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18、护法

　　九重天宫。
　　吟光被锁在鞭神塔上，伤痕累累，血流如注，目眦尽裂地看着垠野。
　　垠野面带冷笑，“如何？想杀了我？你只要不能继任天帝你就做不到，恨也无用。”
　　“垠野！你就不怕我终有一日叫你灰飞烟灭！”
　　“我只需要保证你安然度过天劫，顺利成为天帝，苍生安稳，万世无虞，我存在的意义只此。至于之后你是想让我灰飞烟灭还是求死不能，都可以。只要不负玄明帝所托，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感念你千世万劫。”
　　“垠野，你就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么？”
　　“可笑，上一个这么问的，是山影，但他最终也不过选择了亲手将她打落幽冥。你竟还不如他。也许我这个大护法的位置确实该让给风崖，让他杀了你，好回炉重造！免得辜负玄明帝。”
　　吟光笑得狰狞，“别一口一个玄明玄明，既没有感情，怕什么辜负——”
　　一记耳光隔空抽过来，吟光吐了一口血，笑意愈深，“怎么，大护法被我戳到痛处了？不管回炉重造多少回，玄明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
　　垠野陡然凑近吟光，两人森然对视，互不相让。
　　“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他灭我生，天道法则，你难道是恨我？”
　　垠野哼笑着，后撤一步，轻轻摇了摇头，“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吟光，你不必激我，就算是玄明，我如今也只想对他说——神不需要感情。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反省吧，但你记着，死在你手上，是她的命，拖得越久越痛苦而已。”
　　吟光偏着头，挑眉道：“玄明倒是死的干脆，你高兴么？”
　　垠野终于还是一把掐住吟光的脖子将他钉在塔上，手下力道渐重，他看着吟光得逞般的笑容突然手上一松，凑到他耳边，声音戏谑，“我是不可能杀了你的，这么想知道我和玄明之间的关系，你确定？”
　　吟光别开了头。
　　垠野伸了伸手。
　　“别碰我！”
　　他勾到了他一缕头发，滑落的瞬间，发丝上斑驳的血迹沾染在他手上，他眼眸渐冷，恢复了一向寒若冰霜的声音，“若想杀我，就早点继位。”
　　“大护法，魔君来访。”
　　“知道了。”
　　山影站在天门外，远远朝垠野招了招手。
　　“魔君竟然会到这里，不知有何贵干？”
　　山影扬了扬手上的卷轴，“大护法这么快就忘了，自然是来送赔偿清单。”
　　“这种事，不必亲自来了吧。”
　　“顺便来确认一下。”山影将卷轴扔给垠野，“大护法如此神色，看来吟光没让我失望。”
　　“山影。”
　　“怎么？”
　　垠野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想你必定明白，你和她的事，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山影低眸一笑，“不劳大护法提醒，若有关系，我能让你活到今天？告诉吟光君，我永远站他那边。告辞。”
　　垠野抬头看了看九重天宫最高处的帝宫，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他依旧是他，冷血无情的天界大护法。

　　“垠野，我死之后，少则四十九日，多则八十一日，新帝必然诞生，我想你应该能寻到他。我希望你以护法之名教养他长大，以苍生安稳为任，切勿辜负天地所托。既有你相助，他当比我做得更好。不必伤怀，我本万物，万物皆我，亦光亦明，新帝便名吟光。”

　　“我承玄明帝所托，今以护法之名执掌天界，以待新帝，若有异议者，请战。”
　　“玄明，你倒是走的洒脱，偌大天界，托付于我，你可知多少人不服，你怎就觉得我能应付？今日战胜风崖，当能得一段安稳时日，希望别再有人反对，不然我可能要负你所托，归于万物，与你为伴了。你不必过忧，等我找到吟光就好了，我不会让他步你后尘的。”
　　天上地下，海角天涯。
　　最终却到了天界不知名的一处小山，山上遍植绿竹，葱葱郁郁，如浪般沙沙摇动。一孩子牵着竹梢轻飘飘落于他眼前，长发浮动，面如冰雕玉琢、玲珑剔透，眸若星辰大海、春暖花开。
　　“你叫什么名字啊？”孩子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半只眼，视线懵懂而暧昧。
　　眼前的竹林依旧，一切场景恰似初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是玄明。呀，好可怜，受伤了哎……”那眸中闪动的五色光芒，幻丽如彩虹。
　　他禁不住喃喃自语道：“玄明，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嗯？你是在叫我么？”
　　一样的气息，一样的长发，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丝软绵，别无二致。
　　“你怎么了？”
　　“吟光，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家吧。”
　　“你真的要带我回家？”
　　“当然，对不起，来得有点晚了。”
　　“不晚不晚，来了就好。我喜欢吟光这个名字，也喜欢你，你叫什么？”
　　“垠野。”
　　“垠野，嗯，好听，我喜欢你，你也要喜欢我哦。”

