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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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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怿点名元靖淮,用的是他的本名,意图已十分明显。
既是北朝先太子遗孤,放在南朝,始终有隐患,纵使肖怿以父亲身份养了他多年。
过去他是江王,他能接受身边有元姓之人。可如今他是皇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尤是曾无限接近北朝权力中心的一个人。
那老太监继续道:“也请太子太傅陶清濯之女陶嘉月一道入宫。”
元靖淮低头看我。
我感到浑身毛发立起。
原来我在此处,也早被肖怿知晓。
“别怕,”元靖淮轻声道,“你我皆有短剑,绝对死不了,肖怿不会杀我们。”
“这剑……”
“这两把剑原主是肖怿的母亲静慈公主。”
……
这是我第二次入宫,宫中却已易主。
而过去那次是肖彧要将我许配给他的儿子肖琸,合宫喜悦,唯有我不欢,此次却完全不知肖怿意图。
皇城经历一场更迭浩劫,却依旧无恙,灯虎通明,宫人如织。
座上人君依旧俊美,眼眸中满满都是威权与得胜者的荣光,本是单薄的身子变得凌厉,那股让人无法回避的戾气盛然。
他低头看着我,我只能回避他的目光,低头盯自己的裙角,无所适从的双手垂在身前。
肖怿对身旁老太监道:“请来吧。”
我小心抬起眼角。
宫人们带来了一人。
是肖琸。
其实也并非许久不见,但曾经翩翩公子如玉少年的肖琸已变了个人。他眼里的纯净与透彻消失了,只充溢着愤怒,和隐隐可见的绝望。
除了他望见我的时候,我还能感知他心底一片宁静汪洋。
我心疼他此般遭遇,但无能为力。
从曾经万人仰望的高位跌落,父母已亡,家国已换,曾想娶的女子虽站在不远处,却触不可及。世间没有感同身受,只有隔了宫廷璀璨灯火的凄凉。
“由朕想想,如今当给准太子妃陶嘉月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肖怿从龙椅处慢慢步下台阶,“不如,就与我们的太子殿下一道留在宫中,朕保你们一世衣食无忧。”
虽然陈疏安告知我太子太傅府上一切如旧,但肖怿几句话,早已证明了物是人非的悲凉。
想来也是,陶清濯一辈子都衷心于肖彧,只在夺权的最后关头当了个墙头草,倒向了肖怿,保住了全家性命,但肖怿这么一个城府深重又卧薪尝胆多年的人,怎会再重用他,又怎可能再信任他?
只是我没想我还未开口,肖琸已咬牙切齿道:“我肖琸虽落魄于此,但怎又可能与我杀父弑母凶手的女儿在一起!”
我心惊而悲凉。
我怎可能料到陶清濯倒向肖怿,居然是用了肖琸父母的性命!
虽是个陶清濯的便宜女儿,可我此时心里却已悲怆万分,眼泪淌下。
我替陶清濯感到对不住肖怿。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陶大人这如花似玉的女儿。”肖怿眯着眼,已与我不过五步之遥,双眼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来回打量,“我过去听闻京都之中,高门之上,陶嘉月的容貌不输任何女子。既然太子殿下不要了,那么……”
我耳边轰鸣。
肖怿他是要杀了我还是重新将我许配给谁?
陈疏安不是说他会求肖怿赐婚吗?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陈疏安仿若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那么,请皇上将陶嘉月许配给臣!”陈疏安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月朗风清。
我含泪回头。
他没有失言。
而才是一派疏离冷漠的肖琸疯一般地摆脱宫人束缚,直直冲到了陈疏安跟前,抬起拳头,朝着他脸上掷去。
陈疏安眼疾手快,制住了他。
“陈疏安!原就是你狼子野心!”肖琸踉跄退后几步,破口大骂,“你是故意接近嘉月的是吧!你与肖怿一道,联手篡位夺权,杀我父母兄弟!你到底是何用心!你究竟要做什么!如今你休想!你休想娶嘉月!我要杀了你!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任肖琸如何咒骂,陈疏安已经冷静得如同一座雕像。没有感情,不动分毫。
肖怿看笑话一般地抿着嘴,接过老太监递来的一杯茶水,吹开茶中浮沫。
肖琸还在继续骂,顺便把我也拉入:“阿月,你告诉他,你不会嫁给他的!阿月!你说啊!”
我僵硬着,无法开口。
我零落于这世间,只寻到了陈疏安一座港湾。我只想跟他走。
“阿月……”肖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泄了气,目光呆滞,表情已凝固。
陈疏安又拱手向肖怿:“请皇上赐婚。”
“赐婚也不是不能赐婚,”肖怿脸上浮出我看不懂的笑,他将手中茶杯放回老太监手里,刻意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只是公主已点名要你做他驸马,这可十分为难朕了……”
我看到连陈疏安都万万没料到此番。
“如此,你可双娶,但芷溪为大,陶嘉月只能做小,你觉得呢?”肖怿踱步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元瑄?”
