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26、软肋

　　星岚结界突然消失，妖魔躁动，吟光奉命前来查看。抵达时并不见耀星和岚霖，迎接他的是花时。
　　吟光：“发生什么了？”
　　花时见了他，似乎松了口气，即刻捏碎了手中的种子，才轻声道：“上神稍等，耀星马上就回来……”
　　说话间，星岚结界开始慢慢张开，吟光皱了皱眉头，“是为了召我来才刻意关闭的结界么？”
　　花时点点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赌，因为结界关闭，怕出乱子，所以耀星和岚霖在城中巡视，等结界生成就会回来了。”
　　吟光心中的不安渐渐放大，“到底怎么了？”
　　花时声音颤抖，“阿婴……失踪了……”
　　“失踪？”
　　“我也不知道，她似乎遇险，召唤了耀星，但耀星赶到后并没有见到人……”
　　花未落音，耀星已经三步并两步冲到了吟光面前，“阿婴不见了，我只能找你。”
　　“别急，说清楚。”
　　看着吟光镇定的神色，耀星似乎也安心了些，调整着呼吸将事情原委快速说了一遍，末了拿出一块染血的丝帕，“她应该伤得很重，遍地是血，可方圆百里皆无踪影，我只能感知到有神、魔气息残留。”
　　吟光看着暗红色的血迹，心尖抽搐，接过来的瞬间，残存的气息直抵天灵——青阳剑！另一个气息是——魔君？
　　吟光手猛然攥紧，“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耀星：“她……”
　　“她不会有事的。”吟光看着耀星又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她有事的。”

　　“君上，吟光上神来了。”
　　“来得还真快。”
　　山影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阿婴，示意千白留下，自己出了殿门，几乎同时，吟光神色不善地到了眼前。
　　山影静静看着吟光，语调上扬，“我没看错吧，吟光君这个神情，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人呢？”
　　“这么确定人在我这儿？”
　　吟光神色漠然，“我想不到谁能从魔君手下抢人。”
　　山影笑了笑，“有道理。睡着呢。”
　　吟光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么？”
　　山影摇摇头，“你们神界下手真是比我们魔界还狠，对付个小丫头青阳剑都用上了，能好到哪去？垠野都不管管的么？”
　　吟光并不答话。
　　“命是暂时救下了，但我和她属性相克，根基已毁，你明白么？”
　　“我明白。”
　　水火不容，她自身的水系属性自然无法再修，可也不能不修，若无灵力压制，迟早烈火焚心。
　　吟光低眸沉吟了片刻，“我会帮她重修木系，水生木，木生火，应当无碍。”
　　山影挑了挑眉，“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她没有木系灵核，要怎么修？”
　　“我自会想办法。”
　　山影和吟光对视半晌，竟有些哑然失笑，“你不是来真的吧？”
　　“魔君还有别的办法么？”
　　“要是被垠野知道了，你怎么收场？”
　　“那是我的事。”
　　“是，你们天界的事，我何必操心。算了，人你带走吧，只是到时候垠野发了疯，希望别把怒火烧到魔界来，这君殿我才住了百年，不想搬家。”
　　吟光颔首行了个礼，“这次多谢魔君，以后若有机会，自当报答。”
　　“还是别有这个机会的好。”

