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25、山影

　　云行将阿婴送到村口，微微颔首道：“阿婴姑娘辛苦，一路小心。”
　　阿婴点点头，“你天赋很好，要努力修炼哦，好斩妖除魔，荡涤人间。”
　　“是。”云行抬头看着她，眼神认真，“如果有一天真的得道，我能为阿婴姑娘效力么？”
　　“啊？干嘛要为我效力？”
　　“自然是报偿救命之恩啊。”
　　阿婴笑了笑，“好，那我等你啊。”
　　“一言为定。”
　　出了云梦，一路西行，路过一片荒原，绿草如茵，绵延天际，风吹草低，时有鼠兔。
　　“这里也挺舒服。”
　　正闭眼深呼吸，一阵强大的灵力从背后突然袭来，迅疾如风，阿婴避闪不及，一柄金剑贯穿右肩，将她压倒在地。
　　她跪地抬头，眼前人隐藏了气息，黑袍加身，看不清容貌，但法器流光，一看便是神物。
　　来者动了动手指，金剑回手，阿婴捂着肩头的伤口，血依旧从指缝大股大股涌出，脸色转瞬苍白。
　　“你是谁？”
　　来者不答。
　　“天界来的？不知我区区一个凡人，哪里得罪天界，劳动神屈尊惩罚？”
　　依旧不答。
　　阿婴试着感知自己的灵力，不行，感知不到，刚才的一剑怕是载了咒语，暂时封印了我的灵力和气息。这是不想我被感知到？那就应该是不想吟光插手，难道是针对吟光的？可杀了我又有何益？
　　阿婴胡乱想着，一时抓不到头绪，亦不知该如何应对。
　　金光闪动，长剑再次袭来，她一个翻滚避了开，依旧被擦伤腰腹，血流如注。不行，这完全撑不住。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突然心口一凉，她低头，看着胸口贯穿而出的金剑，呆了呆，一口淤血喷出，她下意识接住，满手黏腻。
　　剑突然拔了出去。
　　血喷涌而出，她捂着伤口，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脑子里空空的，我就要这么死了么？
　　颓然倒地，天空湛蓝，云朵雪白。啊，早知道这么快就会莫名死掉，还不如那天就装作不知扯开吟光腰带算了。不甘心啊。梦都没做完呢。
　　来者走到了阿婴面前，蹲下身看了她一眼，掩在黑袍下的面容隐隐可见，但，果然不认识啊，怎么可能认识，所谓神，见过的也只有吟光而已啊。杀了我，然后呢？会对吟光做什么？
　　阿婴突然笑了笑，都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个啊。
　　“对不起，这就是你的命，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好胎？能成为吟光心上人的那种么？如果是，那便谢谢你，如果不是，我才不要认命呢。捏碎的种子紧紧攥在手心，她放慢了呼吸，尽量压着伤口，减缓出血，但视线渐渐模糊，她不禁苦笑，耀星，来晚了就只能给我收尸了，岚霖买的礼物也只能充作祭品。
　　泠泉看了眼气息渐弱，面带笑意的阿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灵觉如此之好，可惜。转身欲走，却突然心头一惊。
　　“啧啧啧，你们天界什么时候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天神亲自下手来杀个凡人？”
　　泠泉剑未出手，被一记灵压直接按倒在地。
　　“你这样，垠野知道么？”
　　“天界之事，魔君最好不要插手。”
　　山影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阿婴，摇头道：“我跟吟光君说了好几遍我是站在他那边的，他都不信，今天正好有机会，怎能错过呢。”
　　泠泉蓄足灵力，金剑震动，灵压微起，他强行抽离了出来，全身血迹斑斑。
　　山影笑了笑，“神器什么的果然有点讨厌啊，不过倒是让我想起来，怎么又是你？”
　　泠泉看了一眼阿婴，这个样子应该是活不了了，纠缠无益，他不能被抓住。灵光一闪，人已遁走。
　　山影亦不追，俯身凑到阿婴身前，眉头紧蹙，不妙啊。他伸手抱起她，眼光微动，消失在原地。
　　耀星赶到时，地上大片血迹未干，但人已经没了踪影。
　　又晚了一步么？
　　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手伏于地，全力感知，草木间残存的气息一点点汇入。
　　神？魔？

　　魔界，君殿。
　　山影抬着手，拳头攥紧，鲜血从手腕处源源不断地往下流，顺着伤口注入阿婴身体里。千白立于一旁，神色忧虑，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啊？”
　　“君上，您这样，会伤了元气的。”
　　山影冷笑了声，“我还怕你们反了不成，若有愿意送死的，大可试试。”
　　千白低着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您何必为了一个人类自伤呢？”
　　山影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情，“就当为她庇佑一次族人吧……”
　　一直毫无生气的阿婴突然抽动了一下，眼眸骤然睁开，山影掰开她的嘴，将手腕对了上去，血滚滚而入，她眼中红光闪动，四肢开始筋挛，而后渐渐安静，闭了眼，如同睡去。
　　山影收回手，千白即刻上千来包扎，止血的符咒贴上，血依旧缓缓渗出。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
