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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太原钟氏(中) ...

  •   别看李承宗一个大男人,心思却很细腻。刚离开正厅就借口“长安年幼”,要求钟家的仆役将他与韩长安安置在同一间卧房内。

      韩长安:……倒也不必这么细心……算了。舅舅你睡觉打呼吗?磨牙吗?

      于是,洗漱过后,韩长安第一次与人“抵足而眠”。辗转反侧了一会,韩长安终上忍不住悄悄扯了扯李承宗的衣袖。“舅舅,你睡着了吗?”

      “怎么了?”李承宗迷糊着伸手拍了拍韩长安。

      “钟芝……因何获罪?”韩长安小声问道。

      太原钟氏,世家大族。在这个皇权逐渐式微的年月里,纵然是九重之上的皇帝,想杀一个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是以,韩长安揣测这所谓的钟芝“因言获罪被先帝赐死”一事,一就是钟芝独断专行大大得罪了皇帝,皇帝暴怒之下迅速下旨赐死,而钟家上下来不及反应救援。一就是钟芝本就是自己家族为了更大的利益而抛出来投石问路的弃子。

      韩长安这轻轻的一问犹如黑夜中的一声霹雳,顷刻教李承宗睁大了双眼。“为什么问起这个?”

      韩长安沉默了一会,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对李承宗和盘托出。

      在如今的时代,撒娇卖萌的小朋友会被严厉的家长用棍棒教做人,少年老成的孩子则会被长辈们欣慰地赞叹为“吾家麒麟儿”。而韩长安这短短几日的表现已令李承宗坚定地认为:此子肖母,聪慧灵秀。只是小小年纪,竟能参透这样的政治风云,那可不仅仅是“肖母”而已了,简直是多智近妖。李承宗顷刻惊坐而起,直愣愣地看着韩长安。

      韩长安静默片刻,幽幽道:“母亲生前常与我言前朝故事,却从不肯轻言本朝。”

      这一句,是彻彻底底的谎言。事实上,李玄绮生前从不与韩长安提及政治,料想是盼望儿子闲云野鹤终老田园。但这句谎言韩长安却是不得不说,他既不想装傻,也唯有如此解释为何他“生而知之”。

      李承宗显然是对妹妹有无穷的信心,听韩长安一言即刻便信了他。只见他沉吟片刻,忽而仰面叹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韩长安闻言心中暗笑。原来这个时代还不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嗯,我喜欢!

      “锱铢必尽,海内怨愤。恣睢任情,政戾公平。视臣如寇,充用小人。……元芳兄之疏,何其鞭辟狠辣啊!”李承宗又叹了一声。“长安,你可知昭明盟?”

      昭明盟,韩长安自然是知道的。这不是不久之前刚给仇人扣了个“昭明盟逆匪”的身份么?

      于是,他答:“听说,是官府通缉的逆匪。”

      “那你又可知虺卫?”李承宗又问。这一回,不等韩长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虺卫是本朝显祖皇帝一手创建,干的是在战场上斩将夺旗,战阵后行刺暗杀的活计。后来显祖皇帝定鼎天下、刀枪入库,这虺卫便只负责宫禁安危,轻易不出动。直至惠宗皇帝……惠宗晚年……瞽聩,听信谗言,竟冤杀了怀悯太子。太子一脉贬为庶人,流放岭南烟障之地。彼时,虺卫已是太子腹心,便奉太子幼子出逃,从此不知所踪。惠宗驾崩,真宗继位,虺卫曾扶保太子幼子生乱,后来那幼子病死,朝廷便下旨招安……”

      “ 然则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有愿意接受招安升官发财的,就自然有始终忠心于怀悯太子一脉的。所以,那流落江湖的另一半虺卫就是昭明盟?”韩长安了然问道。

      “正是。听闻昭明盟如今扶保的是怀悯太子之孙,究竟是真是假,也再难追究了。”

      真宗皇帝在位时,早将怀悯太子记为绝嗣,就连那太子幼子朝廷也从未承认过他的身份。何况那怀悯太子之孙生于民间,纵然是真也是枉然了。

      李承宗暗叹一阵,转口道:“真宗皇帝有意充实虺卫,却为群臣所阻……”

      韩长安眉头一扬,忙问:“这是为何?”

      在韩长安看来,这虺卫其实就是皇帝保证自身安全的特勤部队。以此而论,那怀悯太子竟在自己亲爹还没死的时候就将这些人笼络为自己的心腹,实在是取死有道。但这支特勤部队的存在与否,其实跟臣子们没有多大的干系。

      臣子们当然会因为皇帝非要自己掌握一支部队保证人身安全有点犯嘀咕,觉得皇帝你是不是不信我?

