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20、前尘

　　星岚镇。
　　“阿婴你回来啦。”
　　“王婶早啊。”
　　“还早呢，中午了都，要留下吃饭么？”
　　“不了，耀星还等着我呢。”
　　“代我问耀星大人好。”
　　进了神庙，阿婴一屁股坐在神木之下的矮凳上，朝屋里喊道：“耀星，我渴了。”
　　一阵叮铃哐啷，耀星端着壶茶走了出来，“解决了？”
　　“你去让林家退婚便解决了。”
　　“我怎么说？”
　　“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阿婴端起茶闻了闻，“茉莉？花时来过了？”
　　“嗯。”
　　“你觉不觉得花时对你实在太好了些？”
　　“不觉得。”
　　“干嘛，不太高兴的样子。”
　　耀星定定地看了阿婴一眼，“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
　　阿婴斜睨了耀星一眼，“现在怎么了，我以前不是这样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和岚霖直呼其名了？”
　　“说两个字比四个字轻松嘛，耀星大人，您就别跟我计较了，您要知道，白白给您打了一百多年工，替您和岚霖大人东奔西走，一分钱都拿不到，我坚持到今天还没离开已经是奇迹了，其他的，你就忍忍吧。”
　　耀星摇头笑了笑，“行，随你乐意。”
　　阿婴支着头注视着神木，“耀星，岚霖还没答应么？”
　　“什么？”
　　“嫁给你啊。我听花时说，这棵神木会是你们的证婚人，它都几百岁了，还没等到履行职责的这一天，多可怜。”
　　“要你管。”
　　“难道是想等破了诅咒之后？对了，不是有引魂灯么，帮你们做这个的人没有办法么？”
　　突然的寂静。
　　一阵风呼呼吹过，几片叶子摇晃着掉落下来，阿婴伸手捋了捋自己被吹乱的头发，回头看了耀星一眼，“怎么不说话？”
　　耀星摇了摇头，淡淡道：“没有啦。”
　　阿婴哦了一声，并不在意，“这两天没什么事儿了吧，没事儿我就去陪岚霖了，你太没意思。”
　　“今天休息，明天去趟李家村。”
　　“我到底欠你多少？如果我有一天想起来，发现你骗我，别怪我拆了你这破庙。走了，今儿岚霖归我，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耀星看着阿婴大踏步走远的背影，展颜一笑，这个丫头，是越来越放肆了，也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夜幕低垂。
　　“岚霖，我来陪你了……咦，花时，你怎么在这儿？岚霖呢？”
　　花时幽幽瞥了阿婴一眼，“有一点灵力波动，她去查看了，应该快回来了。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我认识岚霖怎么也久过你吧。”
　　阿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好吧，不过耀星今天不会来哦……”
　　花时语焉不详道：“我是该庆幸你不记得还是悲伤呢……”
　　阿婴笑意愈深，凑近花时道：“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我以前知道你什么秘密似的，你跟耀星不会真的有什么吧？”
　　“懒得理你，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待在这儿了。”
　　“还真是为了等耀星啊。花时，我不会让你欺负岚霖的。”
　　花时突然笑了笑，“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他啊。”
　　“哈？我像谁？”
　　言多必失。花时轻叹了口气，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岚霖回来的时候，远远便看见阿婴坐在城墙的树上，双手执叶，吹着不知名的曲调，似随波漂浮的一片孤叶。
　　“阿婴。”
　　她转头看着她，眼里泪光盈盈。
　　“阿婴……你……”
　　“嗳，怎么哭了，大概是树上风太大了吧。”她跳下来，恢复了寻常表情，“岚霖，你猜这次我又遇到很么故事？”
　　岚霖和她并肩坐在城墙上，听她眉飞色舞地描述“猫妖与公子”的故事，突然想起她刚到星岚的那些日子，被封印了所有记忆，目光空洞，总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流下泪来，恍若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没了往日一切神采。后来慢慢就好了起来，在她和耀星的指导下修炼，天赋惊人，进步神速，十九岁便早早修得不死。再后来因为她和耀星行动不便，便由阿婴代替他们四处奔走，渐渐笑脸就多了，似乎彻底忘了前尘旧事，再也不问过去如何。阿婴有时间便会来陪她，给她讲遇到的各种故事，神采飞扬，她也习惯了等她来，好像很久没觉得过孤独了。可是，这孩子真的没事儿么？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越来越像阿由，似乎冥冥中给了自己什么暗示，要替别人好好活着。
　　“岚霖，你有在听么？”
　　“阿婴，最近好么？”
　　“很好啊。不过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坐在一个小岛上，面前是白茫茫一片，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又清晰地知道那不是你和耀星。”
　　“然后呢？”
　　阿婴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哪有什么然后啊，梦嘛，没头没尾的。可能是最近太辛苦，想要个帮手吧。你也说说耀星，把我累坏了，可就没的差使了。”
　　“好，我会说他的。你刚才吹的什么？”
　　“一时兴起。”
