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17、阿由

　　“阿婴！”
　　在看清一切之前，眼中便只剩云由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温热的血喷在自己脸上，黏腻浓稠，下一刻，只觉得心口一闷，两眼发黑，再无知觉。
　　云由护着被震晕过去的云婴，声嘶力竭地朝双目呆滞的吟光吼道：“青泽！”
　　又是一击，云由抱着云婴被击飞，重重落地，黑色的淤血顺着嘴角不断往下流。
　　吟光瞬间欺身过来，“让开。”
　　云由紧紧将云婴护在身下，咯着血笑了笑，“阿泽，再这样，你就输了，阿婴永远都不会喜欢你胜过我了。”
　　又是一击。
　　“让开。”
　　吐出的血块里夹杂着大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云由微微偏头，没有直接吐在云婴身上，他捂了捂嘴，强行吞下一口，声音沙哑，“阿泽，虽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更美，可我果然还是喜欢之前啊，眼神无辜，更加楚楚动人，冰山美人什么的，不是很……”
　　接连两击。后背已经皮开肉绽，骨节森森，黑血大口大口吐出，在荒草间蜿蜒。
　　“阿……阿泽，如……如果……我……不在……你要保护……好……阿婴……”云由咧嘴笑着，唇齿间尽是血迹，吃力地扭头看了吟光一眼，眼眸里闪着嗔怪的神采，“还说什么‘没有如果’，神……也骗人么……”
　　吟光眉心一痛，眼中闪过几丝苦痛之色，他捏着自己将要动作的手，后撤两步，脑海里模糊的画面不断闪现，似乎要穿透出来，他看着不远处的云由，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阿泽，不要输给自己。”
　　“阿泽，你知道你想要什么的。”
　　“阿泽，好好看看自己啊，到底谁才是真的你。”
　　他一步步后退，抱着头嘶吼起来。
　　垠野皱着眉头，看来今天是解决不了了。他闪身到吟光背后，轻轻点了点他的天灵，吟光即刻晕了过去，他搂着吟光，看了云由一眼。
　　云由戏谑地笑着，“你赢不了他的。”
　　“我不必赢他。”
　　灵光一闪，天地又恢复了寂静，天空很蓝，云朵很白，荒草血红。
　　云由伸手摸了摸云婴的脸，“真好，你就这样别醒来吧，醒来之后，太痛苦了……”
　　他踉跄着跪起身来，抱起云婴，膝行着往灵阵方向去了。
　　赤月神色凄哀地看着眼前几乎不成人形的少年，少年偏了偏头，似乎还笑着，“你这表情留给寒霜就行了，我不想看。”他掐着灵诀关闭了灵阵，“看在千里迢迢帮你取回卷轴的份上，帮个忙。”
　　“你确定？”
　　“别啰嗦了，我可真的是要死了，没时间废话……”
　　云由定定看着云婴，她容颜安静如睡去。真是乱来啊，怎么能跟神吵架呢，不过我觉得你说的都没错，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实在讨厌，阿泽在他身边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不然这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和他不相称的漠然神色，既然他救过你一命，我就当还他吧，也没什么，别怪他哦。你以后可能要自己做饭了，真是不敢想啊。
　　云由笑了笑，轻轻低头吻在云婴唇上，一点血迹如心口朱砂。
　　“赤月，拜托你了。”
　　…………
　　“阿婴，今晚月色极好，你不要停下脚步看看么？”
　　多少次在月光下，看着看着她便会靠在他肩头睡去，眉宇间写满疲惫。总说不累肯定是骗人的啦，日夜不得安眠，怎么会不累呢，睡着了，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啊。
　　有气息波动，他脱下外衣叠成枕头，将她轻轻放下。
　　“阿由……”
　　“乖啦，睡一会儿，只是个小怪，我去帮你打。”
　　“很快就回来么？”
　　“当然啦。”
　　结束战斗，轻手轻脚地靠近，她还是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怎么还醒着，你这样我不是白去了。”
　　“哼，什么小怪，受伤了啊……”
　　“这你也能发现？”
　　“咱两心灵相通，还想骗我。”
　　她起身来给他包扎。他晃着脑袋埋怨，“你都知道了也不来帮我……”
　　“给你表现的机会啊。你饿不饿？”
　　“干嘛？”
　　“我做东西给你吃？”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说吧，想吃什么，我做啦。”
　　“阿由……”
　　“嗯？”
　　“如果爹爹和娘亲还在，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
　　“阿婴想他们了么？”
　　“爹爹真的能魂归故里么？”
　　“这么多人记挂着他，肯定会回来的。”
　　“阿由，无论如何，你不能丢下我。”