　　依旧是竹林幽幽，天界一角。吟光张开结界，封闭了一切气息。阿婴躺在石台上，睡容安静，无知无觉，他按着她的眉心，一点灵光没入，再次确保她不会中途醒来。
　　“没关系的，会没事的。”
　　吟光深吸一口气，解开衣服，摸索着自己的骨节，伸手化作利刃，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胸口，右划一刀，鲜血淋漓，顿时冷汗如雨，一颗一颗砸在枯叶上，他顿了顿，调整着呼吸，手探入体内，摸到了自己的肋骨。
　　“嗯——”一声闷哼，痛感抓心，吟光缩成一团，手脚抽搐，几欲昏厥，下唇被咬出血，满嘴血腥，他脸色苍白地抬起手，一根肋骨赫然在目。
　　血还在不断往外涌，吟光咬着牙念完止血咒，伤口太深，无法瞬间愈合，断裂的骨头也依旧叫人痛不欲生，他靠着石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上灵光跃动，森森肋骨缓缓化作灵核一颗。
　　也不知坐了多久，痛感似乎渐渐麻木，他踉跄着起身穿好了衣服，看了看手上散发着微光的灵核，轻轻笑了笑，虽然灵核附着于魂魄不可剥离，但多出一颗总没关系，既然他兼具五性，这颗炼化的灵核便同样。费了一会儿功夫，顺利将灵核融入阿婴体内，他终于松了口气，衣袖轻挥，掩去了地上斑驳的血迹。
　　这样就好了吧。
　　吟光重新坐下，头靠在石台上，缓缓闭了眼。
　　山风啸啸，林叶飘飘，四野寂寂，时光似乎静止在这一帧。
　　云卷云舒，转眼便是半日。
　　阿婴睁开眼便看见了伏在自己身旁的吟光，似乎睡着了，可额头密密匝匝冒着冷汗，眉头紧蹙，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唤了声“吟光。”
　　吟光没有睁眼，声音轻如烟云，“感觉怎么样？”
　　“心口有点空空荡荡的，伤口灼热，无论动了身体哪一处都觉得痛，就像打了划刀的鱼被扔进了热油里。”
　　吟光嘴角微微扬起。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说‘没事儿了’？才不呢，痛不欲生，恨不能捅你一刀，不过，倒是活着的感觉。”
　　“我陪着你就是了。”
　　“那是自然，怎么想都是因为你我才弄成这样，你到底得罪了谁，连我这种与你面都没见上几次的凡夫俗子也不放过？”
　　吟光不答。
　　阿婴亦不追问，转而半是玩笑道：“不会是你心上人吧？若是，那倒挺让人高兴的。”
　　“高兴什么？”
　　“所以真的是么？”
　　“不是。”
　　“冒犯一问，上神不会是单相思吧？”
　　又是默然。
　　“神也有求而不得的人啊……”
　　“全凭心意，神又如何？”
　　寂静片刻。
　　“吟光——”
　　吟光微微睁眼，“怎么了？”
　　阿婴神色忧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脸色应该是相当差，好像也瞒不住。吟光轻轻点了点头，“都说了陪着你了。”
　　“伤哪了？”
　　“没事儿，很快就会好的。”
　　阿婴挪下石台，坐到了他身边。“你这个样子就别说这种套话了，让我看看吧。”
　　“不方便。”
　　“不就是胸口么，有什么不方便的，还怕我图谋不轨不成？”
　　吟光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单手捂着伤口。尚未反应，阿婴的手已经够到了他腰间，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地拉开了他的腰带，微微皱着眉，神色凝重，动作轻而快地捋下了他的上衣。幸而已经愈合了大半，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吓人，不过一道长而窄的伤口罢了。
　　“都说了没……”
　　一滴眼泪掉在他手心，冰凉。
　　眼前人哀戚地盯着他的伤口，眼泪不受控制般滚滚而落。
　　“神都没法愈合的伤口，一定很痛吧……”
　　明明是你自己比较痛吧。吟光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温柔道：“真的没有，毕竟是神嘛，今日过去便会痊愈，倒是你，还要疼好久吧。”
　　伏在他肩头的人眼泪还在掉，却骤然换了不忿的语气，“也对……只是居然连你也伤！只要不死，我总有一日要他偿还。”
　　“你之前说的要拜师学艺还算数么？”
　　“当然算了。”
　　“你不能再修水系，我帮你修木系吧，虽然让耀星和岚霖教你也可以……”
　　“耀星和岚霖很忙的。那你从今天起就是我师父了。”
　　“不必，你还是叫我吟光吧。”
　　“好。”
　　“阿婴……”
　　“嗯？”
　　“能让我把衣服穿上了么？”
　　阿婴默默抬起头，缩身回来，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深吸了一口气，骤然牵动胸口的伤口狠狠疼了起来，她伸手捂着伤口，突然笑了笑，平静道：“鬼门关走一遭方知有些话一时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吟光，你若有两情相悦之人，你我从此便不必再见，若非，我可不管你有没有心上人，反正……”
　　话未说完，视线便被挡住，一只冰冷的手覆在了她眼前，紧接着唇上亦是一凉，她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睁着，可以看到指缝透过的光。
　　耳边有人软语，气息温热，“闭上眼，好么？”
　　睫毛划过掌心，覆在眼上的手也顺势移到脑后，鼻尖相碰，一点冰凉，细碎的喘息声如幻境缱绻，一梦天荒。
　　微微拉开一点距离，阿婴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这次……确实是……梦吧……”
　　吟光淡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来，“你时间不多，该抓紧修炼了，先感知一下木系灵气吧。”
　　阿婴微微蹙眉看着他，“你不先解释一下么？”
　　“这有什么可解释的，我既做了，自会负责。”
　　所谓天道，便是无论我是近是远，是躲是藏，你都会因我殒命，那不如在避无可避之前，由我护你周全。既然无情也不放过，纵是爱了又如何。
　　阿婴低眸，叹息一声，“若是梦，但求别醒；若是真，我要听你再说一遍。”
　　“你便是心上之人，两情相悦；乍见之欢，余生不忘；遇上方知，绚如彩虹。”吟光眸色沉沉，字字认真，“从今起，无论你将怨我，恨我，还是弃我，诛我，我都只记这一刻，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