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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船匪之患(一) ...


  •   自竹衣寒远去后,月雨梨呆立了许久,默默流泪,跟上去一段,又回来了。
      “你就是犯贱!好好的小姐日子不过,偏来讨人嫌弃!”月雨梨用手绢擦去眼泪,咬起牙齿,一副决绝的样子。
      路上的农人都望过来,有个大胆调笑说:“小娘子真是心苦,不若来我家说给我听听,我好‘慰藉慰藉’。”
      月雨梨瞪了那人一眼,骑上马扬鞭而去。
      行至中午,月雨梨浑浑噩噩,坐在乡道旁的河边休息。
      长柳垂垂,流水远远。
      一个小妇人路过,对月雨梨说:“小娘为何在此处发呆,这河上常有船匪出没,万一遇到了如何是好。若是累了,跟我回家吃些东西,休息一刻。”
      月雨梨望着那小妇人,抽噎起来,小妇人赶紧宽慰。
      月雨梨哭了一会才起身牵马跟着小妇人往回走。
      小妇人自称唐氏,是白水乡人,因其父与其公公一起在外乡行过船,做过买卖,两家便早早定了亲。十五岁那年,她乘船来到陶土乡夫家成了亲,如今家中小儿已五岁了。前几年,公婆行船卖货在黄苍乡被船匪抢了,婆婆落水受了惊吓,不久就过世了,公公没到年底也是走了,原本尚且宽裕的家境一下子就垮了。
      后来,唐氏的丈夫孟尚要学习拳术为公婆报仇,就拜了西乡有名的拳师曾松为师。但是,孟尚自恃天赋好,练功时常懈怠,渐渐被他勤奋的师弟阿龙超过了。孟尚很是不服,说曾松偏爱阿龙,没教他本领。不久,他就离开了曾松,回家自己练习拳术。过了那阵劲头,孟尚便渐渐不自觉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日子久了,非但学无所成,公婆的积蓄也用得干净了。小夫妻全靠唐氏的父母接济,唐氏明白这终不是个办法,就劝孟尚去进学,看书考功名。孟尚也觉着老让老丈人接济确实羞愧,于是就同意了。为了支持孟尚看书,小妇人就去乡里为大户家浣洗衣服,织布纺纱赚些零散钱,大的开销还得向她父母开口。
      没承想,三年了,乡试前三百的红榜上都没看到“孟尚”的名字,孟尚却说桃源乡有个赵家的公子还不如自己,五年都没中……
      前几天,孟尚突然有些泄气,唐氏就让孟尚去黄苍乡祭拜孟尚的娘亲,祈求来年有个好兆头。可是,一晃数日,孟尚也不见回来。唐氏有些担心,便去乡道上眺望,这才遇到了月雨梨。
      “若是中午还不回来,我便去黄苍乡寻寻。”唐氏擦擦额头的汗。
      月雨梨问:“那孩子怎么办呢?”