　　一滴眼泪随着话声砸在手上。
　　“好奇怪啊，我今天怎么了。”
　　“没事，想哭便哭，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阿婴突然转身抱住岚霖，“岚霖，我想他们了，可他们到底是谁啊，我既想你告诉我又不想你告诉我，你说，我到底要不要问你呢……”
　　岚霖轻轻拍着她的背，“不要问。现在是最好。”
　　“是吧。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吧。”
　　眼泪如断线，莫名流了一夜。

　　李家村。
　　阿婴脚步轻快地在树林间穿梭，一记冰剑出手，只听一声惨叫，她纵身一跃，从荒草丛里拎出个小妖怪。
　　“跑得挺快，还会隐身，用来炼丹应该不错吧。”
　　“大侠我错了，我什么也没干啊！”
　　“那是我抓错了么？太失水准。”阿婴手指一动，将小妖怪冻成了一个球，轻轻笑了笑，“为了不走漏风声，坏我名气，我只能杀你灭口了，放心，一定给你选一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
　　小妖怪抬头看了阿婴一眼，又瞪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突然瑟瑟发抖起来，“你，你，你不是要将我烧成灰吧？”
　　阿婴皱了皱眉头，“这么明显的水系属性看不出来么？我拿什么把你烧成灰？”
　　小妖怪四下张望着，“嗳，另外两个没和你一起么？”
　　“什么另外两个，我一个人抓你都嫌浪费时间，还需要别人么。”
　　小妖怪突然堆满笑意套起近乎来，“是是是，大侠确实修为精进，叫人赞叹。您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三友啊。”
　　阿婴凑近打量了一下，“我抓过你么？不好意思，耀星叫我做的事儿实在太多，完全想不起来了。”
　　“唔……有一百多年了吧……大侠不记得我也很正常，可我绝对没认错，大侠笑起来……”三友眯着眼睛陶醉了一秒，又瞬间缩了缩脖子，“对不起对不起，别戳我眼睛……”
　　这妖怪是脑子不太好吧。阿婴这么想着，踢了球一脚，“既然都被抓过一次了，应该知道我的，老实交代吧。”
　　“自从被大侠你们教育过之后我就没再犯过了，我发誓，我真的没再掳过姑娘，只是见了喜欢的，常给他们送礼物罢了，多是鲜花首饰，这也不行么？”
　　“当然不行了，被你送礼物哪个姑娘会高兴啊。干嘛非要喜欢人类，找个同族不好么？”
　　三友低着头嗫嚅道：“这话您说过了，可我就是更喜欢人类啊……”
　　“喜欢远远看着就是了，强求不来，何必自找没趣，若能接受你第一眼便就接受了，别做些自以为深情实则不过扰人清净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抓你第三次。”阿婴给他种了一记追踪符，符咒没入的瞬间，逼出了他体内原本存在的另一记符咒。“居然被种过追踪符了，你到底被多少人抓过？”
　　三友突然骄傲道：“大侠此言差矣，除了你们抓到我两次，我可没被别人抓到过。这肯定也是你种的吧。”
　　“要是我我还有必要追着你跑这么久，早就召唤你了。”阿婴伸出手指感应了一下气息，这——真的是我。不可能，追踪符用得很少，我不会不记得的，除非……
　　“三友，你刚刚说还应该有另外两个人，是不是？”
　　三友点头，“那两位大侠今天居然没有跟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是形影不离的。”
　　“是什么样的人？”
　　“啊？”
　　“答便是了。”
　　“哦。两位大侠丰神俊朗，一位温润如玉，一位潇洒如风，都十分厉害，尤其是火系属性的那位，真叫我惊为天人。”
　　阿婴解了三友的束缚，“好了，你走吧，别再被我抓到，否则绝不轻饶。”
　　“谢谢大侠，大侠后会无期。”
　　谁呢？算了吧，既然岚霖不让我问，还是别深究的好吧。
　　饿了。
　　随便找了家酒楼，捡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殷勤地招呼起来，”姑娘您吃些什么？咱这可是百年老店，蒸炸炒煮，各色招牌包您满意。”
　　“有什么好吃的啊？”
　　“酱肘子，烧花鸭，火腿冬瓜夹，蘑菇炖豆腐，应季蔬菜一应俱全，眼下这时节，甜品有糯米桂花藕和桂花酥。”
　　“酱肘子，火腿冬瓜，蔬菜随便炒两个，再来壶酒。”
　　“好来。”
　　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阿婴注视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着，酒味甘洌，杯杯入喉。这次回去说什么也要歇两天，最近都累得开始胡思乱想了。
　　“姑娘，看您兴致缺缺，难道是小店的菜品不符合您的胃口？”
　　阿婴摇了摇头，“没有，挺好的，我只是有点累。”
　　“那这是送您的一份桂花酥，务必尝尝，口感香甜软糯，正好解乏，请慢用。”
　　阿婴盯着桌上淡黄色的桂花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下意识的排斥，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夹起一块送进嘴里，桂花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细腻的味道……
　　脑中“咚”一下，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嗯，味道很一般嘛。”
　　“桂花酥呢？！”
　　“再点一份吧。”
　　“从你的钱里扣。”
　　“好。”
　　“好个鬼……”
　　…………
　　“姑娘？姑娘您没事儿吧？姑娘？姑娘——”
　　捂着头痛苦挣扎的女子突然安静下来，抬头看了看小二，漆黑的眼眸波光流转，甜甜一笑道：“没事儿，吓着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