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上你，爱上你》莳七

12、第十二章 《浮华》（1）

　　晏母见独自晏玥下楼，轻声问道：“天祈午睡了？”
　　“嗯，昨天晚上他回来得晚，今天早上起得又早，紧接着坐了一上午的车，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听出晏玥语中隐秘的关切，晏母嘴角微扬，很快又隐了下去，“对了，你陈叔叔和杨叔叔说等会儿过来，你先把茶泡起来，把水果洗好沥干。”
　　晏玥穿鞋的动作停滞，急急问道：“是爸爸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吗？”
　　晏母狭长的眉眼弯起，细腻的纹路缀满星光，“是，等你陈叔叔他们过来，一切都能清楚了。”
　　顾天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已经上头的瞌睡虫被一阵“劈里啪啦”的烟花炸裂响声惊醒，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睡了半个小时。
　　穿上鞋袜，径自下楼，刚欲抬腿，就听见楼下有一陌生男子说话，他语速很快，但咬字清晰，“嫂子，案子破了，多亏了晏哥提供的情报，现在整个犯罪组织已经被连根拔起，组织上决定对晏哥进行表彰，追封‘烈士’称号，如此晏哥身上背负的罪名就都可以洗清了。”
　　晏母眼眶泛红，心口酸涩膨胀，这么多年，她终于是等到了。
　　“小陈、小杨，这些年，谢谢你们，谢谢。”
　　被叫做小陈的警察眼神坚毅，定定道，“嫂子，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当年如果不是晏哥拉了我一把，我哪能有今天的日子，要谢，也是我谢谢您和晏哥。”
　　另一个叫小杨的警察好似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眼眶蓦地一红，眼尾落下几滴泪来，声音微微哽咽，“嫂子，晏哥与我的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来世就是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晏母温和地拉过小杨想要弯下的身体，慈爱道：“傻孩子，你是我和老晏看着长大的，都快成我们半个儿子了，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快起来，大男子汉哭成这样，成何体统……”
　　小杨一抹眼泪，嘴角用力拉开一抹微笑，像一个哭鼻子的小男孩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糖果，“晏哥的烈士追授仪式安排在10月28号，嫂子到时候一定要来。”
　　后面说了顾天祈没有听清楚，穿过二楼的窗户，蔚蓝的天空隐隐有白烟飘渺，烟花炸裂的轰响还在耳侧。
　　晏玥送走两位警察，又安抚了一阵心情低落的母亲，这才收拾心情往楼上走。
　　即使已经放轻脚步，放缓步速，陈年老旧的楼梯依旧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尖锐刺耳。
　　晏玥悄悄推开房间门，见顾天祈依旧躺在床上闭目沉睡，轻轻松了一口气。掖了掖凌乱的被角，把风扇的风速调低，又把窗户关上，隔绝了不远处飘来的的硝烟，又设置了闹钟，免得顾天祈睡得太多，晚上睡不着，做完一系列事情，静静看了会儿依旧安静入睡的顾天祈，无声踏着楼梯往下走。
　　晏玥一走，顾天祈无声睁开自己的眼，缓缓侧头，看着被关上的窗户，被调低的风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窗外夕阳西下，暖黄的金光晕染开一片红艳艳的云彩，由深至浅，像画家笔下一挥而就的工笔画，与灰蓝色的天际相交映，竟生出一抹奇异的灰白。孩童嬉笑的童音稚嫩，清清朗朗，引人想要一探究竟是什么令他们如此开怀。
　　顾天祈下楼时，晏母正在厨房前洗菜，一把水灵鲜嫩的小白菜在她巧手下褪去铅华，展露原本的轻灵。
　　晏母见顾天祈下楼，笑着努努嘴，“玥玥在前面处理鱼虾，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顾天祈声线清冷，似冰山上灼灼开放的青莲，“不饿，伯母，我来帮你吧。”
　　晏母笑着点点头，“行，那你帮我把大白菜掰开，我来洗。”
　　顾天祈看了眼处理台上一颗肥硕的大白菜，伸手捧过，顺着把白菜的纹路，一片一片掰下来。
　　晏母见顾天祈动作麻利，颇有些惊奇，“天祈在家也会做饭？”
　　“不太会，只在小时候帮妈妈洗过菜。”
　　听出顾天祈隐藏在话语中的伤感，晏母若有所思，看了眼还在一点一点把黄鱼鱼骨中的细线挑掉的晏玥，晏母起了另一个话头，“天祈今年26了吧，所以你4年前才大四？”
　　顾天祈还在上一个话题里没反应过来，被晏母突然转化的话题弄得有些懵，顿了好几秒才点头称是。
　　晏母狭长的眉眼带上几分骄傲和欣慰，声线比刚才柔和了好几个度，“好孩子，辛苦你了。”
　　顾天祈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晏母这句“辛苦”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四那年你不是演了一部电影，叫……”晏母努力思索了好一会儿没想起来，于是朝外面开始对乌贼磨刀霍霍的晏玥喊了一句，“玥玥，你大一那会儿天天看的电影叫什么来着！”