      “我家隔壁的阿婆祝氏,心地善良,时常帮我照看计儿……”唐氏仿佛受了惊吓,藏到月雨梨身后,拉住月雨梨,躲到树丛间。
      月雨梨一看——一个长须老爷骑着马,与另一个举着雀笼的老爷,在前面走着。
      “听闻风月乡酥玉楼,自那贾乡主上任以来,生意可是愈发兴隆了……”举着雀笼的老爷说。
      “那些女子,肉贱!我看不上,我啊,还是喜欢有夫之妇,先拒后迎,趣味陡增!”长须老爷说完,二人对视邪笑。
      “怎么了?”月雨梨问。
      “唔,没事。”唐氏低下头,一脸焦虑。
      月雨梨跟着唐氏回到家,祝氏带着计儿来迎。
      唐氏从坛子里拿出些豆腐皮泡进一个小盆里,又去后院摘了些绿椒回来。
      月雨梨不会烧火,唐氏就自己烧火自己烧饭做菜。月雨梨就与祝氏在天井里看计儿弹石子玩。
      “哟,孟家娘子今日开灶了?家里来客人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笑嘻嘻地走进来。
      祝氏白了她一眼。
      那妇人掏出几块桃干递给计儿,计儿连忙夺过去全塞进嘴里,祝氏拦都没拦住。
      月雨梨糊涂不解。
      那妇人快步钻进厨房。
      “下次再来胡说,我便告诉我家夫君,若是打伤了人也是你自找的!”唐氏扬起草把将那妇人轰走了。
      月雨梨就问祝氏那妇人是谁。
      祝氏说那妇人为“鲁氏”,为了钱,猪油蒙心,成天在乡里为老爷们找寻年轻妇人,到处招人恨。这个月又不知是哪个老爷看上了唐氏,鲁氏得了人家的好处,便不厌其烦地来回讨嫌。
      唐氏做好饭,走出来,用围兜拍拍身上的草灰。
      “如此枉法胡为,都没人管吗?”月雨梨皱眉。
      “这飞龙郡年年乱糟糟的,哪比得了高丘郡和飞龙郡。说起来,这新上任的乡主倒是有些雄心,在到处募集钱财,围剿船匪呢。”唐氏说。
      这时,鲁氏从柴门外又探头招手,对月雨梨说:“哎,小娘你无比标致,要不要寻个有钱人家啊?”
      唐氏弯腰拿起铜盆去舀水要泼鲁氏,鲁氏骂骂咧咧地走了。
      回到家中,鲁氏让女儿小蓉端来茶水,饮了几口。
      “这个贱人唐氏,人家葛乡士出五十金蟾要寻她去作妾,她倒不乐意,真是气人!”鲁氏很生气。
      “娘,那家的丈夫可是练拳的,真是惹恼了他,万一有个好歹,得不偿失!”小蓉说。
      “我呸,不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浑小子嘛,我还怕他!只要你们以后对我孝顺点,我现在做什么都不怕!想想,我不这么卖力,靠你那父亲,全家都喝西北风去!”鲁氏一跺脚,想起了什么,“你父亲呢?”
      “爹爹,爹爹,出去了……”小蓉有些紧张。
      “混蛋!又出去赌钱了是不是!”鲁氏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鲁氏出了门到处打听,问到她丈夫在船匪张柱的姘头廉氏那里。她赶到那里,破口大骂,鲁氏的丈夫躲在内室不敢出来。
      “哎呀,好嫂嫂,为何这么生气?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跟弟弟我讲,十里八乡的,没有弟弟我出面搞不定的。”张柱连忙劝说。
      鲁氏便将那唐氏三番五次拒绝去当葛乡士小妾的事说出来。
      “哎,原来是这些小事,嫂嫂放心,我来办!”张柱笑道。
      鲁氏说:“我怕那唐氏性子烈,要是闹出人命,我们也脱不了干系!”
      “哎呀,我的嫂嫂哎,那女子都是河里的水,你让她清她自是清的,若让她浊她也不得不浊!若是嫂嫂还不放心,我给嫂嫂加把保命锁——嫂嫂回去与那葛老鬼说此事大约要黄,没办法了,让他另选其人,他急了就要问可有办法,嫂嫂你就说怕是要担风险,那葛老鬼的侄儿如今是乡主,葛老鬼定然会给嫂嫂打包票……到了那时,嫂嫂还怕什么呢?”
      鲁氏大喜过望,称张柱比自己丈夫能为自己解忧。
      鲁氏丈夫走出来称张柱为“最亲的好兄弟”,众人大笑,继续开赌。
      吃过午饭,唐氏仍不见丈夫回来,就想乘船去黄苍乡。
      月雨梨自告奋勇地提出——骑马带唐氏去黄苍乡。唐氏觉得太麻烦月雨梨了,三番五次推辞。
      月雨梨就说:“听你们讲,这大路明显比河里安全多了。而且,若是遇着船匪,我这快马也能脱险!”