　　“那你保护我呀。”
　　“你就不能自己好好修炼么？哪有叫女孩子保护的。”
　　“一日三餐很费时间的好不好，你吃了我的饭就是我的人，保护一下怎么啦。”
　　“我要吃桂花酥。”
　　“现在夏天哎……”
　　“不管。”
　　“切，成天在别人面前装的跟个好人似的，就知道跟我无理取闹。”
　　“不管，不管啦，我就是要吃桂花酥。”
　　“嗯……我记得老头儿是不是有晒桂花茶来着……”
　　“被抓到会打断腿的哦。”
　　“我还怕他个死老头不成，当然是我家阿婴想吃重要啦。”
　　…………
　　风动云走。
　　赤月合上少年空洞的眼，心头哀恸，寒霜，人世之苦，何日到尽头。
　　“云由！”
　　看清的那一眼，耀星觉得眼眶一热，眼泪突然就落下来。
　　“您是耀星大人吧，云由有事拜托你。”
　　耀星看向赤月，声音颤抖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赤月摇了摇头，“我本被困在阵法之中，并未亲见，但似乎是天界大护法驾临。”
　　耀星紧紧攥起拳头，为什么啊，为什么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就算命如蝼蚁，难道真的一丝怜悯都没有么？
　　云婴呢？
　　他奔向一动不动的云婴，牵起她的手，还好，还活着……大概是云由以命相护才活下来的吧。念及此，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结果，自己还是什么都没能保护得了，可就算他能赶到，又如何呢……
　　“云由想让我做什么？”
　　“他希望你封印云婴的记忆，隐藏她的气息，带她离开云梦。”
　　耀星眼眸低垂，片刻后才缓缓道：“我明白了，我会如他所愿。”
　　“还有，云由说就把他留在这里吧，替云婴看着云梦。”
　　耀星跪在云由身边，从他指尖取出捏碎的种子，轻轻擦拭着他满是血污的脸，一向带着笑意的眼睛如今已经闭上，面容失色，身躯破碎，不忍细看。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将破碎的种子置于云由心口，灵光波动，种子迅速抽枝发芽，转眼间便郁郁参天，云由的身躯也随之消失。
　　赤月抬头看着阳光下随风拂动的枝叶，轻轻笑了笑，“谢谢耀星大人，云由一定会很高兴的。”
　　耀星收敛了情绪，抱起云婴，看了赤月一眼，“我要走了，你呢？”
　　赤月坐在灵阵中，呆呆看着大树，声音缥缈道：“最后劳烦耀星大人帮我打开阵法，得之自然还之自然，我就在这里陪着寒霜和云由吧。”

　　云梦村。
　　云洛看一眼云圆怀中的云婴，又看一眼面前的耀星，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那便拜托耀星大人了。”
　　云圆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她紧紧抱着云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阿圆，让耀星大人带阿婴走吧。”
　　云圆使劲儿摇着头。
　　“阿圆……这样对她最好。”
　　“要怎么跟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交代啊……”云圆泣眼看着云洛，“师父才离开多久，阿由……阿由就没了……阿泽也丢了……连阿婴都要离开……我们怎么跟他们交代啊……”
　　云洛眼眶红肿，却还是坚定道：“我们没有能力保护她，就让她走吧。”
　　“我不要！”云圆盯着云婴的脸，语焉不详地哭喊着，“大师兄……大师姐……大师兄……大师兄……”
　　云洛别过头去，擦了擦眼泪，转向耀星道：“大人您可否稍微等一等，阿圆一时接受不了，请让我劝劝她。”
　　耀星点点头，“我去看看云杳。”
　　孟婆祠侧，云杳的墓碑前供着鲜花，恍惚间似乎还能听见三个叽叽喳喳的声音。耀星单膝跪下，摸着墓碑上鲜红的字，“云由，云婴，泣立。”
　　“云杳，对不起，没能完成你的嘱托。我要带云婴回星岚，但也不知道能护她多久。青泽……应该是新任天帝，兼具五性，万物归一，道之本身。他似乎还有最后一道天劫，历完方可继任，如果我猜的不错，怕就是云婴了。我又能怎么办呢……天帝聚万物之灵而生，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天地平衡，他一朝不能继任，天地一朝不得安稳，若此刻邪魔躁动，世间必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护法，他一心教导青泽，别无他想，苦苦维系天地平衡近千年，殚精竭虑，必定是迫切希望天帝归位。可是，为了天下苍生，云由和云婴的命就真的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么？”
　　耀星抬头看着无边苍穹，长叹一声，“到如今，我也是没能悟透，道之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