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19、幺幺

　　百年如一梦，前尘散尽，日日欢笑不复醒。

　　“周公子，我是替林家来送生辰贴的。现在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借宿一宿？”
　　“当然，姑娘怎么称呼？”
　　“叫我阿婴就是了。”
　　庭院深深，几乎不见人影，显得有些冷清。
　　“公子难道是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并不是，还有几位奴仆，不过确实人不多，毕竟就我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服侍，但请放心，林小姐过门之后，必定是按小姐意思来办，若觉冷清，多养些人也没关系。”
　　阿婴点点头，因四处打量一时没顾到脚下，一脚踩空，踉跄着跌了出去，摔进周连怀中。
　　“姑娘小心，没事儿吧？”
　　“没事儿，是我大意。”
　　四目相接，阿婴微微低眸，周连亦是轻轻一笑，夕阳光照中，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喵——”
　　一只白猫蹿了出来，三两下跳进周连怀里，隔开了两人。
　　“幺幺。”
　　阿婴整理着衣裙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白猫，“这是公子的猫么？”
　　“嗯，她叫幺幺。”
　　“好漂亮啊。”阿婴伸手想要摸一摸，猫儿扭头避开了，她亦不勉强。
　　周连抱着白猫带阿婴穿过几道回廊，进了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一大片不知名的小野花。
　　“姑娘就住在这间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阿婴怯怯地瞥了周连一眼，“公子你住的远么，我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害怕。”
　　周连愣了愣，“倒是有些远……”
　　“可否能挨着公子住呢，随便什么屋子都可以的。”
　　周连顿了一下，终于还是笑了笑，“那就委屈姑娘了。”
　　夜深人静。
　　窗口响起轻微的声音，那只名唤幺幺的白猫悄悄钻进了屋子，蹲在阿婴床头，绿色的眼睛散发着幽光，突然开口道：“你们林家果然是家风□□，不过是个送东西的丫鬟，就迫不及待地要勾引公子，看来，也需要管教管教才是……”
　　话未落音，床上原本呼吸绵长沉沉睡去的人突然睁开眼，一把掐住她的后脖颈将她拎了起来，眉眼带笑，“嚯，果然是你啊，妖气隐藏的很好嘛。”
　　幺幺抬手一爪，向后一跃，冷冷地盯着阿婴道：“你不是林家的丫鬟，你是谁？从哪里来的？”
　　阿婴翘起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小一些，吵醒周公子就不好了。”她不缓不急地穿好了衣服，却是一身劲装，眼神凌厉，完全不复白日里矫揉造作的模样，“我确实是从星岚来的，林家最近找上耀星，说她家快要出嫁的女儿好像有点怪怪的，耀星没那么多闲工夫，就只能差使我罗。脏活累活都我干，收钱道谢都归他，切，你以为我愿意来。”
　　幺幺警觉地后退一步，“道门子弟？”
　　阿婴摇了摇头，“我跟耀星可不是同门，顶多算是打工还债。是叫幺幺对吧，说吧，你把林婉儿怎么了？”
　　“哼，你觉得我会这么干脆就告诉你？”
　　阿婴诡异地笑了笑，“那我就只能在这里多住上几天了，我觉得我戏做的还不错，周连说不定能喜欢上我也未可知，到时候退了林家的婚，一样解决问题，大家都高兴。”
　　幺幺眉头皱了皱，“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来抓我的么？”
　　阿婴摊了摊手，“都说了我是被逼无奈，要是能傍上周连，让他替我还了债，做这大院子的主人，不比现在好？而且，比起林婉儿，我更合适啊，反正，你又不能奈我何。”
　　幺幺冷笑一声，“别太自信啊。”
　　房间内灵光一闪。
　　阿婴抓着幺幺后脖颈将她提到了眼前，“能老实交代了么？怎么就非要动手才信。”
　　“行了行了，说就是了，放开我。”
　　一人一猫隔着桌子对视，幺幺撅着嘴不忿道：“老妖精，欺负人！”
　　阿婴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品了一口，歪着头道：“首先我不是妖精，其次，你不是人，最后，我才不过活了一百多年，跟五百多岁的你比，我实在年轻。”
　　“你骗人，一百多年能修到这个境界？”
　　“没办法啊，耀星说我不好好修炼就活不过二十，你说他不会是因为我前事不记所以骗我的吧？搞不好是他欠我钱呢？”
　　幺幺白了她一眼，“骗没骗你我不知道，他欠你钱估计不可能。”
　　阿婴突然收敛了神色，眼神冰冷，“说吧，别绕圈子了。”
　　幺幺下意识炸了毛，“你这性格也太不稳定了吧，怎么比猫还喜怒无常……我没做什么，就是放了一条命出去控制了她的言行，于她本人无害，顶多就是本体觉得不开心罢了。”
　　阿婴瞥了幺幺一眼，“付出这么大代价，为什么？”
　　幺幺轻哼一声，“一家子男盗女娼！林家不就是看上周家的财产么，说得好听，什么本为世交，指腹为婚，家里破败那几年怎么人影都不见，如今看周家有了钱，又只剩下公子一个，便要眼巴巴要将女儿送上门来。还有那个林婉儿，空有一副好皮囊，自小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野男人养了一群，都要出嫁了，还不消停。竟然敢说我家公子是呆子，她算个什么东西。”
　　“那干嘛不让周连知道？再不济，杀了一了百了。”
　　幺幺诧异地看了阿婴一眼，“你怎么这么可怕？”
　　阿婴笑了笑，“你还要跟我装良善不成？”
　　幺幺亦是一笑，却别开了视线，“因为公子喜欢啊。”
　　“自从林家主动联系说要完成旧日婚约，公子就很高兴，每日忙前忙后，自己给自己准备婚礼。父母去世后，他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我怎么忍心打扰。公子纯良，当值得完满一生。”
　　“林家也好意思觉得女儿不对劲，是因为近来太过乖巧么，养而不教，我便替他们教教，有何不妥？”幺幺郑重地看着阿婴，“这算不得伤天害理吧，你若是定要追究，我愿意承担，但放了林婉儿是不可能的。”
　　阿婴：“那你觉得周连喜欢她什么？”
　　幺幺：“她确实漂亮。”
　　阿婴：“在你眼里，周连不至于如此肤浅吧，若仅仅是因为漂亮，他现在应该来敲我房门才是。”
　　幺幺看了看阿婴，这张脸确实很有说服力。
　　“我帮你问问吧，也许知道了一切都好解决了。”