      祝氏也跟着月雨梨劝说。
      唐氏应了,拜谢过月雨梨,二人骑着花骢往黄苍乡奔去。
      张柱一边赌钱,一边让两个船匪收拾了刀剑,去抓唐氏。
      那两个手下直奔孟尚家,没想到家中无人。
      手下们按照张柱吩咐,将孟尚家坛子里剩下的一些米用麻袋兜了,又将豆腐皮全都卷了放进麻袋。
      那二人对怕得直抖的祝氏说:“不用怕,老人家,等那唐氏回来,你便与她说,她家的米食在张爷那里,让她来菜花滩找我们!”
      祝氏捂住计儿的嘴,不让他说话。
      那两个船匪前脚刚走,计儿就哭着要去找娘亲。
      须臾,二人返回来了,问计儿:“你家娘亲是谁?我带你去寻她!”
      计儿哭,祝氏抱紧计儿。
      船匪笑,一把夺过计儿,问:“你可姓孟?”
      计儿点头。
      二人狂笑,狠狠踹了祝氏几脚,骂道:“娘的,差点给你个瞎婆子骗了!”
      计儿被抓走了,村里人远远望着,祝氏骂着号哭着。
      “还是晚了!”鲁小蓉躲在贾羽村村口的草堆旁,急得愁眉。
      鲁小蓉出了村子,借了条小船,划向陶土乡乡城。
      鲁氏与她丈夫回家后发现鲁小蓉不在家。
      “也是个贱人!一定又去寻臭阿成去了!”鲁氏破口大骂。
      “小蓉这个死丫头,就是昏了头,偏偏喜欢一个卖鱼的穷光蛋。那穷光蛋一年能有多少柳钱,她跟着他只能吃灰啃土!早知道她不是个男儿,还这么任性胡为,我们何必生她!”鲁氏丈夫振振有辞。
      “你闭嘴!你还好意思说我女儿!你自己成天就知道赌赌赌,全家跟着你,连灰土都别想吃到!”鲁氏一脚踢在她丈夫的屁股上。
      她丈夫捂着屁股说:“怎么又怪上我了?我可没让她去找那穷光蛋!”
      鲁氏的小儿子冲出来说:“就是,爹没有错!爹天天赌钱,忙得饭都吃不到口,哪有空养家?”
      “哎?你小子,话里有话啊!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好,那我再去玩个通宵,让你们娘俩仔细想想我的好!”鲁氏的丈夫就想去后室拿钱。
      鲁氏上前揪住他的耳朵,骂道:“你去给我把女儿找回来!明日赌死在船上我都不管!”
      鲁氏的丈夫连连讨饶。
      鲁氏的儿子放声大笑。
      黄昏时分,鲁小蓉到达陶土乡乡城外的醉拳滩,她抖抖两臂,休息了一会,这才靠岸上去,直奔阿成的小草棚。
      阿成正在看书,见着鲁小蓉,喜上眉头,刚要说话,鲁小蓉打断了他,说:“你快,快去城里找你表哥!你表哥的师兄家遭难了……”
      鲁小蓉将贾羽村发生的事跟阿成说了,阿成便套上草鞋,划着渔船去乡城,临行前不忘叮嘱鲁小蓉回去的路上机灵些,注意躲避船匪,鲁小蓉应了。
      月雨梨二人过了风月乡,进入黄苍乡。
      “想不到风月乡也不太平了。”唐氏说。
      “还有强盗抢花楼,真是闻所未闻,必是两个傻子!”月雨梨摇摇头。
      天黑之前,月雨梨带着唐氏赶到了黄苍乡黄楚村外的乱葬岗。
      月雨梨见乱葬岗群鸦归巢,叫声瘆人,便不敢上前了。
      唐氏让月雨梨在这条路坡上等候自己,她快步消失在杂木之中。
      等了一会,月雨梨不见唐氏回来,天又黑了,骂自己说:“胆小鬼,胆小鬼!不敢跟过去,现在好了,人看不到了,到处黑通通,看你下次还胆小……”
      一些鬼火在乱葬岗里若隐若现,群鸦受了惊,凄声冲天。
      月雨梨靠住花骢,腿渐渐弯曲下去,用手抱住耳朵,闭上眼睛。
      远远的,有一点光在慢慢向大路的方向靠近……