　　“为了一个低级小仙，差点葬送性命，我是怎么教你的？！”
　　“垠野，我错了，不再会了，你伤口在流血，先让我给你处理吧。”
　　“你若殒命，我死也难偿，伤有何惜，但何谓可何谓不可，你到底请不清楚？”
　　“可是……要见死不救么…”
　　“你是天帝，苍生系于你，孰重孰轻可懂？权衡利弊可懂？生死有命，你今天救了他，他终究还是要为此牺牲，徒增业债，到底何益？”
　　“垠野，先止住血好不好？”
　　“苍生面前，皆不值一提，我也一样。”

　　“垠野！”
　　“你到底知不知错？”
　　“我不要做这个天帝了，这也不能插手，那也不能插手，要神做什么？要天帝做什么？”
　　“你再说一遍。”
　　“我不要做这个天帝了——”
　　“你给我闭嘴！你以为是你想就做，不想就不做的么？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如果可以选，我宁肯你我都死，让玄明活着。”
　　“可是垠野，我做不到，你就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么？”
　　“神不需要感情，神只需要完完全全的理智，权衡利弊，做永远正确无误的选择，你必须做到。”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能记住，看来是我对你太过放纵。”
　　“垠野，你要干什么？”
　　灵光一缚，四肢瞬间被绑在鞭神塔上，噬灵鞭出手。
　　“垠野，不要，不要啊，垠野——垠野——”
　　鲜血顺着塔身往下流，聚集成溪，蜿蜒流到他脚下。
　　“知不知错？”
　　“知错了。”
　　“还敢不敢再犯？”
　　“不敢了。”
　　“今天是第一次，一百鞭，再有下次，两百鞭，明白了？”
　　“明白。”

　　“为什么救她？”
　　“是我持身不正，心智不纯，意志不坚，未能思虑周全，请大护法责罚。”
　　“很久不犯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做蠢事，是忘记噬灵鞭有多痛了么？”
　　“我……没忘……”
　　七天七夜，昼夜不停，体无完肤，鞭鞭入骨，塔上之人始终一声不吭，连□□都吞在喉间，低着头，眸若死水一片。
　　“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是，谨遵大护法教导。”
　　“吟光……”
　　“大护法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噬灵鞭，一鞭在身，一鞭在魂，痛入骨髓，思之心颤。这一千多年，吟光到底挨了多少鞭，我又陪着他挨了多少鞭。他做不好，终归是我的错吧。玄明，他实在太像你，不，是更甚于你，如果随他去，最终便是如你。神不需要感情，你从最开始就不该救我，如此，你便还是九重天宫最高处那个万人景仰的天帝，笑容明媚如朝阳初升，温暖耀目。
　　吟光笑起来也很像你，可惜，我很久不见他笑了。
　　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吟光低着头，血还在不断从指尖和脚尖滴落，他眼中一片血红。大泽孤岛的回忆反复袭来，如同凌迟，闪回的画面，帧帧刺痛。
　　阿由……
　　不该救我，不该留我，不该爱我。
　　其实垠野说得也没错，神不需要感情，有又如何，争不过天道，徒然伤人。天道。苍生。可笑。
　　“并非别无选择，这就是我的选择。即使天赋异禀，即使众望所归，若我真觉得此举无益，谁又能勉强我。”
　　是谁？什么时候？跟我说的这段话……啊，是阿婴吧……
　　阿婴，你说即使死在我手上依旧会感激我，可是，死的是阿由，你一定会恨我，我知道的。对不起。
　　苍生。
　　是了，终究还是我自己的选择，如若苍生可弃，我又何必痛苦。
　　垠野，你错了，若我当真无情，你能奈我何？
　　垠野，我不信你真的无动于衷。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为情所伤，到底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