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月下》一只小白鹭

29、第 29 章

　　我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城市霓虹，车流如梭。

　　李思睿给我端来一杯绿茶，我捧在手里，勉强对他报以一笑。

　　他担忧地坐在一旁，又再问：“佳悦，你怎么了？”

　　“我……”我低头看着杯中绿茶，热气扑在我脸上。

　　一切都陌生得不像话，过去的记忆像是被清洗过一遍，我甚至有些遗忘了在现代的生存法则，面对手机电脑都显得迟钝。

　　“我好像失忆了。”我编了个借口。

　　李思睿面色严肃起来，坐直了身子。

　　落地灯在他的身后，他的脸上阴影浓重。

　　“我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问。

　　“那天我俩结婚了，”李思睿说，“我们去民政局领了证，然后你说想回学校去看一下，走到教学楼后时，你不小心在水池边滑倒了，掉进了水里。我带你去校医院检查，医生说你没事，所以我将你带回家了，但没想你居然昏睡了好几天，我也请医生来看过你，他们说你一切正常，我本想你今天还不醒的话，就带你再去医院看看……”

　　李思睿说着，我的脑海里渐渐浮起一点点的画面。

　　大约是这具身体所遗留的记忆。

　　这些记忆与我无关，我的记忆也与周遭一切都无关。

　　“没事的佳悦，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李思睿站起身来，双手环抱住我，“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说不定睡一觉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如果还不见好的话，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呆呆地靠在李思睿怀里，他怀里没有我熟悉的海棠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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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我曾经毫无征兆地介入到另一个人的生命中一样，如今我回到了自己本来的躯体中，却依旧像是外来的入侵者。

　　李思睿必定是极为宠她的。

　　我记得在我暗恋李思睿的那些年，记录了他的喜好偏向，比如咖啡，比如油画，比如钢琴，但屋子里却都是绿茶、水墨与古筝。

　　我将手中的那杯绿茶递给李思睿：“有没有咖啡？我许久没喝过了。”

　　他愣了一下。

　　“我记得你曾经爱喝。”我说。

　　李思睿点点头：“我记得你曾经也爱喝。”

　　曾经大学时，我为了与李思睿接近，报名了一个咖啡实践课。分组时，他在我隔壁，我与他的距离不过两米。整个过程，我能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手中咖啡豆研磨下的轻响。而我心不在焉，豆子跳了一地，他蹲身帮我捡，我红着脸，接过还带着他手心温度的咖啡豆。

　　“我以为你记不得了，此前我问你，你说没印象了，”李思睿给我换了一杯咖啡，“我也许久没喝了，你试试。”

　　我尝了一口，太苦又涩，豆子放得太久，过期了。

　　就像我曾经爱过他的心境一样，早就物是人非地在保质期外。

　　我皱皱眉。

　　李思睿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拿过杯子，也尝了尝：“坏了。”

　　我从他眼神里读出了不解，也读出了难过。

　　即使我刚离开这个世界时，确认了李思睿也是喜欢我的，但经年以来，他与她日夜共处，他心底爱的人，早已不是我了。

　　我亦如是。

　　“我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他们知道你醒了很高兴，让我们晚上回家吃饭。”

　　李思睿的语气中平添了一点点的客气。面对“失忆”了的他的“妻子”，他大约会觉得陌生了许多，也有了许多的不知所措。

　　而一晃那么多年，我想到爸妈，止不住红了眼。

　　我坐在车里，望着窗外城市风光。

　　城市已与我模糊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出入，我尽力辨认着痕迹，却越添了陌生，而当我再见爸妈时，还是忍不住泪涌入注，心中牵牵念念的万千情感沸腾。

　　城市不重要，时间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座城市那个时间里的那个人而已。

　　家中还是一如往常，爸爸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而我妈拉着我问东问西。

　　看得出，在我离开的这段时日，那个她认真地替我爱着我的爸妈。

　　“佳悦，上次你送来的燕窝什么的，我一把年纪了也懒得弄，你们待会儿带回去，你让思睿帮你弄，”我妈骂着，“你说说，自从你俩结婚后，家里大小事全都是思睿在做，你好歹也分担点家务，行不？”

　　“没事的妈，我喜欢照顾佳悦，”李思睿抢过话，“再说了，咱家里不也是爸在干活吗？”

　　笑说着，他瞥了一眼厨房。

　　我妈则尴尬嘟囔一声：“报纸上说男人做家务能长寿，女人干活会短命……”