      可若是非要赤眉白脸地阻止皇帝掌握这支部队,那就该轮到皇帝生气了,你是不是真有异心?

      而天子一怒嘛,那就是血亲九族人间不值得了。

      “真宗充实虺卫,实则是为了在民间采选女子。”李承宗含羞道。

      “喔……”韩长安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心中暗道:这种事让太监去干不就好了?居然动用特勤部队?真是个败家子啊!选这么个继承人,看来惠宗的确是昏聩了。先帝继位,看着光秃秃的皇宫,一定泪往肚里流吧?

      “……不过,这跟钟芝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先帝继位后重建虺卫,那也是应有之意吧。

      “先帝继位不久便重立虺卫,并更名应龙卫。但这应龙卫的职责却并不仅仅是在宫禁之内保护皇室安危,还有……为先帝腹心暗递密则、监察百官!”

      “妙啊!”韩长安忍不住击掌赞叹,可转念想到如今庞然大物的世家豪族,他又不住叹息。“可惜,行事不密,太过操切!”

      如今的时代可不是地球位面的明朝时期,皇权至高无上势压寰宇。臣子们虽明知皇帝利用锦衣卫秘密检察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甚至,即便是在明朝末年,皇权式微,锦衣卫也好、东厂也罢,还不是一样形同虚设?

      而如今,世家豪族犹如国内一个个小山头土皇帝,先帝不过是他们共同承认的“武林盟主”。先帝要用应龙卫监察他们,就是要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一旦事泄,朝堂上的世家豪族必定抱成一团群起攻之。

      李承宗闻言却又翻身而起看了韩长安一阵,过了一会,他又默默躺下微笑着呢喃。“长安,你外祖一定会很喜欢你。当年,你外祖也是这么说的。”

      “视臣如寇,充用小人。原来是这个意思。”韩长安叹息着道,“不过此事先帝过犯在先,若是再赐死钟芝岂非自绝于朝堂、自绝于天下?”

      李承宗幽幽一叹,神色不知是喜是悲。“就在元芳兄上疏后不久,应龙卫送来巴蜀太守陶俨血书奏章,言及蜀中水患饿殍千里,当地豪族却隔绝道路瞒报灾情。”

      “蜀中……”韩长安低喃一声,忽而灵光一闪,断然问道。“那豪族可是姓刘?”

      韩长安的知一望十在今晚委实表现地太过突出,以至于李承宗都已经淡定了。“正是元芳兄的妻子、刘娘的母家。刘氏本为蜀汉刘封之后,至本朝已是式微。先帝得知刘氏害死陶俨,夷刘氏三族以祭陶俨,刘娘父、母、兄皆死。后又在朝堂上大骂元芳兄沽名卖直,将他赐死。”

      “……原来如此。”韩长安轻轻一叹,不再做声。

      庙算不如人,钟芝死的不冤。政治的游戏,从来都是喋血的。

      也就是那个同时死了爹妈和老公的刘娘……好吧,其实也不是很冤。正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这母族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她也必定享用了的,产后忧惧悲伤而死也不算委屈。还是钟瑷钟璃这对龙凤胎比较惨,刚出生就成孤儿了。生在这种世家大族,身后又没有爹娘长辈助力护持,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该风光大葬了。也不知今晚这出吃牢丸被噎到的戏码究竟是意外还是阴谋?这位瑷小郎一副弱风扶柳的模样,想要平安长大看来不太容易吧?啧啧啧!……唉!果然豪门险恶,犹如龙潭虎穴。《甄嬛传》、《如懿传》诚不欺我啊!

      暗暗八卦过钟瑷与钟璃俩兄妹,又想想自己将来的处境,韩长安不免心有戚戚。

      而就在李承宗与韩长安离开后,钟林亦扶着钟逊回房歇息。

      哪知,钟逊把脸一沉,冷声道:“扶我去书房!”

      “阿爹,天色已晚……”钟林一脸为难。

      “苦主都告上门了,还谈什么早晚?”钟逊恨恨道。

      老父积威之下,钟林立时不敢言声,乖乖地将钟逊搀去了书房。

      钟逊老当益壮,方一落座即刻就将张家星夜送来的帛书扔向儿子。“念。”

      “阿爹!”钟林捧着帛书即刻跪了下来。

      “念!”钟逊一声怒喝。

      钟林抖抖嗦嗦地展开帛书,颤声念道:“父亲大人在上……”

      “往下念!”

