的。”
　　“傻子。”
　　“你不也没办法么，一样傻罗。”
　　围观的三人静静退后，撤到了墙根底下。
　　云由：“耀星大人真的是个傻子吧，这种时候不说些恩爱情浓的话，这是在干嘛呢。”
　　云婴：“所以追了八百年啊。”
　　青泽：“现在求婚应当百试百灵。”
　　云由和云婴双双看向青泽，异口同声道：“妙啊！”
　　城墙上一直漫无边际说着闲话的耀星突然顿了片刻，“岚霖，我不能离开灯光的范围，你就放下矜持一次，自己走过来好不好。”
　　岚霖：“靠那么近干什么？”
　　耀星：“怕听不清你说的‘我愿意’。”
　　岚霖：“谁说我愿意了？”
　　耀星：“你刚刚说了。问题补上，岚霖，嫁给我。”
　　岚霖：“‘不过如此’，如何相配？”
　　耀星微微一笑，“师妹你一定是听漏了，我说的是‘九天神女当也不过如此’。”

　　睁开眼又是晨光熹微，城墙上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茂密的夜光树随风轻轻摇动。云婴转动着眼睛，看一眼靠在自己左肩的青泽，又看一眼靠在自己右肩的云由，轻轻叹了口气，好重。
　　“醒了？”
　　突然出声的青泽吓了她一跳，“你醒着？”
　　“嗯。”
　　“那你干嘛靠着我？”
　　“有点累。”
　　消耗了那么多修为，应该很辛苦吧。
　　青泽闭着眼，声音很轻很轻，“你知道么，耀星还是未能达成所愿，因为岚霖发现他砍了神木，说既没了证婚人，不嫁。”
　　右肩的云由笑出了声。
　　“你也醒着？”
　　“嗯，但我也有点累。你知道耀星有多傻么，岚霖大人那只是女孩子的矜持而已吧，证婚什么的随口说一个不就好了，没了神木还有神庙还有城门嘛，竟然说‘那你再等我六百年’，真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了。”
　　云婴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一手一个推开两人。
　　“偷听当然累了，活该。”
　　云由毫不在意地倒在了云婴腿上，“阿婴乖，让我躺一会儿。”
　　青泽也就势躺下，“师姐行行好。”
　　云婴靠着城墙，动了动腿，给两人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云由：“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着耀星成功。”
　　青泽：“怕是须得活得久一些。”
　　云婴：“若真有那一天，我们一定得亲眼见见，这等奇迹，就该普天同庆。”
　　三人一齐笑了笑。
　　云由：“对了，阿泽，昨儿制作引魂灯时，要我和阿婴避出去那阵儿，耀星跟你说了什么？”
　　青泽轻轻一笑：“问我‘不过如此’怎么解。”
　　云由：“果然是你。”
　　青泽微微侧了侧头，闭着眼，耀星的话还盘旋在耳边。
　　“云杳早就告诉过我，他有办法让我和岚霖见面，只是，涉及禁忌，要牺牲他人性命，这是我们万万不能接受的。云婴可有告诉你制作引魂灯的代价？我只怕她所知不全，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引魂灯的制作者要以十年修为为引，百年寿命为祭，若为得道之人则重入轮回，前功尽弃。我知道你不在乎重入轮回，可如今你甚至不能确认自己的修为状况，若非得道，便是要牺牲你性命，那就不必了。”
　　“耀星大人你可以感知灵力的吧，不妨一试。”
　　耀星将手指搭在了青泽眉心，发动感知的瞬间，青泽脑中一片空白，待再次恢复意识，只见耀星神色凝重，似乎斟酌良久才言道：
　　“青泽，你不是普通的修道之人，你的神识被封印了，所以才失去了记忆和大半灵力。这个封印很复杂，我解不了，但我可以帮你唤起部分记忆，也许这样你就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开它。你需要么？”
　　“不需要。”
　　“你可是神，真的甘愿就此蛰伏人间么？”
　　“神又如何，我也在找一个得道的理由。”
　　云婴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阿泽，有点凉。”
　　灵诀起，火光骤。
　　云由舒服地翻了个身，“阿泽真是好用啊。”
　　云婴掂了掂从云由身上摸出的钱袋，展颜一笑：“要不别睡了，我们去吃顿好的吧。”
　　云由鱼跃而起，顺手捞起青泽，“阿泽，快走，趁阿婴还没反悔！”
　　青泽被云由勾搭着踉跄前行，笑意渐浓，就这样吧。这样也许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