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月下》一只小白鹭

22、第 22 章

　　我被留在了宫中，不知陈疏安所向，也不知与我一道入宫的元靖怀去了何处。

　　肖芷溪喜欢陈疏安，原本我心中有结，可如今却成为我所庆幸，至少肖怿因此不会动了他性命。

　　但陈疏安曾对肖怿动过杀意，以肖怿这深不可测的狡诈卑鄙性子，就算曾经两人同盟结党，以后大约也不会再予以信任。

　　我不知这是好是坏。

　　我这人没心没肺，虽也对太子太傅府中诸人感情不深，如今落得此般境遇，倒也会怀念起府内那算是无忧无虑的日子。

　　也不知陶言追求尚书家二姑娘可有结果，想来一切变故，任哪位姑娘也不敢轻易跟他在一块儿，而这物是人非，陶淳那小孩恐也难以承受。

　　还有聂氏，还有红叶，还有陶启，我甚至还会念想起陶清濯。

　　起初宫人对我恪尽礼节关照，就连肖怿新封的皇后都特意嘱人来关照我的起居，嘘寒问暖，赠金送银。

　　而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见过肖怿，更没听过任何人说过他要纳我为妃。恐怕是他这新任的皇帝政务繁忙，后宫无数，自顾不暇吧。

　　于是那些宫人也就疏懒了，偶尔甚至会忘记给我送膳。

　　夏尽秋去，冬日大雪纷纷。

　　我整个人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怀抱着那只短剑，瑟瑟发抖。

　　陈疏安……元瑄，你在哪里？

　　整个屋里如同冰窟，我叫了好几声，依旧没有人来添炭。

　　我只得自己爬起身来，头疼脑热，差些就没能站稳，撞在了桌脚，腰胀疼得厉害。

　　我觉得我大概是冻病了，需要找太医瞧瞧。

　　宫人们对我这个既没身份也不受宠的人视而不见，但却也忌惮着我说不定何时就会攀上肖怿这高枝了，因而不敢拦我。

　　我一路畅行地到了花园中。

　　花园早是萧瑟景象，路上雪已扫尽，只有树枝草间还有雪痕。

　　而我不幸地遇见了肖怿一行。

　　肖怿大约早都已不记得我是何人，眯着越发阴险狡诈的双眼瞅了我半天，才笑出声：“朕竟把如此佳人忘在了宫中，真是罪过。”

　　肖怿身边一年轻而相貌常常、但却华冠锦服的男子好奇道：“父皇，这位是……”

　　父皇？

　　如此称呼，这男子应当便是肖怿嫡长子肖落林了，即为如今的太子殿下。

　　肖落林外貌不如他父亲肖怿出众，连他妹妹容貌的十之三四都有不及。

　　只是想起这太子身份，我心底有处伤口作疼。肖琸暴毙惨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却也是为我，才会落得此凄凉下场。

　　肖怿未正面答肖落林的疑问，又上下瞧着我这番略显狼狈的病容，朝旁边老太监招招手：“看起来，朕这皇宫并不适合你，要不朕便送你回陶大人那里？”

　　我浑身都无力，耳边嗡鸣，但还是知晓肖怿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当作数，也不知是国库太盈满了才闲得养着我这一人。

　　肖落林恍然：“这便是陶清濯陶大人家的女儿陶嘉月？”

　　见我不作答，他更是添了更多兴致：“你如何会在宫中？我听闻你在与肖琸成亲当日落水消失，连皇城根儿都没摸着，原来你竟是入了宫门，那你如今准备如何，你还会留在此处吗？”

　　他说的语速极快，当是聪慧之人。

　　只是我估摸着他自小被肖怿保护得极好，因而眼眸还闪亮，还足够天真，还未曾多觉察这世间的阴谋权力尔虞我诈。

　　我昏沉不已，朝前走出一步，踉跄地险些跌倒。

　　而谁想肖落林居然揽住了我。

　　我颇为感激地用力冲他笑了笑。

　　他的耳根有点发红。

　　肖怿轻咳一声，肖落林才连忙松开我，尴尬地退到肖怿身后。

　　而肖怿则是忽而恍然大悟般，阴阳怪气道：“朕想起来了，朕本是要纳了她的，只不过……”

　　肖落林“啊”一声，长大嘴，有些急切地言道：“父皇，那……”

　　肖怿冰冷继续道：“只是术士有言，她手中沾过肖琸的血，是于江山不利，朕怎会要如此一个女子？只怕那所谓青鸾之相也不过是世人胡诌而来，她要嫁给肖琸，结果便是如此。”

　　我病得有点沉，但不妨碍我听出了肖怿正字里行间骂我是祸水呢。

　　我深吸一口气，才要反驳回去，却看见肖芷溪从不远处走来。

　　大约是今时不同往日，她气度明显比过去表现得要人上人了些，斜眼瞰着我：“陶嘉月你为何还在宫中，你知不知你可不是什么太子妃了，莫不是嫁不了肖琸就想嫁我哥吧？”

　　“芷溪，你别胡……”肖落林面上又红了些。

　　而肖芷溪这番冷言讽刺并没如她所愿惹怒我，我报以微笑：“自然不是想当你嫂子，不过是皇上想让我做你小妈。”