　　“嗳？姑娘你不是……”周连仿佛松了口气般，“那就好，害我思来想去，担心了一夜。”
　　“哈，公子是怕我勾引你不成？”
　　周连浅浅笑着，“是我多想了。耀星大人让您过来是为何事？”
　　“耀星的事儿，待会儿再说。有人托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便直说了，你和林小姐多年未见了吧，你为何喜欢她？”
　　周连眼神微微放空，嘴角带笑，“家道中落前，我们两家还是有来往的，星岚离这里并不远，她年下也会随父母一起来拜访，虽对我总是冷冰冰的，但有那么一次，亲近地跟我说了话，倒是个很好的姑娘，笑起来单纯美好的样子。”
　　阿婴瞥了一眼睡在周连怀中的幺幺，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了。那祝公子百年好合。”她伸手摸了摸幺幺，“公子，人和妖你站哪边？”
　　“嗯？”周连面对突然提出的问题，稍稍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真诚道，“人有好坏，妖应当一样，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站哪边都可以。姑娘你呢？”
　　“中间。众生平等，只论对错。”阿婴颔首行了个礼，“公子放心，你定会完满一生。多有打扰，告辞。”
　　“婴姑娘……您还没说您来做什么的……”
　　“啊，路过，借宿。”
　　出了周府，白猫一直跟着，转过街角，突然没了踪影，倒是阿婴被莫名出现的“林婉儿”拦下了。
　　“你什么意思？”
　　“看在周连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你不管了？林家那边如何交待？”
　　“我会让耀星去劝林家退婚的，然后你收了分身，放掉林婉儿，此事便结了。”
　　“哈？我说过不可能的。”
　　“你家公子喜欢的明明是你这个‘林婉儿’吧，你自己撩拨了便跑，要真的林婉儿来替你做傀儡，不公平吧。”
　　幺幺哼了一声，“是我又如何，都已经这样了，我能怎么办。”
　　“跟周连直说啊。”
　　“怎么可能？！”
　　“试试呗，不行抹了他的记忆便是，不会比现在差。”
　　“不好吧，他是人，我是妖……”
　　“行了，难道你还觉得能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明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消除他关于‘林婉儿’的美好记忆，你为什么没这样做还要我明说么。对周连好一点啊，不然便是我对不起他。”

　　“你这种的什么花？”
　　“林小姐？你不是在前厅……没什么，田间的野花罢了。”
　　“挺漂亮啊。”
　　“林小姐喜欢？”
　　“你这语气好像我不应该喜欢。”
　　“不是，只是很少有人这么说，大家都觉得我眼光不好。”
　　“自己喜欢就好，它没有名字么？”
　　“村人叫它‘油籽儿花’。”
　　“嗯……这么漂亮的花还是有个漂亮的名字比较好吧……‘陌上’怎么样？”
　　“是哪两个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可不是在说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