　　晏玥正一心扑在乌贼大片墨色的墨汁上，没有注意到顾天祈什么时候站在晏母身边，随口答道：“《浮华》，家里不是还有影碟吗？”
　　晏母恍然，“对对对，《浮华》，我听玥玥说那是你第一部电影，因为题材原因没有在院线上映，也没有推广，看得人很少，玥玥还担心了好久，怕你拿不到片酬……”
　　晏母后面讲了什么，顾天祈没有听清楚，“浮华”两字足以颤动他的心。
　　《浮华》这部电影确实是他第一部电影，讲的是一位天才数学家如何变成一位天才犯罪学家的心路历程，由当时小有名气的江秋导演操刀，他饰演的男一号——方盛。这部电影是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因着方盛犯下的不少案件和当时的敏感政治有关，电影并没有上映，就连首映都没有，所以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极少。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褚导的《暖阳》是他的荧屏处女作，是他的成名作，是他进入娱乐圈的诱因，就连徐子舒也这么认为，但其实他们都错了，《浮华》才是，即使这部电影，早已经消弭与历史的洪流中……
　　顾天祈麻木地把已经掰好的大白菜放在沥水篮里，犹豫几秒，张了张嘴，轻声问：“伯母，您也看过《浮华》吗？”
　　晏母摇摇头，“没看完，玥玥倒是很喜欢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抿嘴轻笑，“她有段时间，一天到晚地看，吃饭的时候还不停……”
　　顾天祈立在原地半天没动，心头惊涛骇浪，波涛汹涌，原来晏玥这么早以前就已经认识自己了……
　　像是被触动了心弦，顾天祈的眼尾漾开薄薄的红晕，像被水浸染的红色水墨，浅淡而飘渺。
　　晏玥端着还淌着细碎水珠的沥水篮跨进厨房，晏母已经打开抽油烟机开始“哼哧哈赤”地炒菜了，橘红色熊熊绕燃烧的火焰猛地从锅里窜出，映红晏母略显苍白的脸颊。
　　把几个沥水篮放在处理台上，晏玥对还在严肃颠锅的晏母喊道：“妈，鱼和虾还有乌贼我都切好了，你等等直接炒就行了。”
　　晏母点点头，一边放调料一边说，“天祈在客厅看电影，你去帮他一下，我们家DVD播放机不好用。”
　　“嗯……”晏玥迟钝半秒突然瞪大眼睛，急吼吼跑到晏母身边，问，“顾影帝看什么电影？《浮华》？”
　　这栋房子的房主当时卖得急，很多家电都来不及搬走，便都留了下来，晏母平日里看店，也不怎么看电视，所以家里的影视设备还是十来年前的老设备，且使用频率非常低，除了晏玥大学那会儿时常用DVD播放机看电影，其他时候几乎是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
　　现在竟然要重启DVD播放机？
　　还未等晏玥想明白，客厅里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开场，是《浮华》。
　　晏玥冲向客厅的脚步踉跄两步，踌躇片刻，才在顾天祈身边的沙发坐下。
　　大屁股电视机成像不算清晰，声音也不甚清晰，和现在的液晶电视、立体声环绕的音响相比，是小巫见大巫，关公面前舞大刀，非常不自量力，但顾天祈看得十分认真，听得非常认真。
　　江秋导演的拍摄风格偏细腻唯美，即使是血流成河的犯罪现场都能被拍摄成悲伤逆流成河的悲伤和惋惜。
　　开篇是一片汪洋的向日葵田，一张张笑脸迎着晨起的朝阳茁壮成长，一个背着浅蓝色绣秀丽栀子花的双肩书包，扎着两个俏皮马尾的小女孩步履轻快地穿过向日葵田。
　　女孩圆眼俏鼻，红润的小嘴微微嘟起，时不时低头看一下脚下的泥路，终于，她无法忍受越来越泥泞的泥路，抬起一只脚，想要绕过这段泥路。阳光灿烂，照亮不甚明晰的泥路，一抹刺目的殷红包围了小女孩新穿上的白色的帆布鞋……
　　笔劲锋利，笔画流畅的“浮华”两字顺着逐渐抬高的镜头缓缓显出。
　　“我记得‘浮华’这两个字是当时江导找闫老师写的。”顾天祈突然开口，声线清冷，隐隐带着几分愉悦。
　　晏玥怔愣半秒，才突然明白顾天祈在和她说电影拍摄时从未公开的幕后花絮。
　　“是B大文学系有‘第二行书’之称的闫老师？”
　　“嗯，江导和闫老师是忘年交。”
　　电影的进度条慢慢滑动着，一个又一个案件精心被搬上荧屏……
　　江秋导演对电影的节奏和细节的把握精准到了极致，每一分每一秒，都恰到好处：随风扬起的红领巾、被推到的墨绿色垃圾桶、流浪汉碗里的喷香的鸡腿、浮在水面长久不沉的红色丝带、看似突兀的水晶高跟鞋、华丽却低调精致的白色婚纱、缀满水钻的小巧皇冠……
　　“这里，余凡被江导NG了十几次，说他没有把‘狞笑’这个表情发挥到极致，为了这个镜头，我们磨了近两天。”
　　“两天？”
　　“江导拍摄讲究自然光，这个镜头的根据剧本时间是下午2点到3点，所以江导在NG了余凡十几次了后，把镜头推到了第二天。”
　　“所以后来有一场刑警队长翻卷宗翻一整夜的镜头也是一整夜拍下来的？”
　　“嗯……”似乎是回忆起那段青葱岁月，顾天祈嘴角微扬，“当时演刑警队长的江枫第二天闷头就睡，睡了整整一天，气得江导吹胡子瞪眼……”
　　晏玥侧头，看见顾天祈漂亮的凤眸弯起，似有千万的星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嫣红的唇瓣饱满水润，像色泽上好的红玛瑙。
　　他的笑容清澈灿烂，比她见过的所有烟花都好看，都要夺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