　　肖芷溪本来扬起的嘴角立马耷下。

　　我心里有点暗爽。

　　肖怿目光在肖落林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反倒是突然一派大度地笑了起来，笑得我浑身直发毛，生生退了半步。

　　“既然……”肖怿开口。

　　话还没多出两个字，肖芷溪突然打断，嘶声吼起来：“陶嘉月，就凭你还想入我父皇后宫，你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德性什么样！把你这种人放在宫内都是玷污天家脸面！你给我滚！滚出皇城！滚回你家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撕扯着我的衣衫。

　　我被她拽得疼，加之病重，呲着牙。

　　肖落林瞧不下去，上前来劝：“芷溪，你现在是公主了，可别失了礼数风度……”他又再很是谦卑地看着我，“陶小姐，妹妹年幼，您别与她一般计较。”

　　这新任的太子，真是傻气得有些可爱。

　　我甩开肖芷溪的手，朝肖落林揖礼以谢。

　　肖落林更是满脸通红。

　　“陶嘉月你这水性杨花的臭娘们，你还想勾引我哥是不是，你信不信我命人宰了你！”肖芷溪已是大怒，根本不顾及自己如今的公主身份，破口大骂，一边使劲儿地拽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朝一旁拉去，“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宫去，我不想再见到你！若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杀了你！我灭你满门！”

　　折腾这好一会儿，我感觉病得更重，浑身都散了劲儿，被她拖拽朝前，也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踉跄由着她。

　　花园中宫人们纷纷侧目。

　　肖芷溪用力将我朝前一推，我差点跌倒。

　　她双眼通红，继续骂：“滚！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骂完，我看到她眼里闪烁了一下。

　　我原本昏昏沉沉的头脑像是陡然间开了一道灵光。

　　据闻以前肖芷溪的确喜欢欺负陶嘉月，我不知两人究竟相处时是何种情况，但上次与她相见，我觉着她也不过是个被京中高门姑娘们孤立的年轻少女，算不上恶毒，对我也并没有任何要死要活的算计。

　　我顿住脚步，轻声：“肖芷溪，究竟发生了什么？”

　　肖芷溪怔住，才要开口，身后已传来了肖怿的声音，温润如水，却刺耳阴险。

　　“芷溪，你如今已是公主，且不可再如此毛躁行事了，”肖怿说，“陶小姐在宫中生活了那么久日子，自是留在宫中更为习惯，朕这不是也担心她因肖琸一事而伤心，正为她寻着一门好的亲事嘛。”

　　我听出了毛骨悚然的味道，不知肖怿卖的什么药，下意识地朝肖芷溪身后躲去。

　　她竟十分熟稔地抬手护着我。

　　肖怿挑挑眉：“芷溪？”

　　肖芷溪的眼泪如潮水掉落：“父皇，我不要陈疏安了！您不必赐婚！”

　　看起来，在我被类似软禁于宫中的这大半年日子里，还果真发生过不少事呢。

　　肖怿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强耐着性子说话：“起初你求朕，想要嫁他，如今朕拟好了圣旨，虽未宣布，你却突然反悔，君无戏言，你是要朕作为天下笑话吗？”

　　“他又不喜欢我，我嫁给他根本不会快乐！”肖芷溪几乎是声嘶力竭了，“而且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了！”

　　肖怿脸上犹如将临的疾风骤雨，咬牙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知道了什么？！”

　　肖芷溪转身，用力推了我一把：“陶嘉月你快走啊！”

　　我双腿灌铅，无法行走。

　　肖怿迅速叫宫人围了上来，将我的后路断掉。

　　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肖落林也随后跑了上来，莫名问道：“父皇，究竟怎么了？”

　　他又看向肖芷溪：“芷溪，陶小姐不是宫中人，自然是会回家的，你为何要以此与父皇作对？”

　　“是吗？他会放她回家？”肖芷溪冷笑盯住肖怿。

　　“父……父皇不是说了不纳……不纳她的，”肖落林有所期待，天真单纯地望着肖怿，“父皇是天子，一言九鼎，对吧？”

　　“自然是一言九鼎，芷溪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肖怿眯着眼，“朕今日在朝堂之上与文武百官许诺过的事，更不能有收回一说。”

　　许诺？

　　我感觉头热得更难受了，已无法站稳。

　　肖落林也好奇地等待肖怿答案。他这太子也当得实在轻松，原是连朝堂都不去的。

　　“我朝与周国数年来停战，休养生息，并以和亲维系和平，前些日子北朝使节来言恭贺朕，朕允诺会嫁人过去，”肖怿似笑非笑，直直地看着我，说，“可惜朕膝下唯有芷溪一个公主，朕早已下旨与元瑄订了亲，其余又无其他郡主适龄。想来你也算是与我天家渊源极深，你远嫁，也正好免除了公主婚事的后顾之忧，更是为我魏国上下做了贡献，朕想，陶大人家女儿应当是深明大义，不会拒绝吧？”

　　五雷轰顶。

　　“我不嫁陈疏安！陈疏安也根本没有接旨！”肖芷溪挣扎上前，被几个宫人立马制住，“你不可以把陶嘉月嫁去北朝！绝对不可以——”

　　我双腿软下，跪在了湿漉的石板上，寒冬冰霜刺入膝盖，一时连神经都没绷住，泄下而瘫软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