　　“所以我多做做事，才能像你和爸这样，一起长命百岁啊。”

　　李思睿说着，很自然地握上了我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与李思睿肌肤相触，我曾经幻想过，如今却无甚期望，只觉他与陈疏安给我的触感截然不同。

　　我想念陈疏安，无比想念。

　　而我不敢暴露任何内心活动，在李思睿的手心中，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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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李思睿还在陪我爸妈聊天，我找了个借口，摸进了我以前的房间。

　　我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台灯。

　　昏黄的灯光在房内燃起了暖色，我注意到房间内的陈设有些许的变动，应当是她留下的痕迹。

　　手边的小书架上有一本不属于我的本子，很是显眼。

　　我取下。是一把带密码锁的日记本。

　　鬼使神差，我下意识地拨下她的生辰数字。

　　密码锁应声打开，是她的日记。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面对着她，第一次真实地与她对话。

　　第一页日记所示的日期，应当是我刚离开后不久，也即是她才来到这家中。

　　她以令我陌生的笔触写着她一直以来的见闻与恐惧，我一看便看到了她写下第一次见李思睿时的心情。

　　她说：“他与肖琸一般年轻，却更为舒展，未有帝王之家特有的那点傲气，我能与他平等对视、同起同坐。虽肖琸一向宽待待我，但外人在场，总得三拜九叩，我甚至于常常想，来日肖琸得以继承大统，后宫分宠，他还能否如曾经那般优待于我。”

　　我抚摸过纸面，纸面有些凹凸，像是泪湿后又干。

　　我往后翻了几页，应当是我与肖琸准备成亲的当日。

　　她写道：“这是我与他第一次约会，他带我去看电影，给我买了冰淇淋和爆米花。我从未料想过的世界，在我眼前如幕呈开。我爱他，爱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我指尖卷曲着页角，再缓缓抚平，但也无法再令其恢复原状。

　　如同我与她的人生，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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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佳悦？”

　　我听到我妈轻轻唤了我一声，叩门。

　　我吸了口气，回头。

　　“怎么回事？”她走到我跟前。

　　我心头一股猛烈的酸涩涌入喉咙，呛得泪流，一把抱住她。

　　她摸着我的头发，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我仰头问。

　　“就是你大学时，有一次掉到水池里，”她说，“你回来后，也是默默流泪哭泣了好一阵子，后来渐渐好了，性子倒是和从前也不太一样了……”

　　不是性子不一样，而是人不一样了啊！

　　我苦笑。

　　她松开我，目光落在桌上那日记本上，笑了起来：“对，那时候你总是偷偷在这上面写写画画，也不怎么说话，写的字……”她郑重地翻了翻那本子，“字也变得不一样……很不……一样……”

　　她的目光凝滞了下来。

　　“妈？”我惊惶地叫了声。我只怕她受伤害。

　　“嗨，你说我在想什么呢，一把年纪了，还胡思乱想起来了，”她自嘲笑笑，“医生都说了，你是受了惊吓才变了，据说世界上还有许多这种案例的。”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一把拿过放在桌上一面镜子，故意笑说道：“那让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变了，我……”

　　透过镜子，我才看到我身后挂着一幅画。

　　水墨晕开为白墙黑瓦，朱色点缀为海棠月下。

　　我在太子太傅府上，日日可见的那风景，如今在我曾经卧室的墙上，有人用工笔细描而绘出，与记忆里别无二致。

　　我听不见自己的呼吸，缓缓转头，望向了那幅画。

　　房间里只开了台灯，画面并不很清晰，且有光影错落。

　　而在那海棠树旁，白墙之上，一处影子宛若一人，抱剑而立，花瓣纷飞，朝我望来了灿烂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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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吧嗒”一声，李思睿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周围全亮堂起来，没有了影子。

　　我目光仍停在那幅画上，望着空荡荡的墙头。

　　滚烫的眼泪滑下。

　　“佳悦……”李思睿声音中满是疼。

　　我妈识趣地退出房间，留了我两人。

　　“没关系的，都会好起来的，”李思睿紧紧抱住我，“明日我带你去看医生，你别担心，就算真的忘记了什么事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完全好起来。如果还不行，我们还可以再有新的记忆，好吗？”

　　可是，他旧有的记忆不属于我，而我新有的记忆，其实也并不想与他一起。

　　我还能回去吗？

　　回到陈疏安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