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银十二

16、情劫

　　魔族圣地。
　　君殿。
　　一直跟在山影身边服侍的千白进得殿来。
　　“君上，天界大护法过来了。”
　　“请他进来吧。”
　　“没关系么？”
　　“他都找到本君的地界上了，就算有关系，也是他有关系。”
　　殿门打开又关上。
　　山影半倚在椅子上，抬眸一笑道：“大护法最近找我找得是不是太勤快了些，怎么，是有意结盟还是有意招安？总不能是大护法觉得太寂寞吧？”
　　垠野衣袖一甩，瞬间欺身上来，一把掐住山影脖子，将他按在椅子上。
　　山影笑容渐渐转冷，“垠野，我不与你打是因为我是主和派，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灵光以君殿为中心平铺开来，波动了整个魔界，耀目如日之中天。一声闷响中，君殿化为墟糜，山影和垠野浮于半空，在排山倒海的气浪里岿然不动。
　　“我先说清楚，打坏的东西大护法你都得赔。”
　　“吟光到底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山影，来回兜圈子有意思么，一定要我夷平你魔界才肯好好说话么？”
　　“你大可试试嘛，反正这里我也住腻了。”
　　“山影！”
　　山影粲然一笑，“行了，能看到你这副表情就够了。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吟光现在在哪，你感应的气息不错，我之前确实见了他一面，放心吧，好着呢。”
　　垠野冷冽地看着山影，“你到底想干什么？”
　　山影摊了摊手，“我再说一遍，你们天界内斗，关我何事。不过，你倒是将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嘛……”
　　气压骤然低沉，所有声音都被吞没，一片死寂中山影面色不改，笑意盈盈。
　　“别急着生气，他自己暴露了属性，怪不到我吧。我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记得大护法的立身准则好像是——神不需要感情——”
　　“魔君你更不需要，怎么，经历了那么些事儿还不肯认同么？”
　　山影眼神冰冷了一瞬又恢复如常，“可是，天道似乎想跟你开个玩笑啊，吟光最后的天劫……是情劫哦。因情叛道，除一方身死对方手下外，不可解。他既不是一般的神，大护法想必清楚，那种程度的神识封印，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解，所以，懂了么？”
　　垠野难得一见地微微笑道：“原来是牵动魔君心结。只需一命便可消解，如此简单，莫不如说是天道眷顾。”
　　“垠野，你就不想想自己的下场么？”
　　垠野神色淡漠，恍若无觉，“我只需尽护法之责。地点。”
　　“云梦。”
　　“告辞。”
　　“账单我会差人送到天界的，看在相识日久的份上，定不会多要一分。”
　　说话间垠野已经踪影全无。
　　千白：“君上，要派人跟么？”
　　“若你们谁能跟上他就去吧，反正本君没兴致。”
　　“属下斗胆问一句，大护法所为何事？”
　　山影笑了笑，“一件我才不信能轻松解决的事，与我们无关，不必在意。”