　　千白退回一边，静静站着。
　　山影看了千白一眼，终于还是耐下心解释道：“这丫头是云梦人，云息的后辈，长了双跟她一样的眼睛，我没法不救。而且，她事关天界安稳，并非与我魔族全然无关。”
　　“您不必跟属下解释。”
　　“那你就出去吧，这幅神情我看着心烦。”
　　“是。”
　　千白出了君殿，带上了门。
　　山影叹了口气，瞥了眼自己的手腕，还真是元气大伤啊，我到底图什么？
　　他支着头看着阿婴，这丫头叫什么来着，跟云息还真是像啊。
　　…………
　　“喂，起来吧，好歹是个男人，怎么瑟瑟缩缩的。”
　　眼前突然出现的女人浅茶色的眼眸疏离，冷漠地看着他，然后伸脚踢了踢地上身首异处的魔族。
　　“你是被抓来的么？没受伤吧？”
　　他眉头动了动，是因为他隐了气息，所以没察觉到他的身份么？他不过是召了个部下过来问路，部下话都没说完就被这女人闯进来，一剑砍成了两截，血还溅了他一脸。
　　女人拎起部下的头抬脚欲走。
　　“哎，我准你走了么？”
　　“哈？”女人迈步回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浅茶色的眼眸波光流动，“小弟弟，姐姐可对你没兴趣，以身相许什么的就不用了，好好活着吧。”她掏出手帕在他脸上揉了揉，“好了，擦干净了，再见。”
　　小弟弟？这才想起，今天为了方便在人间走动，化身成了少年。
　　“哎，站住！”
　　女人再次回身，看见变回原身的他，并未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淡淡道：“原来是个小妖精么？不过，就算你变成这幅模样，也没用哦。”
　　“你什么意思？”
　　“只是族训严苛，不敢见死不救，你不必太过感激，以身相许什么的，真的不行。”
　　“你叫什么？”
　　“那你叫什么？”
　　“山影。”
　　“啊，名字不错，山影，后会无期。”
　　“喂，名字。”
　　“你自己猜好了。”
　　女人说着晃了晃手上血糊糊的头颅，展身消失在密林中。
　　“君上，您没事儿吧？”
　　“我能有这么事儿，跟着那个女人，小心点儿，别被她察觉。”
　　“您这是……”
　　“太无聊了，找点乐子。”
　　…………
　　耳边微弱的气流声响起，山影伸手一抓，并未抓到朝自己挥过来的拳头，他微微偏头，刚刚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人此刻已经一个侧身缩到床角了。
　　“小丫头，你能不能先搞清状况，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捕捉到一点点的灵力波动，山影笑了笑，“你想清楚，为了救你，我给你喂了我的血，不过遗憾，与你属性相克，你现在运灵，可能马上就死掉了哦。”
　　阿婴一顿，没了动作。
　　“我这么说你就信了？”
　　阿婴神色淡淡，“你有必要骗我么。你到底是谁？”
　　“魔君山影。”
　　“哇哦。”
　　“怎么？”
　　“我不过是在想我最近到底撞了哪门子大运，是不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将诸天神魔见个遍了。”
　　“你叫什么？”
　　“魔君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便救了么？”
　　“不可以么？”
　　“倒不是。”阿婴抱着胳膊盯着山影，“你这应该是菩萨吧。不过，如果我没记错，前几日在星岚，你不是想杀了我么？”
　　“我要想杀你，还能等到吟光来么？”
　　“所以，为什么会有神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
　　阿婴没有答话，舒展了腿靠在床边，四下打量。
　　山影：“不问了？”
　　“一个人住这么大个屋子不会觉得空荡么？”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
　　阿婴不屑地瞥了山影一眼，“你这屋子看一眼就知道了吧。”
　　“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杀了你么？”
　　“你不会。”
　　阿婴突然伸手扯了一截床帘，靠近山影，握住他的手臂，迅速缠住伤口，狠狠打了个结。“看来你们魔界的止血方法实在不怎么样，还是试试人间的吧。”
　　手勒得微微发麻，但血似乎止住了。
　　“过会儿自己记得拆，不然手就废了。”阿婴说着悠然地躺下，拉过被子盖上，闭了眼。
　　“你……”
　　“既来之则安之，我头晕，先睡了，神也好，魔也罢，想不明白，就不白费精神了，是死是活，随便吧。”
　　“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
　　“你自己猜好了。”
　　寂寂无声，阿婴闭着眼，心里并不安定，细枝末节的线索渐渐汇集到一起，魔君那日说要与我“叙旧”，难道是早就相识？吟光……难道也是旧识么？三友说的另外两人是谁呢？我又到底是谁？岚霖和耀星对我的身世只字不提显然是不愿我伤心，可不知道就能一直快乐么？耀星应该在找我吧？我现在不能运灵，又能做什么呢？不会以后都废了吧……
　　神，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魔君，到底又为什么要救我？
　　终归还是跟吟光有关吧。
　　吟光。
　　算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