元瑄?
陈疏安的本名?
我呆看着陈疏安。
肖怿哼笑:“元瑄,你连真实身份都没告诉陶嘉月,哪里是真心想要娶人家的呢?”
冷嘲热讽着,肖怿走到我面前,道:“北朝先帝膝下四子,一为当今北朝皇帝,二为元靖淮的父亲,三为元昭,四便是陈疏安——元瑄了。”
难怪元昭与陈疏安长相相似,两人本就是同父亲兄弟。
而难怪元靖怀对陈疏安客气,陈疏安本就是他叔辈。
想来元靖怀的父亲当初身为太子,却被当今的北朝皇帝迫害流落到南朝,那时候元昭和陈疏安应是一道而来的。
来南朝时,陈疏安只恐还是个稚齿小童。
两国关系盘根错节,过往恩怨情仇必然数不胜数。
肖怿的母亲是北朝公主,那也便是陈疏安的姑母。有这层关系在,无怪陈疏安会和肖怿一道在南朝夺位篡权,只怕是已逝的南朝皇帝肖彧当年在当今北朝皇帝谋害先太子的过程中也没少作为,被迫流亡的陈疏安自是有仇报仇。
……
陈疏安被肖怿点破身份,倒也显得平静,只是略有些不客气地拱手,道:“皇上,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从辈分来谈,我算是芷溪公主的叔叔,世间哪有叔叔娶侄女的道理?”
肖怿还未作答,陈疏安又道:“我与陶嘉月两情相悦,我元瑄也非她不娶,更万没有让她做小的道理。”
肖怿的眸中终于添了一点不悦。
我仿佛感到眸中杀气在他眼底蔓延。
“陈疏安!你休想!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肖琸被人抓住双臂,但仍在抵抗。
“哟,元瑄你看啊,太子殿下并不想让他的夫人二嫁于你,朕哪能对不住他呢。”
肖怿拂袖,慢慢吞吞地再走到了台阶,安稳地坐于龙椅上,目光继续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打量。
不详的预感浓烈。
我先去抓陈疏安的手,我想从他身上得到慰藉,可我不敢动,我怕死,我担心肖怿会砍了我的头要了我的命。
肖怿看了一眼他身旁的老太监,宛若随意地说道:“朕贵为天子,当以天下为己任,保得江山万年,子嗣为重,后宫却空乏。陶清濯之女陶嘉月,秀外慧中,端庄淑睿,率礼不越,深慰朕心,就留于宫中,着即册封为妃……”
我彻底僵住。
陈疏安的手放在了剑柄上,五指迅速收拢。
一道冷光泄出。
而只一瞬间,便有好几个侍卫持剑围住了他。
谁料也是这千钧一发之即,肖琸迅雷不及掩耳夺过了他身边一个侍卫手中的长剑,双手握住,直向着高阶上的肖怿冲去。
我无声尖叫,捂住嘴。
可要近皇帝身岂是如此容易之事,几道寒光从他的身侧簌簌划过,大殿内立马充溢了腥甜的血味。
那个在我装睡时偷偷握我手的清凉英气的男子,血染满衣,像春末凋零的花瓣,像秋末枯萎的树叶,从高高的台阶上重重滚落摔下。
大殿内安静得只剩所有人的喘息。
肖琸嘴角含血,遥望着我。眼中化不开的,还是曾经他看着我时的温柔。
我走向了他,在他身旁蹲下。
他用力抬起沾血的手,去握住了我的手。
我只能也紧握。
“阿月,”他大口喘气,眼里有渴求,“陈疏安说的……他说你们两情相悦……可是真的?”
我咬唇,点头。
他眼里的光迅速消失,手上却越握越紧,像是在抓住最后一点火光,久久不愿放开。
死亡开始笼罩。
我低头,俯在他耳边,以只有我俩能听清的声音道:“肖琸,我不是陶嘉月……”
肖琸浑身一颤,我加力捏住他的手。
“我是从千年之后来的,而真正的陶嘉月去了千年之后,我俩互换了身份,所以不爱你的人,不是陶嘉月,是我,”我说,把我曾在梦里见到陶嘉月与李思睿在一起的场景回避掉,“我想,她的心中应当一直都是你,从未忘记。”
“是吗?”他吐出一口气,松开了我的手,脸上重新绽出了笑容,“你不是她,那多好啊……”
我眼泪止不住流。
“所以她一直都想嫁给我的啊……”他说,“幸好她离开了,她不必经历这一切,否则我怎对得住她……她心里一直有我,她从未爱过别人,她……”
肖琸声音渐小,最后一个“她”挂在嘴角。
嘴角弯着,盈盈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