　　大泽孤岛。
　　云婴将卷轴递给灵阵之中的赤月，赤月轻轻一笑，缓缓打开。
　　云由坐在一旁，歪着头问道：“到底是什么啊，我们特意绕道去给你取的。”
　　赤月：“你们没看么？”
　　云由：“我们又不是你，道者，身正也，才不会偷窥。”
　　赤月将卷轴调过来朝向他们，是一副丹青，画着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小狐狸。
　　云由凑近看了看，“画的也不怎么样嘛……”
　　云婴踹了他一脚。
　　赤月收了卷轴，“难得你们还愿意常来看看我。”
　　云由“切”了一声，“这是监管，顺便可怜你，毕竟你得在这儿待上百八十年，天天想着寒霜消散的场景，也够惨的了。”
　　云婴又踹了他一脚。
　　赤月忍不住笑了笑，“修炼之人，共具灵核的双生子很少见啊。”
　　云婴：“怎么，有什么说法么？”
　　赤月：“因为在母体内是竞争关系，又强于普通人，所以通常都只能活下来一个。”
　　云由晃了晃脑袋，“这话应该没错，我这一看就是没争过阿婴。”
　　赤月：“羡慕？也有办法的。”
　　云由眼睛一亮，凑到近前来，“什么办法？”
　　赤月神色莫名，“真想知道？”
　　云由：“别卖关子了，你若是不想说就不会提了。”
　　赤月：“你们同胞双生，气息一致，其实是可以互换灵魂的，本质上说虽然也是夺舍，但并不会相斥，可以很好的在对方身体里存活，不过终归是有背天道，无法再入轮回，如果肉身灭亡，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云由瞪了赤月一眼，“这也能叫办法么？不过我也不羡慕，反正阿婴会保护我的。不陪你个坏心眼的在这儿闲聊了，你安静地睹物思人吧，我们走了。”
　　依旧是孤岛边缘，云由摆好了棋盘，看了眼青泽，“请吧。”
　　云婴坐在一旁盯着两人落子，眉头紧锁，看不出所以然，果然完全没有天分啊，但看神色，阿泽还是要输。
　　举棋不定，青泽摸着自己的下巴，轻轻敲着棋子，云由则仰着头躺在了草地上，盯着蓝天白云一脸得意，“阿泽，再有一百年你也赢不了我的，虽然你已经很不错了，但我，是天才啊，四岁的时候老头儿就下不过我了，迄今为止，从未输过，你要能赢我，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你的。”
　　青泽淡淡笑着，“不要轻易许诺，到时候后悔不及。”
　　“你赢了再说吧。”云由扭头看着云婴，“可是阿婴你是怎么回事，学了这么久，毫无长进啊……”
　　云婴撇了撇嘴，笑眯眯道：“我总要给你留条活路吧。”
　　云由摇了摇头，“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我才是老天给你留的那条活路吧，也不知道没有我你怎么办。不过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青泽终于落了子，“到你了。”
　　“哟，这一步有点意思嘛……”
　　正说话间，天色暗了暗，又突然亮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强大气息突然笼罩过来，三人皆是一惊，并肩站了起来。
　　凭空出现的男子眉心神印流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压，眉目清冷如霜，眸似寒谭，幽深无波。
　　“吟光，你还想在人间藏多久？”
　　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云婴和云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青泽，青泽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云婴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他伤重失忆，斗胆请教您来处。“
　　“失忆——”垠野冷笑了声，并不理睬云婴，直直盯着青泽，“你是要逼我动手么？”
　　青泽低眸轻叹一声，气息骤变，长发飘散开来，眉心印记浮出，白衣胜雪，身似云动。他微微颔首，沉声行礼道：“大护法。”
　　“哼，不回天界复命，流连人间，为何？”
　　吟光不答。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如此任性妄为！”
　　一记灵光直击吟光心口，吟光不避不闪，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阿泽！”云婴挡在了他身前，眼神冰冷地看着垠野，“你要干什么？”
　　“我用不着跟你解释，闪开。”
　　“神了不起么，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他不能任性妄为，你就可以么？！”
　　“闪开。”
　　“不可能。”
　　垠野眉头微皱，手上还没动作，一团荒火便朝自己袭来，他侧身避过，阴郁地看向突然出手的吟光，“吟光，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最好清醒一点，不过在人间待了这些时候就将你千年的理智摧毁了么？我是该对你失望还是对我自己失望！”
　　吟光神色淡淡，语无波澜，“我随您回天界，一应处罚，自会承担，他们不过普通人类而已，大护法不必在意。”
　　“不必在意？让你做到这个程度，你要我不必在意？”
　　“他们并无过错。”
　　“你怎知没有？”
　　吟光眉头一蹙，垠野扫了一眼被云由拉着的云婴，嘲讽地看向吟光，“她本就不该出生，你为了她违背天道一次，现在还要再违背第二次么？”
　　云婴震惊地看了吟光一眼。
　　垠野幽幽道：“你既已冷眼旁观了她父母死去，又何必多此一举。小丫头，你可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你承继的都是神力。”
　　“大护法！”吟光微微攥拳，“前尘往事，亦是我自作主张，该受的惩罚都受了，若您不满意，大可再罚，终究不关她的事吧。”
　　“吟光，她是你最后的情劫。”
　　吟光神色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垠野。
　　“是你逆天改命让她活下来，也必定是你了结，这就是因果。我早就告诉过你，神不需要感情这种碍事的东西，神只需要完完全全的理智，权衡利弊，做永远正确无误的选择，更何况你。动一时恻隐之心有何意义？除了徒增痛苦，成为负累，还能给你什么？”
　　“才不是，感情就是感情，本身便是意义，哪还需要再给什么。”云婴双眼通红，“起码我会感激他，即使现在他要我死，我也感激他。”
　　“你的感激，有意义么？”
　　“你又不是他，你怎知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云婴看着近乎呆滞的吟光，用力喊道，“青泽，感情才不是徒增痛苦，会痛苦是因为曾经真切地幸福过，痛苦也不是负累，如赤月、如岚霖他们一样，如今支撑着他们的就是痛苦啊！会痛苦，会不甘，会想重新获得幸福才是真正活着的意义啊！感情和理智根本就不是相斥的东西，你别听他的！”
　　“青泽，无论你是青泽也好，吟光也罢，做你自己！”
　　垠野笑了笑。
　　一点灵光飞入吟光眉心，吟光眼神一滞。
　　“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