      杂草声响,一个灯笼晃荡着,微光闪闪。灯笼后面,一个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女子一袭白衣缓步走了出来。
      月雨梨睁开眼睛一看,眉头紧皱,连忙跪地祷告。
      那女子走近了几步,咧嘴一笑,露出残缺的牙齿。
      “神灵保佑,菩萨保佑,神龙保佑,水神保佑,月神保佑,保佑保佑保佑……”月雨梨看上去慌了神。
      女子提着灯笼走了。
      不一会,号哭声从乱葬岗里传出,又是鸦飞鸦叫,月雨梨哭了,双手合十拼命祈求万灵护佑。
      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月雨梨双手捂住嘴。
      一个黑影冲出杂草,直奔坡上,月雨梨蜷缩到马肚子的另一边,不敢挪动半分。
      “小娘,小娘?”那黑影边哭边喊。
      月雨梨爬出来,带着哭声回说:“在这里,在这里……”
      “坟上许多草,也没祭品,我家夫君并未来过,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遇着船匪了?”唐氏哭着说。
      “会不会走亲戚了?”月雨梨连忙擦干眼泪。
      “这里哪还有亲戚,有家当的进了乡城,没家当的不是被船匪杀了,就是被船匪卖了……”唐氏掩面痛哭。
      过了会,两人决定先回乡道。
      月雨梨扶着唐氏上了马,自己在下面担惊受怕地走着。
      唐氏问月雨梨为什么不上马,月雨梨夹着腿,看似有难言之隐,唐氏便也不追问了。
      或是她们走快了,或是那提灯笼的女子走慢了,她们渐行渐近。
      月雨梨吓得不敢动了,唐氏问月雨梨怎么了,月雨梨指着那提灯笼的女子。
      那女子突然回头,长发垂下掩住了脸,月雨梨一屁股坐到地上,唐氏吓得吸了口寒气。
      “怕我了?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那女子的脸在模糊的光影中显得那么邪气。
      “没有,没有……”月雨梨拼命摇头,唐氏也摇头。
      “我家夫君柳先生,不过是个教书的,不知怎么,竟惹着船匪了,被活活淹死了!他死得太冤了,以至于自己不知自己已死,夜里还时常回家看望我……我怕他去坟岗,路太黑,便用灯笼照着路,送他去……这样也好,我也安心了……”那女子笑起来,比不笑还骇人。
      月雨梨与唐氏都不敢动了。
      “不用怕,两位妹妹,我又没死……哎,夫君,你怎么跟过来了?你又看上这两个女子了?快从马上下去!”那女子指着月雨梨与唐氏的身后,厉声喝问。
      月雨梨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抱头抑住哭声,嘴里哈哈出气。
      唐氏跳下马,跪到地上,问:“好姐姐,能否问问你家夫君,可曾见过陶土乡贾羽村来的一个男子,身高不高,浓眉剑目,走路时喜欢握着拳头……”
      过了会,那女子说:“他说,就在北边的村子里,别去救他了,太危险,他已经为了狐狸精,成了负心人了……妹妹,我告诉你,负心人可是会杀人的!”
      “哈哈……”那女子突然大笑起来。
      月雨梨爬起来,摸摸屁股,眉头拧成一股绳。她咬牙爬上马,拉上唐氏,两人沿着催马狂奔,身后那女人还在疯子一般地笑着。
      月雨梨说那疯女人的话不可信,唐氏却想试试,月雨梨拗不过,只得依了。
      夜色渐浓,草木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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