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的后院》曲商

5、殿下请

　　“我和你说不是我向陛下告发的，你会不会信。”

　　我接过刘文清递来的茶，他煮茶甚为好喝，我是喜欢的。就像是自来奸臣不少都能写一手好字一般，可能真与内涵底蕴之类的并无关系，就是一门手艺罢。

　　“刘相敢说，本王自然是敢信的。”

　　他低下头，嘴角若有似无地像是往上勾了勾，可能是在笑，苦涩又略带尴尬。

　　“是不是你并没有紧要关系，刘相向陛下告发本王‘罪行’这不是第一次，应当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就像本王若是得知了刘相的什么不当之举，也定会向陛下告发一般。”

　　信了你的鬼话。下午郁阑珊刚跟你说了这事，这会陛下就让我带了乌龟进宫陛见，你还就在押我进宫的马车上，这么说是要哄谁？！

　　他端起茶，轻呷了一口，自从只有我两共处马车之中后，他形容与平时大为不同，温文尔雅又谦逊有礼，甚至有些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意思。

　　“殿下这话颇有‘敌戒‘之意。”声音也颇为好听，我的心竟因为这句理该无关痛痒的话，猛地抽动了一下。

　　稍定了心神，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他方才递给我，已经被我喝尽了茶水的杯子，嘴上道：“刘相说笑了，您高居庙堂，计较的是如何稳定朝局，为百姓谋福利，为万世开太平，本王闲居府宅，所求的不过是怎么混吃等死，与后院几位夜夜笙歌酒池肉林；您学富五车，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更兼礼乐射艺书数，每一样都有颇高的造诣，本王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若不是蒙祖上福荫，有一处府宅容身，几亩封地供养，如今可能不过是游荡街面的宵小无赖；你我无论从何而论都实是云泥之别。刘相说的‘敌戒’，至少我们得旗鼓相当，足以分庭抗礼才能称得上‘敌’。再则，本王虽不在朝堂之上，不能为陛下分忧，却也是陛下的子民，你我同为陛下效忠，这‘敌’一字，不知是该从你这论，还是从我这论？”

　　刘文清从我手中摘了杯子，又替我把茶满上，待我一通说完，只是看着我笑，笑容中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有种类似宠溺的意味？

　　我微蹙了蹙眉，觉得可能是自己太久没有与这些玩弄人心的奸佞相处，在读取脸部表情的能力上出现了什么障碍，以至于有这样的误读。

　　“四下并无他人，这般又是说给谁听？”

　　这人今天是一本正经的不要脸了，这是又要诓我什么大实话？

　　那就聊天吧，我瞧了眼杯中的茶叶，起了个话头。

　　“都说世间茶叶非要某地某年的最好喝，本王倒觉得，凡是茶叶都各有各的千秋，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那株茶树存生于天地之间，得天地之气共同濡养滋润。品茶品的是那时那刻那方水土的天地阴阳之气，实在也说不清哪个更殊胜一些的。”

　　以刘文清的博闻强记涉猎之广，伺候人聊天自不在话下，听说陛下就很吃他这一套，常无事召了他进宫，就为了和他摆个龙门阵聊个天。

　　这个话头其实很好接，茶也是他们这些士大夫常爱聊的话题。刘文清却在这会沉默了许久，久得我都以为又会错了意，或许他只是想让我闭嘴的意思。

　　“天下人都如殿下这般通透明净就好了。”

　　嗯……单从话字面的意思来看，这应当只是一句奉承的话，表示他一定程度上赞同我的观点。但若说只是这般，“通透明净”用得却是有些过了，一般只会说“殿下所言甚是。”，顶多也只一句“殿下见解独到。”

　　或是他侍奉陛下习惯了，奉承的话要从大里说？

　　又或是这句话没怎么走心，其实他就是想让我闭嘴的意思，碍着我的身份，不接一句也不合适，这般敷衍了一下。

　　“在下有时在想，殿下后院诸人竟都能和平共处，从无邀宠争斗之事，也从未有一人于府外寻衅滋事，是为何缘故？今日想来，可能不仅殿下治下严明，约束有方的缘故。也因殿下容人雅量，此种雅量发乎于本性，并非世人诗书礼乐雕刻粉饰而得。更为质朴空灵。实在令在下目眩神迷。想来那些位公子也是为公子魅力所折服，愿追随殿下共同侍奉殿下。”

　　一反常态必有妖。

　　“你是看中本王后院子的哪个了？”

　　他毫无预兆的笑了。

　　“殿下实在有趣。”

　　以你我这样的身份，确定用“有趣”形容我，我会乐意？

　　正在说话间，车停了下来，宫门口到了。

　　刘文清坐在车门边上，依照他方才的殷勤，本王原以为他会推开车门，让着我先出去，他却只是坐着。

　　等着随从给开了门，低头含笑：“殿下请。”

　　我朝开朝以来先后几代丞相都是当时陛下的老师，或是做过陛下老师的当世大儒。后来这种对老师尊敬渐渐演变为对丞相一职的尊崇。

　　几乎到了与陛下同尊的地步。陛下若是有事要与丞相商议，得换了正经朝服，不然就算失仪。陛下的马车与丞相的马车在道上迎面遇上了，两人都得下车互相行礼后方能再行……左右到了陆九代之前的丞相都是如此的，陆九代嘛……也是狗腿太过，陛下对他就有些没那么郑重，穿了便服去见他的也是寻常。陆九代也未有对比表示不满。

　　士大夫鄙夷陆九代到了极点，坊间也出过不少以他为原型，恶意戏耍的画本戏曲一类。有好事者献给陛下看过，陛下面上呵斥“有辱朝纲”，要严查严办，私下却看得挺欢乐。这事便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

　　自有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圣意的。

　　这类的东西便一本本的流传开来，一出出的在梨园上演。后来士大夫实在觉得丢尽了脸面，十几位大臣联名弹劾陆九代，细数了他从强占民田到蓄谋篡位等五十多条法不容赦的滔天大罪。

　　陛下与看陆九代的画本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一卷卷的帛书。还是留了陆九代这位当了他十年老师，又辅佐了他五年有余，如今走路都巍巍颤颤了的老丞相几分体面的，最终以陆九代告老还乡，陆家全族致仕告终，算是结束了这场笑话般的闹剧。

　　虽然陆九代保全了性命，但多年为了这位陛下栉风沐雨，垂垂老矣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整个陆家几代人的经营也算是白费了，陆九代这位本该在族谱上大书特书的人，从此也成了整个家族的罪人与污点。

　　陆九代的事之后，士大夫与陛下算是杠上了，在丞相之位的任免上，开始了一场你来我往的拉锯战。

　　直到刘文清说：“你们觉得我来做怎么样？”

　　双方才算是都满意了，消停了，各自散去了。

　　所以，刘文清的这句“殿下请。”我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