      钟林忙将帛书展至末尾。“孤儿寡母,更相为命,祈父垂怜……”

      “哼!”不等儿子将女儿求情的话念完,钟逊已不禁冷诮。“你大姐已年近耳顺,你那外甥比你还大了四岁!如今张家在晋阳门庭煊赫,枝繁叶茂,这也算是孤儿寡母么?”

      钟林仍旧跪在地上,不敢应声。

      “为了一点吃食竟如此大动干戈,居然还有脸求到我的头上!我为何会有这般蠢顿的女儿?”钟逊气地发抖。

      钟林终究与钟棉一母同胞手足情深,终是忍不住哭喊了一声:“阿爹!”

      “见小利而忘大义,谋一域而不见全局。锱铢必较却手段全无,只会张牙舞爪仗势欺人!我说错了吗?”钟逊咬牙道。

      钟林泪盈眼眶,哽咽了一会方委屈道:“大姐青春守节,至今已近三十载!三十年来,独对孤灯,寝冷枕寒,膝下唯有这一子聊遣寂寞……我钟氏女子醮夫再嫁本为常事,大姐已为我钟家牺牲良多,阿爹为何不肯垂怜?阿爹,大姐可是您的嫡长女啊!”

      钟逊听到钟林提及女儿守寡三十年原本还有几分怜惜,可后来又听钟林质问,登时又怒不可遏。“你大姐跋扈,把自己郎君欺地不敢回家,生生抑郁而死。这也是我的过错?如此虎女,威震太原!我如何敢令她改嫁?又有谁家的好儿郎敢娶她?”

      眼见挤兑住了儿子,钟逊亦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我知你与她姐弟情深,汝母早逝,她对你多有照拂。……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又怎会不怜惜在意?然则,我正是因为太怜惜太在意她,我才更清楚她的底细和能耐。只怪为父对她宠溺太甚,才令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为父是见她性子暴躁专横,这才将她许配张氏,好让她免受那大族规矩的搓磨。可她却始终怨我给她许配的门第太低,怨我偏心她的几个庶妹,这也罢了。当年她欺辱郎君世人皆知,如何还能令她改嫁?你怜惜长姐,难道就不顾念其他姐妹的前程吗?”

      听到父亲提及同族姐妹,钟林立时无言以对。

      当年他那大姐夫过世,钟林虽说只有七八岁,却也仍记忆犹新。大姐的婆母在灵堂上痛骂大姐跋扈逼死郎君,之后就一头撞死在了儿子的棺椁上。人伦惨事,骇人听闻,犹如旋风一般刮进了每一个太原人的耳朵。若非钟氏历代高门,在朝堂上亦始终屹立,怕是钟家的女孩子都难以许配人家了。

      “阿爹,纵然大姐她……可启郎却始终是您的亲外甥啊!”钟林沉默了一会,又求道。

      钟逊低头看了儿子一阵,无奈地摇了摇头。“先起来罢!”直至儿子在身侧坐定,他才又道。“五郎啊,你性子仁厚重情重义,这是你的长处。但你有时太重情义,难免为人摆布。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钟林脸上一红,赧然道:“以儿之能,不过守户之犬。”

      “守户之犬又如何?你爹我何尝不是守户之犬?”钟逊横了儿子一眼,朗然道。“守户之犬,外守门庭不为人所欺辱,内平事端不使亲族离心离德。这么些年,你也为难,我也为难啊!”

      “阿爹……”听到父亲这句体恤之言,钟林立时感动地眼泪汪汪。

      “儿啊,”钟逊拍着钟林的大腿轻声教诲,“你要知道,以我钟氏门楣,即便只是守户之犬,这眼睛也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儿子知道,阿爹是担心李雍。”钟林点头应道。

      “你不知道!”钟逊摇头冷笑,“你只知道,当年张启虐民生事上达天听,为父尚且能保住他性命门庭。我钟氏高门,连皇帝都不怕,为何要怕李雍?”

      钟林脸上一红,隔了一会,他起身端正衣冠,恭恭敬敬地向父亲深深一揖。“还请阿爹赐教!”

      “爹不赐教!”钟逊不假思索地回绝。“你也大了,有些事该自己琢磨。爹只明告于你,阿爹的孙子孙女都多地数不过来,为了张启这个外甥得罪了李雍,不值当!我钟氏一脉书香传世,绝不干那左右官府包揽词讼鱼肉乡里的恶事!那范三盗的是他张家的秘方么?你回信给你大姐,让她安心念佛少管闲事!就这样吧,爹乏了。”

      钟林左思右想了一阵,始终似懂非懂,只得上前扶住亲爹。“我送阿爹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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